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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摆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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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胡同坐落在平市的二环地带,隔着一条街就是CBD,可两边的景色却差了万里。进海棠胡同有条五米宽的主街,名叫赤子街,以此街为界,往西是繁华昌盛、高楼林立的大都市,往东是一大片古旧的胡同,清朝前就建了,历经百年,家主们几次翻盖,看着仍是不新。直到建了国定了都,国家一纸文书下来,如今想要翻盖此地的房子,还得政府批准了。
住这片的小孩儿们有出息的都走了,远的出国,进的去了隔街的CBD,留下的都是混得不咋地的。
八月末,正是平市最热的时节,今天又是个大晴天,一缕微弱的风从树梢落下来,飘到胡同口,连一丝儿水汽都没有了,抹在脸上烫的生疼。知了滋啦滋啦叫的起劲,偶尔停歇时,四周便极安静,连呼吸都不由小心起来。
庄西抬起头左右瞅了瞅,街上空无一人,连对面卖冰棍的韩大爷都把冰柜挪屋里去了,这么热的天,放外面太费电。周围没有任何异样,只白底黑字的布幡被气流轻轻推动了一下,诡异的摇了摇。
庄西抬头看了眼布幡,她攥着布幡杆子的手沁出不少汗,便随意的把手在裙子上蹭了蹭,换了个位置继续握着,然后额头靠着杆子,又把注意力埋进了手机里。
没一会儿,自街口出现了一个骑自行车疾行的身影,在安静空旷的大街上,躁动的像个异类。庄西听见声音又抬头望去,骑车的人很快从街口骑到了跟前,一个没刹住,差点撞到胡同青灰色的墙上。
“大热天的,轱辘都要烫化了,这一路过来胶皮燃烧的气味它围绕着我。”庄笑把自行车往墙根一靠,从车筐里拿出一袋子冰棍,扔给庄西一个,又快步跑进了胡同里,钻进了第二户人家的门。没一会他出来了,手里只剩了半截棒冰。
“谁让你为了省那三毛钱非得跑街口买去,韩大爷知道你去光顾他竞争对手的生意又得骂你。”庄西等他出来了才开始吐槽,人走进一看他手上,脸瞬间就黑了,速度之快,跟翻书似的,“庄北那个贱人又抢你吃的?”
庄笑嘿嘿笑了声没说话,庄西嘴巴鼓了几次,似是知道说什么也没用,干脆瞪了他一眼没再开口,扭头吃起了自己的冰棍。
庄笑见她气呼呼的,没话找话的调节气氛:“你看摊这会有人光顾吗?”
庄西扭头自下而上的看着他,没好气道:“没有!”
庄笑见她可劲儿的瞪自己,一双小眼儿却怎么睁也睁不大,就跟在白面团子上化了两条道一样,忍不住噗嗤笑了。庄西被他笑的一脸莫名,拿布幡敲了他一下,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笑什么你,就知道笑,我看你是被庄北欺负傻了吧!”
庄笑一把把棒冰塞进嘴里,双手去接布幡,瞪眼吓唬她:“你嗝牙扣鹅乱打,空咣了痕明!(你个丫头别乱打,冲撞了神明!)”
庄西不知道他又在说什么鬼话,也懒得问,把写着“催吉避凶,指点迷津”的幡子往他怀里一扔,站起身把摊位给庄笑让出来,往旁边一站,扭过脸不理他了。
庄笑老神在在的往摊位后面一坐,左手拿着幡杆,右手拿着棒冰吸溜。他身前是一块长不过三尺的布头,底色已经看不清了,此刻灰突突的铺在地上,什么飞沙走尘都能往上面落。布头左边摆着一个破旧的签筒,里面放着五十根蓍草,每一根都磨得锃光瓦亮,像是常用的样子。右边放的是个普通的木盒,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木盒里面放着三枚铜钱,起卦用的。布头中央有字,字体有些随意,看着有些像艺术字里的布丁体,闹着玩似的写着:卜卦算命,不准不要钱。
庄笑伸开长腿坐了半天,见庄西吃完小雪人了还不理他,驾着胳膊往一边看,一副冷战到底的架势。庄笑眼珠子一转悠,叫她:“来,丫头,我给你算一卦。”
庄西闻言果然不再冷脸,哒哒跑到摊位前面蹲下,一脸的兴致盎然:“真的呀?你不是不肯给我算命的吗?”
算命这行,生死不看,涉政不看,至亲好友不看,庄笑虽然是个半吊子,但一直以来遵守着行规,没给身边的人算过。他一边拿起木盒打开一边说:“你这不是要远行了么,我给你浅浅的算一卦卜吉凶,不碍事,老祖宗们会理解的。”
庄西不懂里面的道道,就觉得好奇,于是连连点头称是。庄笑把三枚铜钱取出来放到庄西掌心,向来笑嘻嘻的人此刻突然变得严肃而正经。庄西握着铜钱,意外的发现在如此高温的炙烤下这几枚铜钱竟还保持着微凉的温度,似乎在传递着一种肃穆的情绪。庄西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莫名有些紧张。
庄西面无表情道:“这位道友,卜卦之事需心诚,若无意占卜,还请速回。”
庄西被他唬住了,有点结巴道:“我我我心很诚的!”
庄笑这才淡淡的点了点头道:“嗯,现在,心中默念你所求,晃动手中的铜钱,再撒到这布上。”
庄西听他说一做一,连续把这动作重复了六次,得了个六爻卦。
她做完这些就眼巴巴的看向庄笑,只见对方闭目拧眉,右手飞速的动作,嘴中还念念有词什么阴爻阳爻。庄西乖乖的蹲着等他睁眼,既期待又忐忑。
良久,庄笑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眼珠黑白分明,笑的时候会弯成一道好看的月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事的行业,他不笑时,庄西总觉得他有些神秘。
“这位道友。”庄笑缓缓开口,“……你刚刚第四次,是几个正面来着?”
庄西闻言立马表演了个翻脸比翻书还快,努力的翻了下眼皮扔了两个白眼球过去,吼他:“你都不记得,我怎么会记得啊!到底行不行你?”
庄笑连忙安抚:“别急别急,我大概记得是两正一反,是少阳之相。”他又皱眉算了算,然后恍然大悟道:“你这是‘需’卦!”
庄西虽然鄙视他的不专业,可已经算到这里,不听一听算是白白浪费她掷了六次铜钱的力气,于是一抬下巴:“解解卦吧大师。”
庄笑有意找回点面子,搜肠刮肚的努力回想书本上学来的内容,连猜带悟的解卦道:“所谓需卦呢,需,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
“停停停!”庄西听得脑壳嗡嗡作响,“你说点我能听得懂的!”
庄笑啧了一声:“看你,心急……得得得,我跳过这段。”他把庄西拉回来,继续道,“卜得需卦的人,顾名思义,就是需要等待,遇事切不可急躁,待危险消失后方可前进,妄动则险,速进则悔。此卦凶中带吉,若求财,十有二三可成,出行若遇贵人,可得财禄。大西西,你这次出门,是要发大财呀!”
庄西听的似懂非懂,因为有最后一句总结,她姑且把这卦当成了好事的预兆,也跟着高兴起来,她一拍巴掌,期待的问:“大师,这卦上有说我的桃花运吗?怎么样?”
庄笑没想到这黄毛丫头还对自己感情运感兴趣,他不擅解这方面的卦,心里一边念叨着臭丫头长大了,一边掏出手机,干巴巴的笑了笑,说:“你等下,我搜搜。”
庄西看他打开了百度,无语至极:“行了,您甭忙活了,合着这半天跟我逗闷子呢?”
“你这话说的!”庄笑扫了两眼百度,紧急补了个课,抬头补充道,“这卦上显示,你近期桃花运不是很旺,需耐心等待——当然了,作为哥,给你个建议,你可以趁等待的这段时间减减肥,再剌个双眼皮,等消了肿,桃花运就来了。”
庄西伸出手在他腿上用力拍了下,阴恻恻的瞪他。她最讨厌别人说她胖,说她眼睛小。
庄笑见她生气,又连忙哄道:“开玩笑呢,我们大西西最好看了,整个海棠胡同最靓的妞!——啧,行行,把手伸过来哥给你看看手相,这卦毕竟千变万化,一时的境况不能说明什么,我来给你看看整体运势!”
庄西噘着嘴不说话,庄笑把她的手托在手上认真看了看,颦眉道:“嗯——天纹前短后淡,正是感情不顺的手相啊……”眼看庄西又要发飙,庄笑连忙找补,“不过你这手瘦而不柴,有肉不露骨,掌中又有贵人纹,是出身富贵,常得贵人相助的命!”
庄西收回手,往胡同里看了眼自家简陋破旧的门槛,还没等她问出“你是觉得福利院算富贵,还是这不到一米八的门槛算富贵”,就听旁边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
俩人一同扭头往旁边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大柳树下站着一个穿着粉T恤休闲裤的漂亮男人,看上去年纪跟他们差不多大,他戴着墨镜抱着肩,隔着三米都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嫌弃气息。
刚才俩人讨论的太激烈,都没注意到来了人。庄笑似有所感,扭头看向正前方,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的停在街对面,车窗贴着黑色的磨,严严实实的遮住了里面的景象,像个安静的鬼。
周定轩透过墨镜看向坐在墙边阴凉下的人,女的又矮又胖,相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男的长得倒是还行,只不过穿的太寒酸,洗到掉色的蓝色T恤,而且尺码偏大,搞不好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裤子又小了,像着急长个没来得及买新衣服的大孩子一样,漏了一截脚腕出来,脚上那帆布鞋就更不用说了,连高仿都算不上,而且还开了胶。
周定轩一嘬牙花,一想到以后要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就暴躁的想原地爆炸。
一阵干热的小风刮过,布幡随风晃了晃。
周定轩看的脸一黑,想:“还他妈是个骗子,艹。”
而此时的庄笑,也已经将来人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个遍。他“出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太多,而且算命这行,能不能立得住脚,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看人准不准,是以他虽然专业技能没能获得长足的进步,辨人的本领倒是掌握了不少。比如说眼前这位,肤色白皙,身体强健,身上衣着布料上乘,手腕上的金表闪闪发光,那墨镜庄笑在微博上见过,是明星同款,要好几千,他情绪急躁,想隐藏又压抑不住,整个人往那一站,就是生动活泼的两个字:可宰。
庄笑收回目光,慢悠悠的收起铜钱和签筒,把“不准不要钱”卷吧卷吧,对庄西道:“走,收摊了。”
庄西疑惑:“你不是说你夜观天象,今天会有贵人来访,要一直摆到戍时吗?”
这话庄笑每隔三天就说一次,庄西此刻问他,原本是想冷嘲热讽他一下,没想到误打误撞给庄笑捧了个哏,都让大树下的人听去了。
庄笑眼神瞟都没往那边瞟,注意力却全放在了那个“粉色大款”身上,时刻留神着他的一举一动,果然,对方见他收摊立马站不住了,抬腿往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