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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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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七第一次看到古色古香的小镇,记忆中前世好像没有去那些古风小镇的景点去看过,或者说,看过但是忘了?而这一世第一次离开那个训练基地,七甚至第一次知道原来从那座充满死亡与黑暗气息的山中往东走一百里就是一个温馨而又宁静的边塞小镇。
很热闹的集市。
卖大葱的老大娘,讨价还价的小媳妇,一脸横肉的屠夫和他粗壮的老婆。打骂孩子的父亲,以及哭哭啼啼劝说的母亲。还有那些一脸古怪精灵把手伸进富商荷包里的小乞丐,以及趾气高昂的家丁。
一切一切,恍如隔世。
七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发现,十多年来自己以为慢慢忘记的前世的事似乎从来都没被自己埋葬过,它们只是躲在了心底的某个角落里,为了活下去,他偷偷地把它们藏了起来,连他自己也没又发觉。
他觉得自己想喜极而泣,他没有丢掉自己,从来没有丢掉自己。他有自己必须尊为神一样的主人,不可违背的主人,也有自己的前世,自己那些温暖的记忆。无论是前世今生,所有的爱恨,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经历,都是真的,都是真实存在的,都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他遵守着每个世界的规则,他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他上辈子是个良民,他这辈子杀了很多人,以后也许会杀更多的人。但是那又怎样?他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他没有感到愧疚不安,他活得很坦然,没有心理负担。
他不会去想,杀人是对还是错。在前世,在他生活的那种规则下,自然是错的,所以,他遵纪守法。在今生,在那个黑暗而血腥的训练基地里,是对的,所以,他出刀见血。没有必然正确的法则,只有更加适应的法则。
正是如此!
他受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教育长大,可是,他想得很简单。
七昂起了头,舒了一口气:或许,我可以活得更加轻松一些。因为,现在,我只有一个规则:听主人的命令就行。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管,确实很好,七眨了眨眼睛,很好!
前面就是马肆,七走了上去,卖马的是一个带着羊皮帽子的小伙子,这是冬天!小伙子搓了搓手,看到了七,立刻笑弯了眼睛:“哟,小哥哪里去啊,买匹好马吧?这大冷天的,赶路难喽。”
七还是不大会说话,他抿了抿嘴,“多少钱?”
“唉?”小伙子愣了愣,没见过这么直的,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小哥要哪匹啊,这匹就不错,它是杂交大宛马生的,脚程极快,只需要五两银子,小哥你看它这眼睛,还有这蹄子,这毛色。要不行的话,这边这匹,它叫闪电。这可是正宗的南淮国运过来的,曾经还是战马来着,是个能护主的宝马。你看它身上这道疤,这可是……”
“唉?这……”小伙子忙接住抛过来的银锭,十两。
七走进马肆,快速选了两匹马就走,小伙子看着七牵着的马,“哎~大宛马和闪电是这两匹啊!你牵错了了吧?”
七翻身上马,一手牵着另一匹马疾驰而去。
“哒哒哒”“哎~那两匹要一共十二两啊~!!!”小伙子急急喊道。
回答他的只有满地灰尘,小伙子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眼神有点遗憾“早知道就说十两一匹了。”
“什么十两一匹啊?”
“唉呦,老板,您可来了,刚才啊,来了个大抠门,十两银子两匹马,硬生生被他砍成了七两!瞧着还是一挺俊的小伙子,穿得也人模狗样的,这一出手啊”低声“比张屠夫家那钱眼三娘还抠……还嚷着让我给配两条马鞭?我呸!……”
平安客栈。
李连生正在慢条斯理地用饭。一碗冬笋丝炒肉,一盘炒腊肠,一盘野猪肉,一瓮驱寒三补汤。他正细细地喝着汤,耐心地挑出了不爱吃的生姜丝。
厨子的女儿脸红红地躲在角落里,偷偷斜眼细觑。她绞着衣袖走进厨房,“爹哎,刚才那位贵客吩咐了,剩下的那盘就不要放生姜了。”
“知道了!”厨子粗着嗓子回应道,“最后一盘了,一会我去送菜,你得空快去洗碗!”
“……知道了,爹!”女孩嘟嘟囔囔地,“一会儿就去!”
“主人,马准备好了,其他东西也准备好了。照您说的,马都是劣马,其它东西都很普通,属下是分开买的。”七恭敬地站到了下首,低声汇报道。
李连生慢慢啜了一口热汤,又挑了片细细嚼了吃。然后淡淡问:“你刚才在门口和人说什么?”
七回道,“属下是在问这里是不是平安客栈。”
“你不识字?”李连生蹙了蹙眉。
“是。”
李连生又喝了一口汤,满足地叹了口气,拿出一条丝帕擦了擦嘴,“你也吃点吧,吃完快点上来。天字三号房,上楼左手第二间。”
七看着李连生缓步上楼,忙拿着桌上一套没用过的碗筷吃了起来。
“菜来喽!客官,你的菜。”厨子兼跑堂兼掌柜的胖胖的脸上都是笑意,“吃好啊!”
“我没要菜。”七陈述。
“刚才那位客官点的,小哥的主子吧?说晚点上也不迟,反正有人吃的。”厨子殷切地招呼,“要是分量小再说啊,瞧着大冷天的,小哥怎么穿这么点呢,多吃点。”
“唔。”七低头迅速吃饭。这个厨子知道李连生是他主人,显然不会是主人告诉他的,只有可能是额前这个烙印了。果然啊,难道识字的人已经这么多了?或者说,这个字属于人人都应该认识的范围?连一个小客栈里的厨子也不例外?而且,厨子神色如常,没有什么鄙视的神色,这种烙印或者说关系很正常?
不过,也许……也许算是跟了个好主人呢,运气很好吧?脾气不大,待自己也不错。只要,七想起了黑衣人的死亡。只要不背叛他,只要听话,应该会过得好吧。
他又扒了两口饭,抬起头,微笑“谢谢大叔。”
“唉?唉^说什么话呀。”大叔慈爱地笑笑。
天字三号房。
明亮的烛光照得满屋亮堂堂的,让敲门进屋的七愣了愣。七面菱花铜镜或大或小,或圆或方,或高或矮地摆放在梳妆台前,数十支蜡烛照得满屋烛影幢幢,微影摇曳。李连生端坐其中,手边是一整套长短粗细小刀以及红白青黄各色药瓶,并有纱布热水以及烧酒等物。
一个红衣女子素手纤纤,捏刀提针,涂药描形,她在为李连生易容。
易容并非说书人所说那般容易,并非伸手一涂一抹一蹴而就。就是一般的女子的涂脂抹粉梳妆打扮也得花上大半个时辰梳洗然后仔仔细细上妆描眉。更何况是易容?
说到□□,更是不大可能。首先,必须得针对人。要知道,个人肤色,骨骼,脉络,脸型,甚至眉间尺寸,双眼间隔都皆有异他人。除非是针对某人特质的人皮面具,否则即使不是江湖中人,一般常人眼力好一点的都能看出差别来。
即使是针对某人特意设计的,也有很多不妥之处,比如说一个人本来是白皙的皮肤,但是在烈日下晒了一下午之后肤色不免会暗上少许,但是再好的人皮面具在太阳下也难以随人肤色一同变化,更何况皮肤细腻程度,毛孔粗细以及流血出汗这些在行家眼里都是致命的缺点。
所以,一流的易容必须是十八般工具皆在,三十六种药物俱全,而后由易容高手费尽心力才得趋近完美。
七关上大门,静站门口,侧耳细听周围动静。
大概一个时辰。红衣女子长吁一口气,黄色小丝帕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又仔细端详了片刻。
李连生问道,“如何?”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很好,公子清俊儒雅,风度翩翩,饱读诗书,此去京城,三月后必定金榜题名。现在只差梳头和换衣了,待我为公子准备。”
李连生看着铜镜内陌生的面孔,赞道:“好个羸弱书生!好个七巧娘子!”
又看了看七巧娘子手中桃木梳,笑道:“公子的发自然是书童梳的,哪能一天好一天差?只是还得劳烦娘子为我这书童也打扮打扮。”
七巧娘子掩嘴一笑,“真是个伶俐书生,来,那僮儿,让我为你梳妆一番。”
七看向李连生。
李连生微微点头。又道“他的面貌不要变化,只要把手中茧身上疤这些容易泄露身份的东西遮住就行。”
七巧娘子道:“我自然懂。”
不片刻,一个十五六岁的双髻书僮站到了书生身侧。李连生拱手道:“今日多谢七巧娘子!”
七巧娘子将铜镜小刀药物等一干物事迅速收好,又装进一个白底染蓝花的包袱里面,轻轻系了个结儿,她背好了包袱,又看了看李连生,叹道:“凤夫人和梅夫人都对我有恩,我这次帮你,算是报答了凤夫人对我的恩情,今日之事仅你我三人所知,绝不入他人耳。只是,这是最后一次了。你知道,梅夫人,也对我有恩的,说不定……说不定我以后会帮少主。你……你要小心。”
她又看了看七,皱了皱眉:“你?你就用他?你信他?!他是什么身份?!你的人呢?”
李连生缓缓站起身,顺了顺袖子,看着窗外,淡淡道:“六楼中,六十年来,死忠楼是唯一无一人叛主的楼。他们不敢叛,不能叛,不会叛!”
七巧娘子看着七,她的眼神咄咄逼人,充满着质问:“要是……这是先例呢?”
“我的人很多,可是我不能明白哪些是忠于少主的,哪些又是忠于我的……,哪些会爱财,爱名,爱利,爱禄……我不信他们!若是他也叛我!”李连生眼神刀锋一般看向七,寒意渐涌,“哼!大好头颅,与君共葬!”
七无声跪倒在地,“七不敢叛,不能叛,不会叛!”
七巧娘子皱着眉头:“你……你好自为之!”燕足轻点,飞窗而去。
李连生看着七,微微懊恼地翻着一个小册子,:“听着!这是我们现在身份的主要资料。李照常,字复之,淮南人氏。父李忠怀,字祖替,母蓝氏……”
李连生停顿了下来,飞快翻过厚重的册子,拇指捏着边缘摩挲了许久,半晌道:“我们就是一对进京赶考的主仆,你叫七郎,其余事明日我再慢慢与你细说。现在睡觉,明日一早起来帮我梳发。”
七连忙应了,把包袱收拾好,然后迅速铺好床铺,点着一支安息香,如清茶余韵的香味淡淡弥漫在空中。
七感觉心情甚好,虽贵不娇,而且比他预期地要好伺候。他不是一个聪明人,素日最烦地是猜测人心。现在跟着的这个人虽然不是完全信任自己,但是这本来就是因为自己并未给他信任的理由。他从来不以为会有无缘无故的信任,那样才会令自己恐惧。
他允许自己在他易容时候旁观,让自己看到了他真实的模样,单单就这一点来说,已是极度的信任了!更何况他和七巧娘子谈话时并未让自己回避,那一番对话与其说是警告自己,还不如说是让自己了解他的原因以及意图。
以及……七在心底偷偷笑着,以及最后厌恶读书的那个小动作。扮书生啊,八成会扮成一个厌恶读书被家长逼着进学的纨绔书生吧。
七就着榻边的小床睡了,枕下是冰凉的刀,窗外是皎洁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