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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对影成三人(一) ...

  •   这嗓音低沉、轻缓,具有拟态特征十足强烈的徐徐而绵密如织,若月下繁芜细密游荡开的窸窸窣窣沙语——令闻者心魂也犹如实质得受到了诡植的捕获噬咬一般,浮起层迭难以言状的森寒恐怖。

      裴积玉瞠目——只见从他自半跪而少顷再站起来,抬手便扼着吸干了步虚声生气!那个熟悉的“兰因”就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刺目的血红,在祂的眉间显著凝聚映现——俨然为神魂正式成形标志的:魔婴!

      一般情况下,魔修的魔性在印堂都结郁为躁动的黑气——魔与仙炼婴只需归结于自身养性修真求‘内圣’之道不同,讲究的则是泱泱大道、舍我其谁而举世主我一个独尊,想要成就血婴,非要从千万修者间厮杀而出,足履不尽的伏尸流血专扈称霸!是以魔道中人也才更臣服畏拜于绝对实力的王者,当世唯一被外界认为抵达此层次的魔尊正为帝释,而他的前一任魔首,仙盟戮力才得以除去的摩天,都略差一步!所以反过来也可推论:若非魔神已成,“兰因”如何能一出手便轻而易举斩杀了天字头号大魔头提桓,相当于金丹后境的步虚声在祂面前,更致于弱小得毫无奋手一搏之力?!

      嘭的一声,步虚声宛如具死尸一般被掷倒地,裴积玉这才过于震悚得回神,可心神在极短时间内经历这番剧烈震荡,让他不由犯了个相当致命的错误——不该仗着与“兰因”本源力量恰好相克,就托大尝试去洞察分辨这个祂更多的细节!

      这片场域外在摆布种种引人入之的诱骗声势,进来后布景却简洁到十分不符合提桓的作风了:唯一座圆形中空的高台,而上面布画满了各式硕大诡异的血色符箓,灵异的魔性力量正在随着纹路游走——像构成了一株看不见的树所落下正自媻娑的阴影。失踪的人质则皆被预备着陈列在周围,每个人都昏迷不醒,脸上却挂着由衷觉得幸福安慰的微笑,仍无知大难在即。

      而“兰因”如今伫立其央,居高莅临,淡漠的双眸下三白瞩目,瞳仁如两轮血月烈烈……可当裴积玉开启“天空之曈”的妖异视野,再撞进里头时,才顿然探究出那处为何分毫不剩类人的情感了:这是什么特殊的法相?——非人相、亦非众生相!

      只见那原本该属于眼白的部分,只剩极冥混沌翻涌,再仔细看,竟是某种不停变幻着的玄符秘箓构成的,包裹着纯白月亮似的两颗眼仁,再里面属于左瞳的位置赫然是空缺的,结成吊诡的树挂似的,而如出一辙的右眼中,月光力量却是流淌化作了一双皎洁之手,十足无微不至得“顾全”着另一道婴灵!教这一枚被揉捏的“元婴”眼耳等外部感官皆被牢牢捂住,除了其状态明显是正在被封印,余下再难窥探星末!

      很难说清这份小心翼翼的遮挡,究竟是唯恐其被打扰呢,还是不想教旁人觊觎。因为裴积玉才只是多看了这一眼!——“兰因”的脸庞上便青络剧烈贲张,满溢起浓煞的血气,无数的藤蔓随即争先恐后包围掩映过来,密密麻麻的茎叶立刻将那副左瞳盖得严严实实,怦怦怦——靠近了那地方的优昙婆罗紧接着爆出无数朵花苞来!

      而“兰因”眉间那枚呈现完好的血婴元神,投射向裴积玉本就充斥着贪婪、恶意、见猎欣喜的注视,更唰的翳然染上了嗔忿!

      ——魔婴的凝结,意味着祂受提桓血肉献祭的召唤,在力量的聚变拉扯、融合重塑层面真正胜出了!此刻一完全剥落表象的人格,久经抑制的情绪报复性爆发得泛滥!纠结陈烂的妒忌终于得到了口子释放宣泄!

      嫉恨,按人类的伦理道德通常定义其为“坏”,可因为祂,扭曲得将之也纳为体验、占有他的一部分,这份折磨煎熬反而经久酝酿为了激动的战栗、隐秘酸爽的快感,更加激发了祂不能安分餍足的本能、欲望:要把他据为己有…必须独占享受他的一切…!有人胆敢跟祂抢时…就把全部竞争者都淘汰…不去自己争抢,怎么得到?

      只见随着祂右手曲张手指,自发芽便始终有赖吸收若水的优昙婆罗,以根本超出了此世维度正常的速度进攻狩猎!

      ——无处可逃!

      更愕然的是,被优昙婆罗摄入的一瞬,所被紧藏攥在花香里的,一股冰冷苦涩、而令人欲哭却无泪、简直不适到想要生理性作呕、那唯膏肓无医者才会缠绵体内的浓重病血味,一起钻进了裴积玉的身体!

      轰然,他就明白了缘何步虚声被解决那时候,会无声而茫然得显现出那般惨烈不堪的神态了:痛苦、怨恨、愤怒、不甘、抑郁、怀疑、失望、孤独、屈辱、矛盾、忧戚、悲烈、懊恼、悔意、自毁……数不清既极致激亢又极异消沉的大起大落情绪,在短暂一呼一吸间,便磅礴得碾过,澎湃不息、不可抗拒得漫没,寸寸还要强硬过肉身刀绞剑凿似摧残得攫夺了他!感知的灭顶过载让理智像流沙一样无尽随风崩溃了!自体再体会不到一丁点微末的温度和声音,完全融解在与之的共情当中……

      瞬间三千念生,再蓦然三万念灭烬,只余下疲累,好似经历了一场生死,然而这样残酷而寂静的凌迟是一直在重复的!让难熬漫长得宛如永无止境,填满了恒亘——裴积玉好像回到了只能赤裸裸面对庞大陌生世界的孩童时代,好想啜泣…

      但尚未出世的灵魂要如何学会流泪?他的眼睛从始至终死死瞑闭着,描摹不出外界的任何事物…只有埋在雪水里似的内外一片冰冻,与胎里无时无刻为伴的腥甜血味…他也说不出什么…嗓子、五脏六腑被不断冒出来呛到的血黏糊满胸腔…窒息憋闷……事实就是他连舒服得喘息气、挣扎着动一下蔫蔫的手指都是莫大奢望——他好恨自己是如此柔弱没劲!!!!一遍遍倦怠,恍惚……大概,感受就是罪恶的源头罢!他想要忽略扎缚着他的存在…可越尝试忍耐,痛楚的强度就越攀升…他竟然、还没死透吗?…被新一轮再度绷紧的刺激强行唤起的,想要摧毁包括自己在内的自厌、捣碎扯断所有虚无牵连着他东西的欲望也在一叠叠累加!

      ——这世上竟然会存在这样让人悲溺绝望到恨厌世间全部的感受!…所以当簌簌簌簌…全身经脉被藤蔓绞紧,冷彻的麻痹伴随剥夺覆盖,死意反而像是一种等待已久的另类休憩了,毕竟,活着就是为了受难吗?——裴积玉无法对如此强韧的意志质问做出有效干涉:“生”命的意义究竟为何故?是否放弃、只寻求解脱未尝不可……

      苍白阴冷,质体却有如月光流溢般空灵飘渺的心死之意气,在这方处境间,从微薄模糊开始,渐渐绵绵咸湿积厚压重,触感复杂有若饱满泪的霜云婆娑散开。

      属于鱼类的金色鳞片,开始在裴积玉的皮肤上攒现…又随着生机的飞逝消失…

      然而优昙婆罗每条茎叶却都在光泽明朗得舒展摇曳,兴奋缱倦得枝舞叶蹈!簇簇花苞更被滋养得盛熠绽放,“兰因”修长的手指用力得扣抚心口,痴迷嗅闻着这种从自己血脉里深深处自然透露出的味道,嘴角噙着幽深的笑,以至于皮肤都在疯狂激栗:…好充沛强烈的…独属于…他…的魂魄之厉……!

      ——这份真正属于宣无虞的气息平时因过于内在内敛,又很容易雾化消失,所以在对方身上几乎轻淡得要感知不到,只有如此在直接通过掠夺杀人时释放出来,才至于格外萦绕浓郁,“兰因”被涤荡着吸入,好像以细腻肌肤相亲的距离触碰、亲近着他,但还是不够…远远不够……!越这样,反是越激发祂清晰意识到,祂仍未得到!

      ……对了,刚刚他杀了提桓,按无虞哥哥先前的承诺,是不是该给予充分的安慰奖励?…到了介时……“兰因”周身像凝华出粒粒滟滟的雾凇那样,泛起愈加朦胧迷离的光晕,低头微敛着的眼皮不停弹动——是下面的眼珠在久久难抑愉悦享受得颤抖,眼神闪烁着绮诡的幽秘,优昙婆罗花叶欢快摆着各种姿势飘荡口,晃过那越发邪魅勾弯的笑靥,发出吃吃的笑声:“呵…哈…”

      “反正你把后顾之虑皆已铲除,和从前一样,全看你想怎般交代就怎般编造,把但凡‘不利于你人设’的继续甩锅给情势,以及‘我’…”

      ——一道咄咄的话声,打断了祂不合时宜便陶醉入的美妙春梦,像在高朝劲头猝不及料被迫泄了口气,祂志在必得、甜蜜轻快的笑容登时搁置消减了!

      “兰因”没有聚点的目光遽然依声寻过去,原来却是那被他废了战力后,便一度瘫痪如一滩烂泥死肉,以致肃清提桓残部时便被忘在了脑后的“乾闼婆”!这会儿残破的身躯摇摇晃晃,然而强行站了起来,胸前赫然催动的是在场那第三颗——婆罗种!

      早万事俱备的血祭仪式霎时被开启了,周遭现成祭品悄无声息得在成群死去,化作了充足的养分,让乾闼婆的六根手臂再度在长出!脸也重构捏合般变容着…很快,至少有六成相似了自称“我”的——是的,对祂这些深藏内心绝未展露示人过,却先天根深蒂固的性情、妒意,会不“讨人喜欢”该被审判“不应存在”的阴暗居心…能了解得如此透晰的,也就只有——曾经附体他的、提桓!

      他竟然在被杀死后迅速转而夺舍了下一个分身!那足足一碗血也筹谋了这样一记后路!

      “兰因”见他迅速复活,丝毫未露惊讶之色,却就在提桓话音未落,吐出的白气都还停宕在原地时——无比快狠准的一剑,魔性与若水力量同时在眉间尺上流溢,哐当!那套碍眼的首级连着两只手与半边身体被直斩了下来,落在地上,幻化回了乾闼婆的真容死相!

      可紧接着,那躲闪未及的无头尸体,四只手就再次轮转着婆罗种,通过吞噬祭品血肉融合修复,让又两颗并生的头颅从脖颈上长了出来!

      婆罗种具备繁殖增生的法性,虽不至无穷无尽,可显见再这样打下去,这百余名人质便无一可以生还了!夺走那枚婆罗种才是捷径!

      但…为了救这些祭品…再吞并一枚婆罗种的话…必将发生更不可逆转的质变!…沙沙沙…如果那样等到结束后,祂还能…安全回到“他”的状态吗?!…沙沙……

      “‘毕竟,本就是这些人为自己的痴心妄想,要向神明换取原本压根求不得,所必要做出的献祭…这就是虚假皈依、只图不劳而获的代价…哪有什么都不想付出就天降如愿的好事……’”提桓被逼迫到如此境地,也满腹恼火,认定打不过,居然索性故意惹对面制造点恶心,两颗相背的头用叠加的声部同步读着祂的心声:“‘…你凭什么要负担起这一众不相干的人的命运,何必要为交换他们,承受并不情愿的牺牲…更何况比起宣无虞,他们根本无关紧要,不是吗?!’”

      “兰因”阴霾的目光直直朝他刺过去,眉间尺再度朝那叫嚣的头颅挥去!

      ……

      而在这场战斗之外的地方,严酷凛冽的寒意悄然向外扩散着,困倦,消极,无聊……让一刻钟前,本来已讨论出了结果,决定安排擅长作战的施天白、作为后勤帮忙治疗的钟纨两人结伙,进去闯一闯的一众蓬莱年轻一辈弟子,思维突然充塞了僵硬凝滞。

      明明是值花好月圆的春宵时刻,虽有阵阵雷雨,然而季节使然,顶多算是乍暖还寒,但这会儿,却有了一种深沉的冰冷,从最深潜泛上来穿透了他们幼稚吵嚷的念头。

      ——像是潮湿的深冬季节,十一二月末历,昼短苦夜长,严冬降临的夜色至极漫漫,而总有一种特殊的、不透一点光亮的纯粹黑暗,这种裹挟他们的气质即是如此:黑夜的,至为深邃的,仿佛空心的,一双不说话而里面内容望不到底的眼眸,表面结着一层剔透静敛的寒冰,这样黑色眼睛的注视里,一切有无都不可遁形——啪嗒、啪嗒…雨滴掉落每个人的心田,凝成道道刺割人肌骨彻寒疼痛的冰线砭针。

      “我真能使上什么用吗?”钟纨霍然有所怀疑。
      钟砚则不放心得想:“如果让阿纨涉险,有个什么万一……”以及他又有另外的不安,二十年坚守的价值信仰隐隐被动摇:真金不怕火炼,遇事方见人品——对他人危难,在该担当使命、责任的这个时候露怯,怂恿做了临阵脱逃的懦夫,选择袖手旁观?我原来是这般自私、虚伪的人吗?这样的我,又如何证明和君小蛮之流区别至大呢?置宗门父母言传身教的正道之义于何地,以后我有何脸面立身、不愧对他们!甚至阿纨也会怎么看我!
      阿砚疑虑唯恐我保护不好他妹妹,施天白接收到了目光,浑噩得想着——从小到大作为众所公认的天之骄子,天赋、资源、家世人脉托举……最大的挫败来自不想继承家业追求广阔的天地受到不看好阻碍,造成性情夸张点说人见人爱,施天白的人生,以往几乎理所当然从未有内耗划过他的大脑皮层,此刻莫名,突然眼眶、鼻端哪里都酸涩胀胀得难受,他头次自审到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厌烦起沾沾自喜的夸耀,甚至刚刚还忧心小樊缘于几许自己的前因丧命,现在思及他们这段关系,却产生了很该死的不适…他对任何具体的女人,一旦发展深入乃至纠缠,便无不发现其不再可爱了,只对初初品尝她们花骨朵一样的身体、温存美好的情意,勃发自然的冲动…可这时候再回忆起来那些体温、馨香,他却忍不住一阵错乱的想吐:每个人的发肤、“体味”都是极度私密的,他连小樊的闺名都记不住,和一个不甚了解的陌生人随意调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支配他的身体做?!…舌尖呷过上唇,他居然平静得放佚了残忍的想法:人恶臭粘腻的体味、体|液,只有尸体凉度与他相近的血,才不那么恶心,能够令他唼喋产生欲望!

      向来不安分的一伙人,出奇得陷入了压抑的沉默,这场景,旁观的人才能愈发觉出不对——被调遣到了这边的小雀仙因大雀仙君小蛮等同僚的惨死,有了贰心,未及时遵照提桓给她的指令,确保将宋文期他们带入明镜非台结界内,显然造成提桓原本挟持同门以威胁“兰因”的计划被耽误了。

      但若当真害帝释三长两短,小雀仙清楚也不可能有任何好下场等着自己,正在她这进退两难反复裹足不前际,忽兀,竟然发觉提桓对她的控制有少许减弱!

      小雀仙下意识抬望眼——只见整座蓬莱岛上空的血阴邪气已凝集炸云一般,使戏法似的:夜空中原本就笼罩满阴云的不祥血月出现了一道重影,而随即难以置信得逐渐一分为二轮!当变作显现重瞳之相,便彻底改变了这方万年仙宗所镇瀚海穴眼的气场环境!

      更为奇异的紧接着发生了,魔气引动海面、天空波诡云谲,自海中漩起两仪,蓬莱岛高高升起,而那座一年以前显世便震惊了修真界的秘密水晶宫殿,也于归墟中涌现!

      它远看的形状像一朵在水中倒放的八瓣白莲,可当初,足能令九方大陆一半人眺望见,那么离得如斯近时,这座宫阙是多么巍峨——它的投影,在小雀仙,在施天白一众,在从傍晚起便紧闭门窗躲祸的碧阙城家家户户目之所及,个人的渺小和那方的对比,完全构得上称其为一座“天穹”!

      从飞升变得无稽,天道向魔的一面倾斜,古书中记载的浩大天谴天劫,“恶有恶报”“不可逆天而行”等等公理道义,事实上基本消失了,魔修肆意猖獗,居然到了胆敢来登门小视挑战蓬莱仙道的程度!可纵使天公不作美,还有前人不顾天命谋力搭建的圣殿,代行之!

      只闻其中礼器大乐奏响,无数大能之声朗诵着“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的礼义廉耻之经文,储蓄的浩瀚灵力集满,九十九道劫雷震怒的极端异象,卯着狠劲径直往这角劈!就是千万年前,灵气盛时的金丹劫都不足以有的阵仗威力!

      可为惩治为祸大魔,大公无私,哪会管到几个蚂蚁大小愣在那里的小辈?!施天白等人猝然就暴露在劫击下,除了一径灰飞烟灭,本来还能有第二种下场吗?

      庆幸,冥冥中福大命大:哗——被炼化为魔镜的明镜非台,承受仇恨,惊险得吸收尽代为挡下了第一波!然而,便是维摩诘至宝,也已为之自下而上劈裂了一个大豁口!

      又九十九道灵能集成的雷霆同刹直落!

      再这样下去,可盼明镜非台能坚持住几时?但转瞬游历了遭生死危难,别说小雀仙,宋文期一众心胆可说剧裂,能闪避便急于一时,连滚带爬往镜子后面躲,如何顾及思索引它动怒劈过来得就于镜后?

      ——而这面的结界本就一直为他们开放着,姗姗来迟,可还是赶上了!

      里头的战况,血光已是染绯整面铜镜,地上祭品被消耗去了大半,而“兰因”一手仍没放过裴积玉,还追着将提桓砍得血臊横飞!

      他们进来得完全猝不及防,“完蛋,我好像走火入魔了,”宋文期不停抹眼,试图确认是不是眼前昏花造成的:“我怎么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提桓?”

      从来只听说,提桓以千如性相幻化成别人,怎么如今会有两个他?

      ——无怪诸人光是打个照面,谁都没辨认出朝夕相处的同门朋友,这才隔了多久光景?“兰因”头发披乱,满脸、满手冷白皮肤外,斑驳糊满了不知属于哪个的血,蓬莱弟子服被血喷溅得看不出几分原样,那份杀戮的手段,浓重的血魔气息…更得益于血肉加持,身躯与肌肉线条全然成年男性武修的高挺宽阔有力和威猛矫健,本就华丽的眉目轮廓更加深邃和细腻,流烁出月华的神性光晕,相较之下…狼狈节节败退的真正提桓…怪物的样子才未免沦为相形见绌,更像劣质的赝仿品!

      再别说,危于旦夕的裴积玉!

      ——诸般如兔起鹘落,只发生在转眼,施天白悬翦第一时间便全力朝他认为的真提桓劈了过去,“兰因”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急剧向后退避!

      施天白却觉出某种不对来,大杀四方无敌手的帝释怎么表现得像忌惮他?而这才因此细看注意到“兰因”手中所灌注力量的那把魔剑形容!“等等!那不是…”

      麻烦!“兰因”不觉拧眉,再度想要入侵操纵他们的意念,可却发觉使不得了?!

      提桓刚才一直凭婆罗体施展着拈花手拖延,这么会儿功夫,陆续被摘得只剩下了两颗头!终于看到了计划中的筹码,他哈哈大笑出来:“——明镜非台正面可以照鉴囊括这个世界本质的实相,成就‘净土’,某种意义上,正是婆罗法能之‘虚伪’的‘克星’!这几个小朋友怎么办?——瞒不住了,你不打算一起灭口了事吗?…”

      难怪!祂明明融汇了婆罗力量,却还力有不从心,看似游刃有余,实则肌肉痉挛,感觉快要到了某个临界!

      这种形势下,藏不住,那就索性先不管好了!——就在众人愣神之际,“兰因”突然抛下了裴积玉,全力对付提桓,又一剑精准砍下了提桓其中一具脑袋!

      那只头咕噜噜得坠地,滚了几圈,正巧落撞到了公输仪的足边——他脚面猛地一烫!不正常的热度令公输仪下意识就将其踢开,却也注意到那头颅在离体后面相大变,赫然化作了个中年男子貌,陌生却又莫名的眼熟!

      至少可以佐证——“那个怪物方才所说…恐怕是真的…”公输仪意识到,变了变脸色,艰难提醒。

      其实,一进入明镜非台的界域,他们的意识便清明了不少,神识蒙蔽松解,再兼之巨大的刺激,形象比方,就仿佛有什么辉光忽然福至心灵!戳破了一直以来笼罩着云里雾里的屏障——那被人为覆盖了的现实,一夕全在此垮塌,几人陆续便将义庄中历历前事全想起来了。

      较彼时还要凝重的沉默…

      只剩宋文期还喃喃重复:“他们怎么长得一样啊…?!”月光宛如第一次真正洒落在兰因的脸庞上,教他也才第一次无遮无挡得看清了对方的真实模样。

      ——那副太像太像他挂在书房墙上日夜激奋自己卧薪尝胆之杀父仇人肖像的形容。

      钟纨心乱如麻得紧急解救着重伤的裴积玉…那真是他们的发小吗?看起来凶残得像只知道嗜血的野兽…乃至看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她不敢给自己心思想通为什么裴积玉会被痛下杀手,不敢顺着提桓的挑唆想随着败露他们是否也会遭殃…而不幸中的万幸,裴积玉被放开后大口喘息着反弹出了自主意识,发声将最后一点推诿的余地叫破:“那就是兰因!趁他们相互厮杀…快…救人…!”

      犹如当头棒喝!对!在场还有这么多亟待解救的受害者!钟砚几个不再原地愣着,冲上前去,然而此间已血流漂杵,这些人却无一不还在浑然无觉得做着心仪的安恬好梦,“别被迷惑了,都是假的!回到现实啊!你们没有在乎的家人、牵挂了吗?!”施天白使劲一一摇撼着,这里的人他并不认识谁,可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的时候,他有眼泪模糊了视野:“沉湎一时情切,值得吗?!你们要是能醒过来,回首肯定会后悔的!”

      以后会后悔吗?!不论施天白语气多么得信誓旦旦,那听起来都太遥远了…没有一个人在此刻愿意、能够清醒过来!

      钟砚持扇的手抖得筛糠:“所以是没办法了吗?像那几个孩子,我们又要束手无策目睹其死亡的整个过程……”可以预见,这连翩场景将会成为他们日后挥之不去的噩梦。

      宋文期痛苦得捂住了脑袋!他在感情上仍不愿意接受,宁愿是幻觉!可躺在地上消逝的这些生命,就在以血淋淋告知他他以前都活在怎样愚蠢的假象蒙骗中!当人的感情被利用下套起来是多么的可怕!以假充真,沦陷的后果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却还甘之如饴!

      明明,他日夜辗转想着报仇,明明,他多少次发现了细节线索,可十多年来,他就是古怪得一叶障目,因为真相就是如此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哈哈…!

      被“兰因”篡改的认知绝非毫无违和、破绽,再如梦初醒,细究恐极,今夜真的才是兰因第一次营造谎言吗?既然注定无法天衣无缝,擅长读心的他面对宋文期时,却为何从没有过心虚,不惮被发觉身世呢…宋文期不是傻子,可他被这位把对方当过命交情的兄弟,十年如一日得愚弄了!他掏心掏肺…对方却连一点基本的尊重真诚都没有!兰因和提桓到底什么关系?甚至宋湘离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宋文期无比需要找这位昔日友人对峙!可他说什么,宋文期还会相信、又还敢信任吗?!

      又吸收了一枚婆罗种,逼仄空间内如此多针对自己的怨言心声,即使全神贯注也不至于一无所察,提桓就是试图以之来扰乱兰因心神,然而“兰因”看不出受影响,就只顾不惜一切,立即,结果提桓!!!

      斩首提桓那仅剩的一颗头?不!必须干脆彻底断其后路——他把眉间尺刺进了那第三枚婆罗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1章 对影成三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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