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女主们》第十二只兔

8、楚静之（五）

　　东昌如今改名叫东郡，从京城前往东郡新修了路，不过十日楚静之再次回到了往日旧宫。
　　当初没有被家人领走的嫔妃宫女都被送往了东昌皇陵，这一年下来，能偷偷溜的都走了，看守士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宫女嫁给北燕士兵的也不是少数。
　　只剩没处可去的三四个嫔妃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她们见楚静之带着数目庞大的侍卫而来，惊讶又不安。
　　楚静之环顾四周，皇陵她来过几次，已不是往日恢弘绝美的宫殿了，宫墙破败，花园里没有奇花异草，而是种着寻常作物，就连嫔妃们都憔悴不少，第一眼看过去甚至认不出都是谁。
　　楚静之回来后，大大改善了守在皇陵的女人们的生活，她们不再为了温饱而劳作了，楚静之再一次树立了威望，就像以前当皇后那样。
　　深夜，从前的李美人敲响了楚静之房门。
　　“这件事压在我心头许久，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您。”李美人声音很低，“在您回来的前一天，我去皇陵外找人置换衣物，瞧见了吴友田。”
　　吴友田是赫春身边的大太监，城破那日，楚静之试图找过他，想询问赫春下落，不过没找到。
　　“看清楚了吗？”
　　李美人点头，“我怕自己看错，又悄悄上前看了好几眼，就是他。后来，他也发现了我，正要过来，因为有北燕士兵走过，他就转身走了。”
　　那天危机情形，凭一个太监是无法出宫的，只能是跟着赫春逃出了宫，如今贴身太监出现了，赫春十有八九也在附近。李美人应该同样想到这一点，所以才来告诉她。

　　从李美人告诉她的第二天开始，每日清晨楚静之都会皇陵周边转一转。
　　皇陵背靠云首山，三面是农田环绕，稍远一些便是北燕兵营，很少有人到这里来闲逛。
　　差不多快一个月，楚静之看见有牛车从农田那头经过，驾车的人带着草帽，摘下草帽看向这边时，楚静之看清了，真的是太监吴友田。
　　她站了一会，转身回去了。
　　没过几天，楚静之在云首山上和赫春重逢了。

　　赫春作猎户打扮，相比以前黑了不少，居然还胖了些。
　　他把手里拎着的野鸡放下，“夫人，买吗？”
　　野鸡应该是才猎到的，血都没放干，楚静之皱眉让身后跟随的侍卫买下，“拿远点，别把血流在地上了。”
　　“你住在这山上吗？”楚静之问。
　　赫春蹲在地上，“是，夫人。”
　　“山上这种野物多吗？有没有猛兽？”
　　“多，猛兽也碰到过。”
　　余光看见那野鸡忽然拍了下翅膀，楚静之吓得不轻，连忙说：“再远点。”
　　等侍卫走到足够远的地方，楚静之压低声音快速问：“卓儿呢？他在哪？”
　　赫春抬头看她，“放在一家农户家里养着，不远。”
　　“安全吗？为什么不到更远的地方躲起来？”楚静之眉头皱起，她罕见的生气了。
　　赫春顿了顿，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朕冒着这么大风险来见你，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楚静之没心思与他纠缠，“我没有什么可问你，自你决定带着卓儿出逃，我想，我们应该再无瓜葛。”
　　“静之。”他的腔调还像以前那样，听起来温情，可说出的话是冷的，“你以为纯贵妃是为谁死的？要不是朕命她装扮你放了那场火，你以为，你会平安到北燕去，又好好的从北燕回来吗？”
　　楚静之的脸色更冷，“是吗？可惜你自作聪明之前没有问过我，如果你问了我，我肯定会说，不需要。纯贵妃为谁死的？明明是因为你。”
　　“看来你在北燕没有吃到什么苦头，不然……”
　　楚静之打断他：“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没有时间，以后不要在皇陵附近晃来晃去的，不要连累了卓儿，你能不能想办法把他送走？”
　　皇子赫卓的安危是她最担心的，那个五岁多的小孩子，虽然不是她生的，但她在身边养了两三年，实在不想让他遇到危险。
　　赫春站起身，衣领处黑白交界分明，看来受了不少风吹日晒，他眼皮单薄，眼缝狭长，看起来比以前更冷了。
　　楚静之以为他还要反驳，没想到，他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赫春会听她的吗？应该不会。
　　赫春的心腹都去哪了？他为什么要待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楚静之靠在矮榻上心烦意乱地想着，忽然她坐起来。
　　这么长时间，真的只有李美人看见了他的太监，别的宫女嫔妃都没有看见吗？
　　会不会他已经和皇陵里的某个人私下有了往来？

　　留在皇陵中包括宫女在内大约十人，嫔妃住在一个院子，宫女住在一个院子，楚静之都见过，没看出有谁举止异样的，也未有人对她多说过什么。
　　她找到李美人，问：“有没有听别人说起，见过吴友田的？”
　　李美人摇头，“无人说起，都说以为吴友田和陛下一起走了。”
　　李美人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又问：“娘娘是不是担心陛下？”
　　“还好。”
　　模棱两可的回答让李美人疑惑，没有再问。
　　不多久，早已被楚静之抛到脑后的程潜千里迢迢传旨，他就要来了。
　　北燕京城的内侍带来的圣旨在皇陵中引起了震动，这些女人已经接受要在皇陵中度过这一生，不希望有任何改变。
　　李美人看起来最为焦虑，她颠来倒去地问：“娘娘，他来做什么？为什么要来？”
　　程潜决定要迁都至这里，自然会亲自来看看东昌到底如何。
　　楚静之看她已经这么焦虑，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她，“这里已经是北燕皇帝江山，他要来，谁能挡得住呢？”
　　李美人坐下又站起来，“娘娘。”她有些豁出去的意思，“我们后来都知道去年北燕人将娘娘带走了，我也知道娘娘手段非常，如果您不想离开，北燕皇帝是不会送您走，又来找您的……”
　　说着，她又犹豫了。
　　楚静之只是笑，好像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娘娘，您选择回来，应该是放不下陛下吧……如果有机会，您也会跟着陛下走，对不对？”
　　楚静之已经知道她就是那个和赫春暗中有联系的人了，“你早就知道赫春在附近，是吗？他让你做什么？”
　　“陛下让我在北燕侍卫口中打探娘娘下落，陛下是为了娘娘，才一直留在这里的。”李美人怕她不信，说出了更多她知道事情，“我兄长是御前侍卫李桓，那日，他给我留了信，说自己将护送陛下从宫中暗道出宫，后来陛下告诉我，派兄长去了属地凤岭……说找到娘娘后，陛下、娘娘和我再一起去凤岭。”
　　李美人说完非常惶恐不安，陛下交代她，不要告诉娘娘太多，她实在忧心远在险恶之地的兄长，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和兄长团聚。
　　她又问：“娘娘，您会和我们一起走的吧？陛下非常珍爱您，等了您整整一年。”
　　楚静之拍了拍她手背，安抚道：“就算想走，也得看时机，是不是？北燕兵营就在不远处，我们势单力薄，走不远的。”
　　她又非常随意说道：“还没有告诉你，我其实与赫春已经见过了，知道了皇子卓好好的，我心里放松不少。”
　　李美人点头：“据说皇子被托付给了邢家，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那就好。”楚静之彻底放心了。

　　楚静之来之后皇陵守卫严了许多，但出门必定有侍卫随行的只有她，李美人耐心等了几天，终于趁着楚静之散步时，偷偷溜出了皇陵。
　　云首山山腰有座废弃木屋，赫春前几个月来到这里后就一直住在那。
　　吴友田见李美人来，自发出门望风去了，她难掩心焦之色，“陛下，前几日北燕内侍带来他们皇帝旨意，说皇帝就要来了。“
　　赫春正在用布带缠住小腿，山上蚊虫繁多，一不小心就会被咬一口，红肿好久。
　　”朕已经知道了。“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李美人安心不少，”那陛下打算何时动身？“
　　赫春又缠好另一只腿，站起身，“跟皇后说了吗？朕留在这里是为了等她。”
　　“臣妾告诉娘娘了。”
　　“她信吗？”
　　李美人回想楚静之神态语气，回：“娘娘她只说我们势单力薄，走不远，不过臣妾想，您与娘娘多年感情甚笃，她为何不信？”
　　感情甚笃？赫春自己都不这么觉得。
　　他看不透楚静之，那个女人好像没有心，他排除万难让她入主中宫，她也从不肯多放一丝真心给他。
　　赫春走出木屋，屋外茂密树林间透出山下皇陵红墙青瓦，每当深夜，心中愁闷无法入眠的时候，他就会站在这里看看。
　　皇后就在山下，离他不远，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回去不必再多说什么，照看好她，时机合适，朕会去接你们。”
　　他还有很多话没说，要向她解释为何扔下她独自出逃，还要亲耳听她说自己到北燕皇帝那做了什么。

　　自那道圣旨后，程潜又写了几封信给楚静之，有刚动身上路时报告自己启程的，有走了几天说想起来要带她去看新宫选址的，最后一封说自己到了陇州，当地大族姓楚，问她是不是出身陇州。
　　内侍见她看完圣上手谕面上毫无喜色，心下惴惴，小心提议道：“不如夫人也写封回信，按行程，陛下明日就可看到夫人回信……”
　　楚静之像前几次一样拒绝，“不必。”
　　程潜如此频繁来信只说明了一件事，他后悔了。但他有没有后悔，楚静之已经不太在乎了。他要来，她就继续接着，他要彻底放手，她更是欢迎。她已经脱离在陌生环境里任人摆布的境地，不需要他了。

　　内侍再一次两手空空一脸愁容走了，楚静之如常用膳、与前来拜访的昔日嫔妃聊天。快要黄昏时，皇陵中侍卫忽然集结离开，让宫女去打探了一下，说侍卫们都走了。
　　这个时候走，有可能是皇帝亲临，提前去京外迎接了。
　　在座嫔妃都想到这点，纷纷没了心情谈笑。
　　这时，皇陵中响起了钟声。
　　是只有入陵才会敲响的丧钟，钟声浑厚，惊起皇陵中鸦雀无数。
　　嫔妃们面如菜色，“娘娘……”
　　楚静之站起来走出门外，铜钟位于祭坛方向，暮霭昏昏，看不清高台之上是不是有人。
　　她回头问：“有人看见李美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