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尺》放乎中流

1、楔子 似是故人

　　兰因记得他娘死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雨。

　　仙盟修士联合围剿魔门总坛，万魔宫破，梧叔红着眼把他搂在怀里，用斗篷遮挡住他的视野，试图护着他杀出重围。兰因在他错身、斗篷被风扬起的那刹那，回望见了他娘趴倒在泥地里、正被路过修士肆意踩踏的尸体。

　　血，到处都是血，他娘的血，梧叔的血，无数被屠戮的魔修的血，那样的大雨都冲刷不净。雨水泼一样地浇在身上，兰因又冷又怕，止不住地发着抖。

　　梧叔突围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越往外，就有越多的正道修士，山呼海啸地列剑阵包围过来，梧叔在合围里接连中剑，面具也被剑气打落。

　　面具掉落的一瞬，对面的剑修攻势骤然一停，领头之人失声叫道：“栖梧师兄？怎么会是你？！——你这些年难道果真如传言那般与魔修为伍？！”

　　凤栖梧不答，而趁他们分神之际，毫不犹豫地一剑横扫了过去，强行破开了剑阵。可就在这时，有道洪钟老者之声如雷霆劈下：“孽障！老夫今日便是专门来此清理门户！”

　　凤栖梧脸色顿时一变，而一把重剑已与这老者之声同时飞至，以泰山压顶之力轰然袭来，一下便连根斩断了凤栖梧持剑的右臂！顿时，鲜血如井喷，凤栖梧痛得一晃，仰头悲鸣了声，同时身形连闪，抓住下一剑来袭前的短暂间隙，完全放弃了抵御，只一径朝着战场的东南角急奔而去。

　　——那里，正静静停靠着一辆孔雀蓝的翟车。

　　注意到他奔往的方向，追逐着他的重剑忽然迟疑着停在了原地，而凤栖梧则轰然跪落到了这驾车前，稽首悲声道：“求宗主庇护此子！”

　　他几乎半边身体被斩落，摇摇晃晃着做出这一串动作时，如同风中枯叶，而随着他这下叩首，一直被藏在斗篷里的兰因一下露出头来——才五六岁大的孩子，被雨淋得经湿，幼猫一样地缩着身体，瑟瑟地发着抖，双手紧紧地捏攥着凤栖梧的斗篷边。

　　车里没有传来声音。绕车抱剑而立的弟子也都面容冷漠。诡异的安静，衬得雨声极大。

　　凤栖梧见状，再度压着兰因稽首，哽咽嘶声道：“稚子何辜？如今他母亲已没，偌大世间，能庇护他的，只剩下蓬莱。求宗主大发慈悲，救这孩子一条性命吧！”

　　有珠玉碰撞声响起，一只手微微撇开了珠帘。随即，有个声音淡淡道：“抬起脸来。”

　　兰因几乎是下意识朝着这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而凤栖梧则在旁急道：“您看，这孩子生得如此肖似他母亲……您能否念在故人的情份上……”

　　车里的人这时打断他的话：“我会带他走。”

　　凤栖梧的话音戛然顿住，随即他摇晃着站了起来，连退十数步，似悲凉又似如释重负地大笑了三声，旋即转身朝向万魔宫的方向，以仅存的左手横剑——自尽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