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灯》木塔

2、最初，谁入了谁的眼么？

　　两年之后的今天，我已经从初初的一个挂名宫女被提升为直接服侍女王的掌灯者。所谓掌灯者，即是为女王点烛熄烛，女王夜寝的时候必须呆在外室随时待命，以备不时之需。当然有时也要做一些伺候沐浴梳洗的事宜，全看女王是不是乐意。对这个俸薪较高的差事我的姐妹们却没流露出一点眼红的意思，因为我们早就听说过，女王是个难伺候的人，也许上一个掌灯者就是被她的暴虐怪癖给吓跑或者轰走了。我有点担心，女王是在宫廷的一场争夺动乱后登位的，但据说只是背后黑手的一个傀儡而已，其中的阴暗曲折无人知晓。女王长期深居深宫，只通过亲信间接处理政务或由几大助政代理。就连我们这些入宫已有两年之期的宫女，如果不是在女王的寝殿周围执事，也几乎没见到过女王。不过只要我做好份内的事，应该不会无故为难我的吧，我心里依然平静。
　　今晚是我第一天当值。我在两个小宫女的陪同下，沐浴梳洗，换上了代表更高级别的宫装，撒上淡淡的香粉。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淡橘色及胸裙婷婷冉冉，粉色束胸带如流瀑般直泻裙边，发髻如两片荷瓣般在脑后收束，从中心抽出匝着金色小束饰如同花蕊般的长长黛色头发。镜中人再不是以前在母亲膝下承欢的小丫头了，不知道母亲看到会作何感想。我心里叹着，款步移向深沉的大门。
　　门庭缓缓洞开，远处就快沉没的夕色越过障碍踏进有点昏暗的寝殿，似乎想看清那个榻榻米上倾卧的身影。我在门前深深地下拜，四散滑落的青丝与地上匍匐的影子相拥。
　　一片静谧。我看着如渐渐融入浓墨般的影子，轻轻地调整因身体太低而造成的呼吸紊乱。不知过了过久，里面冷漠地道：难道你要我瞎着眼睛看书吗！
　　是。我提裙起身，却不料眼前突然一片刺眼的黑，脑袋像被金属敲了般的晕眩。脚下一阵趔趄让我差点摔倒，黑暗里却传来一声冷哼，“笨蛋！哼，现在用这么个东西就可以打发我了吗?”我扶着门框定了定神，眩晕感渐渐退潮。走进寝殿，我在离卧榻六步之外欠身道：“奴婢之罪。”卧榻之上，一黑影左手支头，右手举着书卷，一动不动。我走近卧榻旁的灯盏，把火折子引入灯芯，然后盖上透明的灯罩，室内顿时一片清明，这种用特殊矿物制作的灯罩似乎把火光放大了数倍。
　　于是我看到了她。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王者，即使是女性，都有一种色彩浓烈的高贵与孤寂。我只是看到眼前的人，从她斜飞入鬓的飘娥，从她微张着斜睨的黛蓝眼睛，从她衣着素锦的懒散姿态里，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孤傲。
　　或者，还有摄人心魂。
　　我好像突然为刚才的斥责和笨拙感到恼羞了。卧榻上的人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抬一抬眼，而我却兀自揣着一颗乱了宁静的心，脸上热潮连连。或许是烛火的原因，我安慰自己，并悄悄地退到帷幔的阴影处，静静地等候差遣。大理石莹白花纹的桌面上，精致的沙漏细水般一刻不停地流，细沙汇成的小山丘不断地堆积增高。灯盏里的烛油如泪般滴滴落下，在托盘上形成一朵朵溅落的繁花。灯芯浴火后变成一丝卷曲的黑色花蕊，使烛光模糊起来，我上前轻轻剪掉残余，火苗又溢得大了。
　　塌上的人突然翻身坐起，双手撑着塌沿，斜睨着的眼发出冷冷的光在我身上上上下下地游走。我被吓了一跳，继而觉得这眼神像比夜还深的阴影笼了全身，逃也逃不出去。有什么黑暗是光也无法透过的么？我浅陋的见闻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渐渐地觉得，我快要被某种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了。
　　“你有病？”清冷的声音遽然响起，给人感觉像断裂坠地的冰碛碎落了一般。
　　我疑惑地抬起目光，没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敢冒然作答。
　　“没病你喘什么喘！有病你还喘是不是想传染给我好尽快完成任务！”
　　天！我无力地服了服身，落在身前人眼里是告罪的意思，而我却是在想，真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来这里是无法容我的了。想到昔日家人对我的疼爱纵容，心里长期压抑的酸楚和不甘竟冒了出来。好吧，竟然无法容身那我也只求能全身而退了。
　　我感到脸上涌起一股热潮，竟就像脑袋烧糊涂了般咚地在王上面前匍匐跪地，额头深深地抵在花岗岩的地面上，请求免职的话呼之欲出。沉闷的撞击和冰凉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不少，顿时懊恼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冲动起来了，心里满是悬崖勒马后的惊甫未定，趴在地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普桑咋一看到那个唯唯诺诺的身影突然极猛极快地趴在地上还发出那么大的声响，条件反射般地被吓出了个激灵，不过还好那人此时是面朝地板就跟生了根似的没有看到她缩了一寸的脖子和四肢，不然随意的刁难还真要变成割舌剜目了。
　　我说什么了你这么激动？普桑心下嘀咕，整整衣衫恢复孤傲的姿势等着下文，不想灯芯都长过一寸了地上的人却动也不动跟石化了似的。普桑都怀疑是不是那帮人太得寸进尺不把她当回事送了个大理石雕塑来搁着了。
　　咳咳，普桑抬袖假咳几声，终于看到那双削肩轻微地抖了抖，引着脖子把脑袋抬了起来。嗯，你再搁一会儿试试，再搁一会儿就叫侍卫把你抬广场上当雕塑立着。
　　佐伊慢慢地抬起头，觉得脑袋还处在刚刚的放空状态。游离的眼神不自查地与高处投过来的目光直直相对，直到那双眼如一对清冽冽的冰泉一般射入深处，才惊觉似的恢复清明，又轻轻地低了下去。眼前凤履在华丽的裙摆掩映下冉冉移了过来。佐伊不敢抬眸，却看着华裙迤逦地堆叠在地上完全掩住那双行如鸾步的凤履。两根柔弱纤细的玉指微微用力地捏住佐伊鹅尖的下巴，将这张还未注意过的脸完全放在灯光下把玩。
　　普桑的脸背对着烛火掩在一片朦朦的阴影中，但是佐伊却感到那双灼灼的眸中就像各映了两盏灯似的烤得脸颊发烫，耀得双眼涩涩地疼，不由自主地微眯了眯。
　　对面的双眼也微眯了眯，却让光亮越炽。呼吸通过咫尺的距离触在自己的皮肤上，让佐伊顿觉一窒，忍不住又要喘气。
　　“这么大个包……”声音喃喃响起，像是低声自语。
　　“啊？”佐伊一愣，微眯的眼睛也张大了。
　　“我说——，”声音提高了几分，微皱的眉头似乎表示出不耐烦，“你额头上撞出这么大个包，什么意思，想让我看着不顺眼么？”

作者有话说

　　这学期事有点多，也有些压力。
烦，因为无可奈何。
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