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盛》扇叶松臻

1、隐退

　　残阳如血，炙烤着融化般沸腾着的柏油路面，余晖为路两旁的高楼铺上不详的光辉，甚至连树木都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滚烫的气流让行走在其中的樊盛呼吸困难，但他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而是义无反顾的朝着既定的方向奔去。在那个方向上，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站在马路中间，似乎正与谁通着电话，脸上满是留恋与遗憾。樊盛竭尽全力想要靠近他的身边，而身边一辆高速运行的货车呼啸而过，径直穿过樊盛向青年冲去。
　　青年抬头望见了货车，但他的目光越过货车落在了樊盛身上，他心满意足又无限惋惜地笑着，轻轻吐出一句话。虽然他们相隔甚远，但青年的话音犹在樊盛耳畔
　　“我爱你”
　　一瞬间，樊盛的世界里所有的事物都消失了，他的眼里只看见青年如折去双翼的白鹤般落了下去……
　　“樊盛！樊盛！”
　　他的意识被拉回现实，但汗水模糊他的眼睛，他的视线仍无法聚焦。
　　“真是的，你昨晚一定又没有好好休息吧？看你这黑眼圈重的。”樊盛感觉到一双手轻柔的为他拭去额角的冷汗，且熟络地向他埋怨着。
　　“别担心，不会耽误今天拍戏的。”樊盛疲惫的捏了捏额角，试图驱散梦魇残留的不适。
　　“你明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本来是想让你多休息一下，但我觉得你好像不太舒服，就把你叫醒了。又做噩梦了吗？” 站在他身前的人并没有因为他的敷衍而生气，仍然颇有耐性的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今天是他的忌日，我怎么会忘呢？”樊盛淡淡地说，仿佛这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日常。在他的专属化妆师面前，樊盛从来不会去避讳什么，因为这个女孩是四年前他的爱人出车祸时的唯一目击者，之后就被他招聘来，担任自己的专属化妆师。这个女孩平日里从不多言，尽职尽责的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在日常生活中，对樊盛也是百般纵容，万般迁就，好像觉得自己亏欠樊盛什么，总想要去弥补。
　　虞晴沉默了片刻，强行转移话题。她说：“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不是吗？你已经取得了影视界的最高成就，等着最后一部电视剧拍完，你就能功成身退了。”
　　樊盛年仅24岁，就已经取得了影帝的桂冠。当所有人都叹服于他无与伦比的演技，歌颂他天赋异禀时，他却偏执的认为，他如今所取得的成就，都是那个人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别人所认为的至高无上的成就，和那个人相比都一文不值。
　　樊盛一直都觉得很奇怪，自己并没有亲眼目睹那个人的离世，却每晚都能梦到那个十字路口。而那个人通过手机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也总会在耳边响起 ，那句沉重的告白。大概是因为樊盛愿意用现在取得的一切成就，去换取一个救下那个人的机会，所以才不断地去追忆那个场景吧。
　　这时，樊盛搁置在一旁的手机响了。他不耐烦地点亮了手机屏幕，在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他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去。屏幕上的来电备注人是“哥哥”。
　　“我记得这是前不久新换的手机，是谁又多管闲事，添加了他的号码?”
　　虞晴很清楚，樊盛并不是在向他发问，而站在屋外的那个人选择性地装聋作哑，虞晴也默不作声。
　　手机铃声又响了几遍，樊盛大概是嫌它太吵，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樊盛还没有出声，电话另一端的人就先发制人般的开了口：“现在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你要隐退的消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现在正处于影视界的巅峰，也是发展的黄金时期，现在选择隐退就放弃了你的大好前程，你是疯了吗？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
　　对于这种既定的事实，樊盛觉得并没有解释的必要，所以他只是漫不经心的听着电话对面的人严厉地斥责，一言不发。
　　电话那端的人好像知道樊盛仍然接听着电话，喋喋不休的继续说道：“我没想到如今你还是这么的不成熟，我想不出你能有什么理由要放弃你和他苦心经营的这一切。你这是要辜负他的遗愿吗？”
　　电话那端的人提到的禁忌般的存在，以及他毫不留情的谴责，激起了樊盛的怒火：“你没有资格这样评价我！他所期望的一切，我所憧憬的一切，如今通通都得偿所愿。等到这部电视剧杀青，我就要去找他，把我这些年的努力，把我这些年取得的成绩，通通讲给他听。他已经等待的太久了！”
　　电话那端的人也对他的顽固而愤怒不已：“樊盛，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他是我亲手下葬的！就算你没有亲眼目睹，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逝者已去，你又在这里惺惺作态什么呢！”
　　“惺惺作态”这四个字如此锋锐，毫不留情的刺痛了樊盛。让他回忆起了那人离世后，他被众人蒙在鼓里，浑然不知的一个星期。直到一切安排妥当，他们才告知他那个人的死讯。
　　“秦珂！住口！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吗！”樊盛声嘶力竭的怒吼着，他忍无可忍，泄愤般的把手机扔了出去，砸了个粉身碎骨。他无法压抑住胸中汹涌的情绪，他艰难的喘息着，攥紧了拳头，浑身颤抖。
　　门外的人听到了响动，赶紧冲了进来。压住他的双肩，迫使他坐下，用着足以镇压他的力气，却安抚般的抚摸着他的脊背，声音轻柔：“冷静下来，樊盛。深呼吸，什么都别想，快要结束了。一切都要结束了，别害怕，我在呢。”
　　“孟俨……”他躁动的心跳随着绵长的呼吸渐渐安定下来，樊盛像是要回应他一般，虚弱地呼唤眼前这个人的名字。
　　孟俨有些忧虑望了樊盛一眼，转身吩咐虞晴道：“赶快为他上妆，马上要开拍了。”然后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虞晴熟练的上前，为樊盛整理妆容。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樊盛有些虚弱，安静的任他摆布。
　　孟俨和导演交涉完后，看见樊盛沉稳的走出化妆间，向工作人员走去，松了口气。
　　“樊先生，这段戏需要在悬崖附近取景，为了逼真，没有设太多的防护措施，还请您不要靠近。”工作人员细致的嘱咐樊盛道。
　　“好的，我知道了。”樊盛温和地向工作人员笑了笑。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对这位态度谦逊，性情温和的年轻影帝抱有好感，热络地引导他去摄影棚走去。
　　孟俨无言地看着樊盛走远，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秦珂，是我。”
　　“他提出隐退这件事，是我经过深思熟虑才答应下来的。我知道你对这个决定感到匪夷所思，但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我现在将一切解释给你听。”
　　“你还记得之前关于樊盛转型的话题吗，说他从阳光邻家弟弟风格转型为高冷知性风格。你也知道，涉及到日常生活中，樊盛模仿他人一向很拙劣。既然不是他刻意模仿，那就是他的性格真的转变了。”
　　“一年前的一次工作中，我发现在那一段时间，他精神不济得厉害，黑眼圈也很重，工作常常出错。我迫使他去看了心理医生，然后才从心理医生那里得知，他患了躁郁症。”
　　“大概是在四年前就有征兆了。一开始只是夜里做噩梦，一直被同一个梦境折磨。后来开始半夜惊醒，然后整夜睡不着。更严重的时候，他已经不敢睡觉了，因为闭上眼，脑海中全是那个人的身影。他甚至只有借助安眠药，才能得到片刻休息。”
　　“我带他去看了许多心理医生，但因为工作原因，只能做保守治疗，他本身也一直很抗拒。即使只能依靠这种方法，他也不想将那个人忘记。
　　“我们做了很多努力，终于让他在夺得影帝之后松了口，答应这部戏拍完以后，就隐退做长期治疗。他大概终于妥协，想要从这个困境中走出来了吧？”
　　“我们不是有意想瞒着你的，我知道你一直很关心他。但这几年来，你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樊盛也是不想给你添麻烦，才没告诉你的。”
　　一直沉默地听着孟俨说话的秦珂，勉强笑了笑：“你别再捡好听的话安慰我了。我知道樊盛他一直憎恨我，因为我的私心，在那时自作主张地支开他，害怕樊盛见到那个人的遗容。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出口……”
　　“叔叔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他，我连这一点也没能做到……”
　　“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樊盛他愿意接受治疗，就有好转的迹象。”孟俨打断了秦珂的自责，如此说道。
　　孟俨察觉到摄影棚那边传来如释重负的骚动，知道应该是电视剧那边杀青了。正准备挂断电话，却看到一个工作人员慌张地跑向他，没有由来的，孟俨心中涌现出不详的预感。
　　“樊、樊先生他、从悬崖上跳下去了……”
　　未挂断的手机从脱力的指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