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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我用一切等待你 ...

  •   Chap.54

      莫长庚没想到还能在自己的家门口再一次见到井昔年的父亲。开门的那一瞬间莫长庚甚至没有认出来他。这个男人莫长庚见过三次了,和他摊过牌,打过官司,目睹了他和井昔年的对峙。无论是温和的,冷静的,愤怒的,严肃的,凌厉的样子,莫长庚都见过了,却独独没有见过现在面前这样。

      疲惫,憔悴,虽然风度依旧,但全身的气场都褪去了,看着莫长庚的眼神甚至是祈求,彷佛这一年时间让他心力交瘁,迅速的苍老下去。

      莫长庚没想到许久之后见到他的第一面,这个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去看看昔年吧。”

      莫长庚更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接下来的那句话:

      “他……自杀了。”

      莫长庚赶到医院的时候,井昔年还没有醒。

      少年的脸庞是寒夜里冷月一般的惨白,映在没有一丝温度的白色床单上,竟透着一股清冷的光。那一瞬间莫长庚的记忆不能控制的被拉回到两年半以前,那个冬天,他在寒冷彻骨的房间里站立,死亡的气息像一只湿冷苍白的手紧紧抓住他的咽喉,让他连呼吸都是恐惧。床上少年的脸就像那时那个房间里躺着的他的母亲一样,纯白如瓷,几近透明,看不到一丝活着的气息。他不敢相信这是他的那个少年,一年前他还那么明亮如晨星一般,即使是生病的他,哭泣的他,难过的他,他都一样那么耀眼而清朗,此刻却如坠落的残星,黯淡失色,整个身体都干瘪瘦弱,几乎已经脱了人形。所有光彩都在他身上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毫无生气的躯壳。

      此刻他有多么庆幸他还能听见床边的那些仪器还在嗡嗡作响的运作着,还能看见左手边上的点滴还在不急不缓的一滴一滴流入少年的体内。

      莫长庚站在床边仔仔细细的看他,手上的拳头握紧,却始终没有伸出手去碰一下床上的人。

      “早上输完血醒来过一次,什么话也不肯说。凌宇说他都是因为你。他已经毁了,他现在什么都不要了,家也不要了,我这个爸爸他也不要了,现在连命都不想要了。对他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就算是你害了他,我也没办法了,我只希望你还能救救他……”

      男人的声音强抑着哽咽,是一个中年人在最得意的年纪,却几乎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崩溃。他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了,不能思考,没有理智,他只知道他绝不能让井昔年就这样在他面前自己杀死了自己。他只求他的儿子还能有一丝的怜悯和不忍,能可怜可怜他这个无望的父亲,不要一次又一次用自己来逼所有的人陪他一起走上绝路。

      他也不知道他对莫长庚,对井昔年,现在还能是什么样的心情。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样呢?一个几乎疯狂的儿子用死亡来逼迫他,利用他对他所有的爱来做一个自私又任性的筹码。他只能认输,输给井昔年那完全残忍的伤害,输给自己对井昔年所有的愧疚和绝望。

      莫长庚还是站在床边,没有动一下,好像没听见男人说的一个字。他的眼睛只看着井昔年那双紧闭的眼,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轻喃:

      我来了,昔年,我来了……

      从此我绝不会再离开,也不会再让你走,再也不会……

      井昔年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晨光熹微,窗外天色刚蒙蒙亮。井父在床边也整整一夜未曾合眼,看见井昔年慢慢睁开眼睛,立刻倾过身来:“昔年,醒了吗?”

      井昔年吃力地撑起身体,想要坐起来,却一阵天旋地转的头晕,差点又倒下去。男人赶紧站起身来扶住他,让他慢慢的躺下去,又帮他把床升起来,让他可以靠坐在床上。

      “有哪里不舒服吗?”

      井昔年轻轻的摇摇了头,无力的靠在枕头上,抬起眼来看了看他。男人的眼窝深深的凹进去,头发有些蓬乱,下巴上已经是一片青色的胡茬,从来都是整齐的西装此刻皱皱巴巴的挂在身上,完全已不见平日的平和气度。紧紧地抿了唇,井昔年沉默半响,终于还是轻声的开口:

      “有点渴……”

      “口渴是吗?”男人立刻站起身来,正要去倒水,旁边已经有人递过一个杯子来,杯里是已经调好温度的温开水。井昔年抬头怔怔的看着那个手里端着杯子的人,一时间脑子里一片恍惚,迟钝不堪的大脑简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男人接过杯子,小心翼翼递到井昔年唇边去:“口渴是正常的,但是你现在失血过多,不能喝太多水,润润嘴唇吧。”

      井昔年被递到眼前的杯子拉回神智,反射性抬手要接过,左手上还挂着的点滴立刻被扯动了一下。男人赶紧伸手按住他:“你两只手都不方便,就这么喝。”

      井昔年垂下眼睛,也不拒绝,就着父亲的手喝了两口水。

      井父把杯子放到旁边桌上,回头看见井昔年的眼睛又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身后,微张的嘴唇好像想要说什么,却又一直不出声。男人心里不知是悲还是痛,最终也只能暗自叹息。

      “时间差不多,我该去上班了。”

      又转向身后的人:“麻烦你,帮我照顾他。”

      莫长庚沉默着点点头。

      男人收拾一下就离开了。病房里便只剩下那两个少年,一个靠在床上,一个立在床边,却都不说话。

      曾经那么默契的两人,此刻他们之间的空气却满是沉寂。

      井昔年看着面前一动也不动,还保持着刚才听他父亲讲话时的那种姿势,站在边上的莫长庚,心里惶急。在他决定要做这件事的时候,他考虑了很多,包括他父亲,他自己,他和父亲之间,他和成凌宇之间,所有一切他都想到了。却独独没有去想,该怎么去面对莫长庚。也许是他潜意识里逃避,他就是害怕,这样的场景真的出现。莫长庚站在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回头看他,也不跟他说话,有些接近,却又疏远。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第一句该说哪一句,是对不起?还是不要担心?还是别的什么……

      “你……”井昔年呐呐的开口发了一个音,声音依然干涩。莫长庚终于侧过头看他,眼里的光却深沉复杂,揣摩不到他的情绪。看见那样沉默的眼神,井昔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胸口闷得难受。只能这么等待着,等待着莫长庚能像以前他受伤的每一次,揉他的脑袋,抱抱他,哪怕只是关切地看他一眼,也许他就能找回再次拥抱他的勇气。

      莫长庚却还是站在那里不动,只是一径的望着他,眼里终于显出痛苦来,好像受伤的那个人是他。井昔年更难受,下意识的就想离他近一点,用手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身体重量移动右手,才刚包扎好的伤口立刻一阵剧痛。

      “啊 ……”井昔年痛得低下头去看,皱起眉头,这才想起来自己右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还不能使力。

      下一个瞬间,右手的胳膊就被一只手扶住,右手手腕被另一只手牢牢的包住,那双手的力量温和又小心翼翼,引他慢慢的靠回到床上。井昔年抬起眼看他,右手手指微微用力地勾住他的手掌。那只护住他手腕的手似乎感觉到他的祈求,也不再离开,就轻轻抚在他的绷带上。

      手的温度即使是透过厚厚的纱布也能清晰的感觉到,也许根本就不需要直接碰触,只要那种想保护他的力量能够被感觉到,已经足够使井昔年找回所有的安心。

      这个人就是他到现在唯一还可以全身心信任的人,井昔年从来没有这么深切的明白,这个人受多大的伤都可以无所谓,只有一样不行,就是井昔年自己受伤。每一次,莫长庚总是在他需要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就出现,不问原因的,毫不犹豫的。因为莫长庚所有的心只信他一人,只听他一人,其余的事情他都不理。这样的莫长庚,就是井昔年拼尽一切也要留住的,即使放弃全世界。他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就被他父亲找来,他没想到就这么让他看见了一切。井昔年以前就跟自己说过,做什么都好,只不要再吓他,让他担心。可是这次他无能为力,在他还在昏睡的时候,莫长庚就出现了,又让他目睹了一次人事不省完全没有反应没有知觉的自己。

      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在他面前从来没有秘密的莫长庚,第一次让井昔年感到强烈的不安。

      翻过手来,井昔年用了点力气握住莫长庚的手,终于提起勇气开口问:“你怎么……都不说话?”

      莫长庚垂着头不回答,慢慢的把手从井昔年手里挣脱出来。井昔年心里一沉,还未及反应,莫长庚的两只手都伸过来,围成一个圈,还是像刚才那样,轻轻包住井昔年手腕上的绷带,好像是想确定纱布下面脉搏的跳动,又好像是想要捂热伤口里的血液一样。莫长庚的手掌极热,井昔年的伤口才刚止血,如果温度高了就会肿胀,甚至加重出血,莫长庚的温度敷着他的手腕,让他的伤口有点胀胀的痛。但是莫长庚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单纯的,想那些纱布,那些伤口都立刻消失,最好马上就能看不见。井昔年就这么安静的被他两只手握住,无力的手指却牢牢的勾住莫长庚的指头,肤色衬在本来就比常人更白皙的莫长庚手里,竟还要苍白上好几分,整个手腕细得好像一捏就会断了。

      莫长庚心里只有不能遏止的痛,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痛就好像有人拿锯子来回的割他的胸口一样,痛得他不能开口说话。

      “你……生我的气了吗?”

      井昔年的声音怯怯的,带着不经意就流露的委屈和不安。莫长庚不敢抬起头看他,生病时候的井昔年总是显得可怜兮兮的,让他一看就忍不住心疼。更何况是现在这样……

      “没有。”莫长庚摇摇头,终于说话。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莫长庚还是低着头看着井昔年的手,不自觉的握得更紧:“我不知道说什么。”

      井昔年听这话更难受:“不知道说什么?现在你跟我已经没话说了吗?那你来干什么呢?”

      “不是!”莫长庚怔怔的抬头,看见井昔年有些受伤的神情,立刻急得话都不会说了:“我……我听你爸爸说,说你割腕,我当时就是觉得不可能!我觉得那肯定不是你……但是我来了就看到你躺在这里……我……你爸爸还说,你有抑郁症,还有心脏病,神经衰弱,这个病,那个病,好多好多……我不知道怎么才一年没见到,就好像所有都变了一个样,我都不敢相信你怎么会这样,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井昔年看着坐在床边语无伦次的说话的莫长庚,不能再忍耐的倾过身体扑进他的怀里,床边的吊瓶顿时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动。

      “昔年——!你的点滴!”莫长庚吓坏了,立刻想要推开他。但是井昔年死死的抓着他的衣服不松手,脑袋紧紧的抵住他的肩膀,怎么也推不开。莫长庚又不敢对他用强力,着急万分:“手,你的手,针头……”

      “没事……”井昔年的胳膊在莫长庚的腰上动了动:“我按着呢,没事……”

      莫长庚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终于也抬起手来揽住井昔年的头贴在自己颈边,鼻端一闻到井昔年熟悉的味道,眼眶就不受控制的发热起来。井昔年的身体抱在怀里,就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而且早已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变得如此残破不堪伤痕累累。莫长庚不敢使力,只能这么轻轻的拥着他,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响起在耳边,那么的令人心疼。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井昔年就变成这样,好像全身都透着无力的虚弱,奄奄一息。

      莫长庚不说话,但是井昔年却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的发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莫长庚在伤心,他知道,这正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把头更深地埋进莫长庚的怀里,再开口时井昔年的声音闷闷的,听在耳里好像是从莫长庚自己的胸腔里传出来一样:“莫长庚,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莫长庚的手抚在怀里少年的柔软的发间,微微的用力:“你知不知道我……”

      “我知道……我知道的……”井昔年急急的开口,手更紧的环住他的腰:“我都是故意的……我查过资料,割腕其实是很不容易成功的,不割破手筋割到动脉里,是不会出事的……我有很小心,我只是划了静脉,也掌握好了分寸,而且成凌宇那时在旁边的,我叫他帮我,我一昏迷他就会给我止血,叫救护车……我都知道的,我不会有事,我都计划好了……”

      莫长庚猛的一把拉开他,忍着快要爆发的怒气:“井昔年!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就算你不死,你的身体也垮了,你现在就只是半死不活你知不知道啊?!”

      那一瞬间莫长庚真的很想发火,尤其是听到井昔年这么轻松的把自己的身体当儿戏。可是看到被拉开的井昔年,眼睛死死的闭着也还是不能阻止眼泪滑下来。那张淌着泪的脸显得脆弱又无助,让莫长庚真的在他面前再也没有任何的愤怒可言,全部都只剩下不能言说的心疼和懊恼。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想让你这么担心的,我也不想伤害我爸爸……”井昔年只能咬着嘴唇,才能不让自己哭出来。在莫长庚身边,他所有的盔甲都粉碎了,一直以来的痛和伤全部汹涌而来,让他终于无法招架地被击倒,暴露出全部的软弱:“可是我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我已经拼尽所有在努力了,我不想出国,我不想走,一点也不想……我真的很怕,怕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只想,就当那个井昔年死了吧,如果一定要带走他的话……现在的井昔年,只愿意留在这儿,为自己再活一次……难道连这样也不可以吗?……我知道自己很坏,很自私,很残忍,是伤人伤己,是对爸爸不孝顺,也伤了你,我不愿意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我已经撑不住了啊 ……”

      井昔年一边哭,一边说,眼泪流得越来越急,苍白的脸上全是重重叠叠的泪痕。说到最后他哭得几乎脱力,还在断断续续的说着,眼泪流进他嘴里,呛得他抚着胸口咳嗽,喘不过气来。莫长庚心痛得想立刻杀了自己,重新把他狠狠的抱在怀里,听他呜呜咽咽的抽噎从自己的胸口处传来,也不管那么许多,莫长庚只能更紧更紧的抱住他,把他的哭泣全部都锁在自己的怀抱里。

      谁也休想再让我放手!莫长庚此刻就只有这样一个决心在脑海里。

      井昔年的哭声过了很久才慢慢止歇,只剩下眼泪还在静静的涌出来。牢牢的抓紧莫长庚的袖子,只有在这样熟悉的怀里,他才能放下所有毫无顾忌的大哭一场,用尽所有力气的哭一次,等到眼泪流干,力气耗尽,心中的那些痛苦和悲伤也好像随着泪水流走了,被眼泪洗过的心才能重新站起来,补好自己那些斑斑累累的伤痕,重新变得坚强。

      “其实……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 ……”井昔年终于从莫长庚怀里抬起头来,微仰着头看他:“我只是有心肌炎,和神经衰弱一样,都是因为准备考试有些累才得的……休息一阵子就会好了,不算心脏病的。还有胃炎,是可以调养好的……抑郁症都是心理医生在说而已,我只是不想在家里说话,他们才以为我有抑郁症的。总之……我以后会小心自己的,你……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莫长庚低着头看他,小孩儿的眼睛里还闪着水光,那么祈求的看着他,他哪还敢说一个“不”字?

      揽着他的脑袋把他抱回怀里,莫长庚终于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我从来都对你没辙,还怎么可能真的对你生气。你只要别再做这些恐怖的事情,吓我就行了。”

      井昔年终于有一些些脸红了,不经意看见墙上的钟,噢……他们已经这么抱了有一个多小时了……

      一见面就这么热情奔放啊 ……真是……

      “那个……你……你抱够了没有啊?”

      “啊?”

      “你干嘛这么摇来摇去的……我头晕……”

      “呃……我看街上那些抱小孩儿的都喜欢这么摇啊摇的,小孩儿就会睡着了,难道这样不会很舒服吗?”

      “……”

      你才是小孩儿,你全家都是小孩儿……

      (不好意思啊,昔年同学,你忘了你自己也是他家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我用一切等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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