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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有情剑心(一) ...


  •   翌日,裴积玉拜访雪居,替薛潜来给宣虞传话时,正见到施天白和兰因也都在——自打听宣虞亲口说过一年后打算正式收徒后,施天白就往雪居报道得很是勤快,一天下来,主动给宣虞端茶倒水、说话解闷,好不殷勤,把兰因都挤得在宣虞近前位置要稍显靠后了,其心就算是路过雪居枝头瞥一眼的麻雀恐怕都是一清二楚的。

      兰因对此自然很是不满,不过他毕竟还生嫩,认真起来,哪斗得过施天白那满肚子的鬼主意?且施天白也还记着兰因之前的刁难,每每到了宣虞面前,就要还之以以师兄来自居着指导兰因,而施天白每每指点完他几句结束,还要马上扭头问宣虞:“宗主,我说得对吧?”把得意隐藏得很好,只做一副谦逊好学的模样,教兰因憋屈得牙痒,偏他年纪辈份、修为、见识又都摆在那里,搞得兰因完全没办法说理——裴积玉进来时,他两个又正在那里围绕着兰因下学期到底该选哪几门课你一嘴我一嘴的吵架,纵使施天白讲得明明有理,但兰因早被他那股臭显摆的好为人师劲儿气得够呛了,偏就要和他说的反着来:怎么,还不是他师兄呢,就想在师父面前踩着他卖弄表现自己的能耐?!真是可恶至极!

      宣虞也不插话,就在旁笑看着他两个争吵,这会儿看到裴积玉,眼中浅浅的笑意还未散去,语气也就显得格外亲和:“阿吻来啦?”

      ——阿吻?听到这陌生的称呼,兰因和施天白一时都愣住,施天白更是惊讶得脱口:“啥?”

      裴积玉被他们这反应搞得有些羞赧:“…是家父家母给我起的小名。”

      宣虞见他不好意思,便很快笑着带过了这个话题:“积玉也是年前方从中州回来的吧?这次出去历练了番,收获如何?”

      裴积玉执礼道:“对我个人而言,倒颇为受益,只是很惭愧——弟子经验修为还都很不足,没能胜任仙盟的任务,结束外派期回来宗门时,中州比江氏之变前还要乱了,且不只有妖、魔、鬼的邪道修士时不时作乱,还有代号‘修罗’,不明敌我的诡秘势力已在暗中悄然崛起……”

      “仙盟对中州的控制本就一直浮于表面,那真正的操控权始终属于扎根白玉京的那些千年万年底蕴的世家大族,”宣虞反过来安慰他:“如今其中最树大根深的江氏遭遇了重创,正值虚弱恢复的时候,其他世家当然绝不想放过这个翻身的大好机会,他们人心先不齐,各有各的盘算,自然就尽会给其他势力露出可钻的孔子——这纯粹是形势使然,无论你个人能力多出色,也没办法独自扭转的,所以既然任务已结束了,便别再惦念,接下来还是安心在宗门效力——我方才听天白说起,学宫现在初级剑术课的辜教习指点这些小弟子时并不怎么尽心——积玉,你有没有意接任了这差事?”

      学宫任聘教习的地位、待遇都等同于门中的长老,而裴积玉虽一直以来都很受薛潜器重,但毕竟始终还只是内门弟子的身份,裴积玉一怔后马上应道:“是,弟子多谢宗主抬举。”

      宣虞笑笑,接着打趣似的道:“阿吻啊,我自然一向都很信任你做事的认真,但怎么回事?——昨天公输特意来我这告状,说你们前番故意玩忽职守,没捉住那几个欲伤他徒弟的小贼啊!”

      裴积玉赶紧辩解,像是怕宣虞当时正在闭关,未晓得此事的具体情况,又叙述了一遍前因后果——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还极详尽地描述了一番那“若水剑意”的乍现情形,末了道:“……若水的剑意是绝无法模仿和复刻的,门中许多长老也都亲身经历见证过剑仙崩时那磅礴散去的剑意,因此这一番都被惊动,我师父甚至有所怀疑:剑仙是否还有残魂意志留于人世。可惜后续的调查没能得到任何结果……”

      兰因在一旁听到他说这些,下意识便有些紧张,而且他这才想起,这几天因为太开心师父回来,又总有施天白过来时不时地打岔,害得他完全忘记了和师父交代自己动用了吊坠还无意间用它杀了个人的事——但这也没关系吧?这东西本来就是师父给他的呀!

      兰因想着,不免看向了宣虞,而宣虞恰好也瞥眼看过来,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宣虞便不动声色地带过了这个话题,问起裴积玉的来意,听说是薛潜意欲邀自己和江朝颐同去旁观他验收弟子入门的比试,宣虞答应得痛快,还道:“既是薛长老的好事,无虞理当到场的——正好维摩诘的檀那和尚也正在我蓬莱,阿吻你稍后不如去羡门一趟,也将此事邀与檀那,顺便和阿祈好好解释,省得他下次见面又为难你。”

      “是,”裴积玉道:“那弟子告退。”

      他这一离开,兰因就急着想要和宣虞说起吊坠的事——偏偏施天白这个碍事的还赖在这儿没走,兰因气得忍不住去瞪他,然这一留意,才注意到施天白此刻脸色竟很是黯淡,这可和他平时的样子太不一样了,兰因不由好奇道:“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就是听到裴师兄的小名,忽然有些感慨罢了,”施天白语气里难掩低落和艳羡:“早就听说裴城主和落夫人感情特别要好,以裴城主的家世、地位,不仅当年顶住家族压力,娶了这位没任何背景的妻子,这么多年,身边也从来没出现过任何一名姬妾……”正因为亦出身世家,才能清楚这到底有多难得——当年他父与同处明州的大族舒氏联姻,迎娶了他娘,两人间起初倒还存有几分相敬如宾的默契,然而舒氏一朝从显赫落败,家中成年子弟几乎无存,眼看也不再有重新崛起的可能,施长泽虽未直接休弃他娘,却也再无从前的尊重可言,开始不断地往家中带来那产自游仙楼的特殊炉鼎“怀璧女”,而前番刚经历过父兄的惨死,舒氏所受打击极大,兼之与丈夫不睦,再没过几年,便抑郁而终了——施天白也因此彻底与施长泽离心。

      虽然还未能拜师,但施天白确实一直把宣虞当作信任亲近的长辈,那些连对施钩玄都不能倾吐的心声,这时便忍不住向宣虞倾诉了出来:“……我那时并不知道那些女人的来历和用途,只是听见我娘不断地因为这个和我爹争吵,他们还常提到我三叔什么的,我那会儿也不明白,很久后才晓得了——因为我三叔就是通过‘怀璧女’所出的‘璧子’……我祖父实在对我父亲这个继承人的资质失望了,才会在临大限前几年又设法生出了我三叔,而我三叔在符道上的天资果然远超于我爹,这就成了我爹的心病,让他即便后来赶走了我三叔也仍旧无法释怀,在他心里仿佛有一股祖父留给他的执念:那就是只有璧子才会是最好最合适的继承人……”

      “我娘和他没什么情分,那时与他争吵实际是为了我,她怕我以后也不得不面临兄弟阋墙的局面,更看不惯施长泽的所为——怀璧女也并非一定就能一次产出符合期待的‘璧子’的,或许是所为违背了天道吧,她们所诞下的孩子还有很大可能是‘有瑕’的,这样的瑕子往往身带致命的残疾,不仅体质还远比不上普通人,甚至都可能活不到成年就会夭折,施长泽大概是命不太好,连生下的一众庶子女竟都是瑕子……”施天白讽刺地笑了笑:“这倒教他格外重视起我来了——可我对此只觉得恶心透了,愈发地觉得他恶心,被囚禁在施家的这一年,想着我娘和过去的这些烂事儿,我觉得也快要憋闷死了——我娘就是被困死在那地方的!什么大家族……宗主,我之前老说想弃符修道,羡慕剑修的快意恩仇,你们都觉得我在说笑,可我早就认真想得很清楚了,我就是想利落斩断和出身的一切联系,往后都可以一身轻松地走上一条我自己的道!”

      他眼圈泛红,谈及生母的死时,更是不自觉语带颤音,显然这番话全是出于真情真心,教兰因听得都不由有些触动,对施天白的观感也软化了,想着师父应该会答应他的吧——天白师兄很诚心啊!

      然而宣虞却没什么显著动容的神色,只是笑着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以示安慰:“天白,决心不错——剑修也只有明确了剑心,才算是具备了握剑的资格,但只是握住了剑,仍还远远不够——一年之后,我选拔弟子会以公开竞争的方式进行,考炼你们的剑技、剑心和剑意,最后择优收录,我希望到时候,能不是听你说,而是看到你用剑来告诉我。”

      施天白听到这话,后知后觉地为自己这几日来企图明显的死缠烂打脸红了,都不太敢去正视宣虞的神色了,唔地胡乱应了声,便腾地站了起来。

      他离开得太利落,教兰因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宣虞:“嗯?……走了?”

      “是啊,”宣虞轻笑着看向兰因:“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估计也都不会再过来了——这样开心了没?”

      兰因不好意思:他嫌天白师兄讨嫌的小心思,果然早被师父看出来啦!但对这样的结果,他其实也说不上很开心:“我还以为师父你方才会答应了天白师兄呢——怎么?你不喜欢他吗?”

      “我不针对任何人,”宣虞语气轻柔,说出的话却尽显冷酷:“只是不会喜欢没用的废物,更不会需要这样的弟子。当然了,”他抬起眼睫,定定看向兰因:“对你,可以例外。”

      兰因一愣,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你是特殊的,”宣虞指尖轻轻抚了下他的脸道:“你可以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永远受我庇护。”

      兰因怔怔地,心里说不出具体的滋味,如果是两年前,甚至一年前,听到这话,他只会觉得踏实、欢喜,继续欢快安乐地做一只只会依偎着宣虞、没心没肺却也无忧无虑的小雀,宣虞一直以来对他的保护让他无比地相信:师父强大饱满的羽翼可以帮他遮挡住外间的一切凄风苦雨——但这样来源于最初相见的那个雨夜、而在往后的日子里越来越根深蒂固的印象,却在偷看过宣虞的幼年记忆后,不知不觉有了轻微的动摇,因为没人比兰因再清楚,原来师父在变得如此强大前竟已受过那么多的伤害、吃过那么多的苦头,他忘不了小宣虞那痛彻流泪的模样,这让他更加不由自主地去心疼宣虞,心疼他曾受过的那些伤痛,在兰因的眼里,现在的师父也仿佛因此而变得柔弱、需要保护了,他不想让师父再受任何伤害,再露出惨痛的神情,更加不忍心再让他以自身替自己来遮挡风雨的摧残——师父也会因此而疼、而受伤的啊!兰因心中无数情绪碾轮似的翻滚,忽然情不自禁,猛地倾身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宣虞那削瘦的肩膀,同时再一次在心里默默发誓:他一定要变得强大,要反过来去保护师父!

      “行了,”宣虞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只以为兰因是在为自己的话而感动,又提醒了句:“还有,记着,那缕若水剑魄虽能一击之下,释放惊人威力——但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候,不要再轻易动用了,更不要再在蓬莱或人前显露,否则,就会像这次一样,引来旁人对你身世的探究……”

      “我不会再用了,虽然这是师父你送我的,”兰因埋头在宣虞的肩颈间,轻嗅着师父肌肤与发丝间的气息,微不可闻地,低低自语:“我一定要拥有自己强大的力量,才能够保护师父你啊。”

      ***
      学宫休课的期间,蓬莱发生了两件大事,一者自然是每年惯例的入宗考核,而在这一届招录弟子的名单公示后,就到了内门入门考核的时间。

      ——能晋升成内门弟子,便意味着由宗内某位长老收为了亲传,从此便成为了宗内的核心弟子。因此内门入门考核的形式、内容都是由各位长老自行钦定,薛潜这一回便将考核的方式选定为了最普遍采用的擂台比武:由裴积玉充当裁判,报名比试的弟子打擂作战,最后择优胜录取。

      因听说一年后宣虞也很可能采用同样的形式考核,施天白和兰因也都随宣虞到了现场旁观。

      而一直都在闭关疗伤的江朝颐也终于应邀再次现身,薛潜分神注意着她与宣虞对彼此的反应,却很快失望地发现,他两人到场后竟都只是视彼此为无物,而没再在明面上发生冲突,江朝颐默默坐到了稍远的位置,宣虞则一直在专注与檀那、施钩玄交谈。

      碍于檀那这个外人在场,薛潜也不好再过于明显地拱火试探了,只好暂时按捺下,示意裴积玉组织打擂开始。

      这一次报名参赛的弟子条件都还算不赖,十轮比试过后,打擂赛进入尾声,擂台间也已换了几轮擂主,而现在守擂这弟子已坚持过四轮,这殊为不易,如无意外,便会成为这次比试的头名,薛潜暗暗点头,主动对宣虞道:“宗主看此子如何?”

      他本意其实是为炫耀自己得来了好苗子,而以宣虞素来的性情,这种情形下,一般也不吝于捧着他说上几句,可这一回,宣虞却迟迟没有回话。

      薛潜不由有些奇怪地看向他,却见宣虞微微蹙着眉,唇角下抿。神色间,竟隐隐带着冷怒的意味,忽然,突兀地开口道:“他要发作了。”

      “什么?”薛潜还没明白过来,就听四周霍然响起了阵阵的惊呼——台上那本来要擂战第五轮的擂主忽便倒地不起,四肢剧烈地抽搐不止,裴积玉一愣之后,连忙急奔过去,竟见这人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是瞳孔涣散,神智明显恍惚!

      施钩玄这时也已飞掠上台,银针刺入那人几处要穴,又仔细去试探他的脉搏,台下骚乱不止,人人都在惊疑地议论着这突发的状况,完全分辨不清的混乱人声里,不知谁突然疾声大喊了句:“逍遥丸!快,快给他逍遥丸啊!——不然就要来不及救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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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有情剑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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