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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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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入目皆是绯红一片,红如落日,灼若朝辉。那是如燎原上熊熊燃烧的不顾一切的大火,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山洞里舞动着,跳跃着,旋转着,沸腾着,或百年,或千年,伴天地而始,随日月而终,生生不息,与世长存。
这把火燃得莫名,燃着诡异。因为它就像血色的彼岸花一样,铺满整个岩石峭壁。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山壁是烧不起的,无论是喷卷的火舌,亦或是汹涌的烈火,都无法将石头点燃。
但是,在这个山洞里,峭壁上,岩石缝里,还有沙砾泥土上,都燃着了滔天大火,无风自动,如同狰狞咆哮的巨大凶兽,嘶哑怒吼,不甘心屈居于这仿若永恒的沉寂里。
这样的山洞并不多见,就像是将整座山的中心掏空,形成的一个巨大空间。
它高约百丈,广袤无限,石壁仿若火墙,把山洞照得透亮,奔腾烈焰仿佛要将所有实的虚的全部碾为尘埃,消失殆尽。
洞里较之炎炎夏季犹如荒漠之西较之冰川之北,又或者更甚。
温度高得可怕,没有生灵可以在这里存活。
但是,正是在这样奇特的环境里,在这个炎洞的中心,却有一泓碧绿的泉水,一泓似乎将世间所有的绿色溶进血骨的泉水,泉成圆形,水上淡静无波,如同一颗深邃迷蒙的眼珠。
这泉水看似包罗万象,不知其深浅,慷慨无比。可仔细一瞧却会立即发现,这水中根本倒映不出影子。
所有东西的倒影都会被它吸进去。
同样,也包括泉水上方的那个小铁牢。
泉水池占地约为一亩田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跟那个小铁牢比起来就显得宽阔异常。
小铁牢很小,小得只能容一个人站立或躺下,它悬在泉心上空,四个角都拴有碗口粗的玄色铁练,两者极不相衬,毫无美感可言。铁炼直直伸入四方烈焰里,却没有被燃着,同样,也看不见接头。
而那铁牢里,赫然靠着一个人,且是个身形高大,蓬头垢面的男人!
他背靠牢壁一侧坐下,一腿伸直,一腿曲起,低垂着头,两侧头发遮盖住两颊,正有乌水缓缓顺着发根滴落。
蓝色布衫肮脏不湛,模样连乞丐都不如。
男人不发一言,双目紧闭,寂静如死。
周围的烈焰似乎不能影响他分毫,反倒是有所顾及,纷纷忘而却步。连同男人脚下的泉水一般,火势没有蔓延过来。
洞里的一切都诡异又和谐的存在。
当一切都静止时,时间也仿佛凝固了。
他已经在这里被关了七天,七天以来,滴水未进,不得已只得长期休眠。这个洞太明亮,太耀眼,没有风,没有雨,没有日月星辰,没有时光流逝,他刚进来时几乎从未合眼,就连闭上眼,那火光也会穿过眼皮凌迟他的眼球。
后来,他所性低着头凝望那潭泉水,只有看不见火时,他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但是,天似乎在和他作对,青绿的泉水像被赋予了七情六欲,它蕴含了太多的惰绪,让他不敢直视,生怕一个不慎被它吸入,万劫不复。
尽管,它连眼瞳都没有。
因此,这个骄傲的男人只好闭上双眼,默然以对,强迫自己忽略那种慑人心魄的光彩。
这个铁牢不知是以什么材质打造的,他游历大江南北也从没有听说过。目前只知道呆在这个铁牢里不会被烤成干尸罢了。
想他青归楼桑云五剑之一,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初得知魔教入侵,他义无反顾地接下楼主的任务,深入魔教打探消息。
可如今,他却被关在了这么个老鼠洞一样的地方,想起来还真是脸面无光。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骄傲的男人,从不向谁低下他那高傲的头颅,七天以来,魔教中人想方设法从他口中套出消息,但他又岂能让那些人如愿?
高傲的人,必定有高傲的资本。
他从来都不是粗鲁的莽汉。
相反,他有高深的武功,聪明的头脑,还有一颗忠诚的心。
背叛的事,他不屑于做。正如同卑鄙的事,魔教不会不做一样。
魔教不会容许一个没有利用价值,且危胁极大的人存活于世,正道也不会接纳一个背叛者。
所以目前他所能做的只有等。
等着同道来救,或是......等死!
他试过不下百种自行逃出的方法,这个铁牢的每一根栅栏他都熟悉得如同自己的身体一般,可从始自终都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他想过跳湖,或是直接劈断铁链同铁牢沉下去。但是却连牢门都打不开,他被封锁住了武功。
所以见出逃无望,他只好养精畜锐,以保持体力。饥饿几乎使他崩溃,若是武功还在,这个高深的剑客或许还可以多坚持几日。
但是现在——
他有预感,若是今日再不进食,他会立即死去。
长期的脱水已经让他皮肤开裂,而长期的饥饿已让他眼窝深陷,双颊只剩下一层污垢遍布的皮。
这个年轻的男人能活到现在,全靠毅力在支撑。但照如今情形来看,他的毅力已负荷不起生命的透支了。
他寂静无声,纵使如危在旦夕,他也仍旧保持高傲到不可一世的态度。不哭嚎,更不求饶,只是安安静静地感觉自己的心跳,感觉胸膛腔里的那颗心还能跳动多久。
没错,他在等死!
四周烈焰,足下碧水,似乎在为他提前哀悼,无声叹息。
而男人的心绪,却早已掠过千山万水,穿过厚重的石壁,停驻在过去那些遥远的记忆里。
……
雪。
漫无边际,满天飘飞的如同鹅毛般的大雪。
接天连地,向远处看去,天地仿佛也连成了一线。寒风肆意呼啸飘飞,吹散了一切生灵的踪迹。
在这样的雪地里,却赫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拖动着艰难的步伐,在铺天盖地的雪花里移动,缓缓拖行了一地痕迹。每走一步,那些凛冽的风就从他的衣服领子里呼呼灌进。
他很机械地走动着,没有目的,更没有方向。
雪很深,比他的膝盖还要深得多,几乎蔓延到了他的腰际,冰冷的气息把他的膝冻得红肿,并且僵硬,仔细看来,他也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为什么一个孩子,会流落到这么一个地方?
他,还可以坚持多久?
忽然,冰渣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响动,但却很快地被风声掩盖过。一个身影蓦然倒地。
年幼的孩子趴在雪地里,细细又艰难地喘息着。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终于到尽头了吗?真是,撑不住了啊……
他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衣裳,在雪地里显得格外突兀,那是比天空更寂寞的蓝。
雪很快就会层层叠叠地把他淹没,再也看不见。
孩子试图站起来,可是手脚却提不上一点儿力量,无奈,他只好静静地趴在地上。时间渐久,眼神渐渐地变得空洞,再也寻不到一点光彩。
就要死了罢……
“喀嚓,喀嚓……”雪地里忽然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远远望去,那是一个男人。
一个身披雪白色狐裘的男人,他的一头乌发一丝不苟地高束在头顶,干净又简练。除去一个头颅外,他的全身都被包裹了起来。
渐渐地,那细微的脚步声近了。
他缓缓来到那雪地里的孩子身边,蹲下。
那身昂贵的狐裘与雪地融成一片,从天际看去,惟有那一头乌丝在风中摇曳风姿,桀骜逍遥。
他将孩子的身体翻过来,探了探他的呼吸,松下了一口气。一手解下狐裘的带子,把他包裹起来,露出了一层青衣。
那身衣裳比苍松翠竹更为清俊,比绿海青天更为高远。高洁的风度,不是因为那个颜色,而是因为那个人。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穿青色了吧?
至少在当时,那个孩子是这么想的。也不仅仅在那时,更是在以后长长远远的岁月里,他一直都这么想着。
“你……是谁?”他断断续续地发出微弱的询问。
那人惊讶地低下头来,似乎是没有想到,他的神智还是清明的。
在他低头的一瞬间,那个孩子忽然就觉得,他身后的碧蓝如洗的青天,那份睥睨苍生的气魄,原来……也可以成为陪衬……
他一直记得,在他第一瞬看到他的脸时,首先注意到的,是他那双眼睛。
他的眼睛很美很美,美得让他所熟知的一切都无法形容。目前为止,他只能说出,那是一双饱含沧桑的眼睛。
那双眼深沉内敛,似乎看尽了人世间的一切荒凉,似乎早已阅览了这万里江山的瞬息万变,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可以说是一双霸气的眼,却又不尽然,因为在他的眼里,看不见对功名利禄的执著追求与热衷崇拜,反倒是充满了对闲云野鹤,四海为家的生活的一种向往,很久以后,直到他懂事了的时候,他才知道,这种神态,叫做淡泊高远。淡泊世俗,远离喧嚣。
与他的一双眼比起来,纵然是他的其他五官再精致,也被那双眼夺了颜色。
他对他笑:“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你爹娘呢?”
他盯着他的眼看了半晌,说:“死了。”
“死了?”他皱了皱眉,道:“那你没有家了吗?”
他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思索一瞬:“不知道。”
“不知道?”男人重复一句,摇了摇头,问道:“你将来准备去哪里?”
他仍旧摇头。
男人略带无奈地一笑,问道:“那你还有地方可去吗?”
“没有了。”他如实答道。
男人沉吟半晌,笑问道:“如果实在是没有地方去了,你可愿意跟着我?”
他睁大了一双眼,不答反问道:“你愿意收留我吗?”
他哑然了一瞬,笑出声来,摸了摸他的头,道:“自然是说愿意的。”
他歪着头想了一下,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声说道:“那我以后可就跟着你了。”
“那好,以后你便唤我一声师傅吧。”他目光柔和,如三月里的阳光。
“师傅。”他叫道。
男人呵呵一笑,拉他站起身来,向那远处的茫茫白雪走去。
“以后,你就叫秦端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