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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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生真正的开始，应该是在十二岁迈入中学时代的时候。
前十二年的记忆斑驳而艳丽，但也许是那时的我近视却不戴眼镜的缘故，脑海中的画面总是摊成一团一团的光晕。
那天我骑着新买的单车，天气很热，路边的高楼像融化了一样蜷缩着。
天空被太阳烫的卷起了白边。亮的耀眼的云洒了一天。
转弯。再转弯。视野突然开阔了起来，新学校坐落在一条安静的路上。
我推着车来到校门口。欢迎新生的红色条幅挂在树上。爬山虎攀满了一整面灰色的墙。太阳烤着已经软化的沥青路。
报到处有非常多的人。我一排一排看过去，找到自己的班级。和坐在那里的女老师笑了一下，权当是打了招呼。
黑压压的人群蠕动着。我逃也似的飞奔去了新教室。
门还在紧闭着。我停下了脚步。
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一群人莫名其妙的高亢？还是没有恶意的嘲笑？
我有些紧张。眩晕感开始袭击我的大脑。
视野变窄边模糊。边缘的世界扭曲了面孔。我推开门，慢慢慢慢蹭了进去。
看到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来。看到他的眼眸时，我的紧张感又回来了。他坐在第一排靠窗处，从那里可以看到那面有着青翠的爬山虎的墙。阳光太烈，他半眯着眼睛用眼皮格挡，琥珀色的瞳孔锁定了我，避无可避。
我张张嘴，不想却发出一阵怪异的声音。我有些难堪，但他的目光依然清澈，像是一滩平静的水。
受了那双眼睛的蛊惑，我没头没脑的张嘴便问：“请问我可以和你做同桌吗？”
我猜他一定是惊讶的。但我知道他不会让我失望。
他略带疑惑地答应了我，什么都没问。我感激的和他笑了笑。
班里的人陆陆续续的到齐了。嘈杂的声音像海浪一样越来越凶。
让人不安的喧闹里，他冷冷清清的声音响了起来，像一尾漂流的鱼：“你叫什么名字？”
“啊？嗯...焦北辰。”我迟疑了一下，又有些羞愧。真不应该啊...我连名字都没有告诉对方。
“你呢？你叫什么？”
“啊...神仙。”
我愣了一下，又有些想笑。“什么啊...不想说哄人干什么。”
他笑着耸耸肩。“随便你了...衬衫很好看。”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衬衫。汗渍把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依稀可见里面的背心。
我有些脸红，倒也没多尴尬。都是男人嘛。
哄闹的声音渐渐褪下。招生处的那个女老师走了进来。自我介绍。活跃气氛。教室四处响起莫名其妙的笑。
她安排同学挨个进行自我介绍。我看着一个接一个从善如流的人，心脏微微缩紧，手心里攥满了汗。
到我了。我踉跄着起了身。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怪响，我把自己吓了一跳。
教室里很快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窃笑声。我有些羞愧。
因为我的过分羞涩。我的有着汗渍的白衬衫。我的褪了色的牛仔裤。我感到了羞愧。
手足无措之际，他的声音响了起来。明明犹如蚊蚋，在我耳中却轰隆作响。
“衬衫很好看啊。”
我的心在这句话的浸润下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发言意外的顺畅，甚至称得上是完美。结束之后，甚至还有零落的掌声。
轮到他了——
我意识到。他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沈羡。”
我愣了一下。不等我反应过来，不加掩饰的笑意已经爬上了我的眼角。
他一定是神仙，我想。我心里的神仙。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渴望结识一个人。
我想认识他、了解他，守护他的脆弱，倾听他的心灵——
让他成为我的羁绊吧。我第一次涌起如此强烈的欲望。
如此回想起来，在当时的我心中，他已经悄无声息占据我心，成为其中最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然而我们第一次的真实交谈，已经是在开学后的一个星期了。
那时的他明明就坐在我身边，却像是和我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班级里的同学都差不多混了个脸熟，他也融入进了这个集体。而我只能抓住对他的向往吊在班级边缘，与周围的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我想成为他的同伴。和他一起打球、一起吃饭，回家时一起骑着歪扭的单车放肆大笑。
就像其他人一样。
平日里我只能拼命的把厚重的艰涩的知识点压进脑海里，把自己的愿望死死的镇压。听到他说话时，我趴在桌子上透过缝隙看他，看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发出愉快的交谈的声音。和别人交谈的声音。
我甚至有些害怕。“怎么这人一句话都不说啊，真没意思。”害怕听到诸如此类的话语。这会让我崩溃。
我闭上眼睛，试图用平静死板来掩饰自己心中海啸般的哭泣。
应该是星期五吧，我想。第二天是周末，同学大部分都早早跑回家疯闹。我独自一人行走，推着车在空旷的校园里游荡。
不知名的树从茂密的叶尖漏下了一些阳光，滴在我头上。我揪下了一颗树上长着的小小的浆果，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不能吃！”
我吓了一跳，手不由得一松，那颗蓝色的有着苦涩气息的果实掉到了地上。
“这个不能吃啊，笨蛋。学校会给我们种一院子果树吗。真是。“沈羡嘟嘟囔囔的从后面追了上来。他刚打完球，全身是汗，却意外的不难闻。
“我也没打算吃啊...”我小小声抱怨了一句，却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他大大咧咧的把胳膊架在了我的肩膀上，催我快点走。
一路上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絮絮叨叨的。我接不上茬，但气氛一点都不尴尬。
我们一起并肩走。那面攀满了爬山虎的灰色的墙映出了天空的颜色。
转弯。再转弯。我们两个突然被扔进了世界里。
——准确点来说，是拥挤的，不属于任何人的现实世界。
他应该看出了我的窘迫。“真是吵啊，这个世界。”他像是自言自语般。
而我却奇妙的听懂了他的意思。
你这个样子就很好。这是他真正想说的话。
你不说话，不想着融入别人，安静的样子，很好。
我偏过头看着他。太阳将他的琥珀色瞳孔染的像两颗耀眼的星星。
我满足的叹了口气。
不用我们两个谁来说，这样珍贵的友谊已经开始了。
“焦北辰。”
“怎么了？”
“以后我叫你太阳吧。”
“...什么和什么啊。”
“行不行嘛。”
“...随便你。想叫就叫吧。好好的撒什么娇啊。要命。”
耳朵里塞满了来自世界的各种声音。平静的时光被蝉的翅膀扇走了。
我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只能迈进我一直抗拒的眼镜店。
让我意外的迅速。缓慢的等待过程中，我一副一副的认真看着陈列出来的镜框。
我坐在高脚凳上无聊的转着圈。窗外耀眼的阳光击穿了玻璃撞碎了空气，给地板洒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黄色。暖洋洋的气氛让人昏昏欲睡，我止不住的下滑。
“好了。”店员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滑落。
付了钱，道了谢之后，我戴着眼镜出了门。
惨白的太阳。惨白的世界。
连回家的路也变得陌生了起来。
从未见过的清晰的风景，像倾斜了一样向我压了过来。
街上人潮翻涌。目光滚动。空中交汇。视线接触，碰撞再离开。
眼底的情绪。别人眼中毫不避讳的恶意毫无保留的冲击到我的大脑。
我讨厌这样。毫无保留的恶意。
清晰认识到世界的肮脏的绝望。
别人透过明亮的介质清楚看到肮脏的自己的绝望。
绝望。
我四下躲避着，赤身裸体般的羞耻感让我低下了头。
惨白的太阳在空中像乳晕一样摊开，嘲笑着我的懦弱。
第二天去学校的路上，景色从我的瞳眸里漏出，扭曲再散开。我强忍着呕吐感，飞快的踩着单车。
“太阳。”我熟悉的声音。来自我的内心吗？可我的不安确确实实的溶解在了这道声音里。
“太阳！”在我耳边炸响。我醒悟般按着刹车。他会不会笑话我...
“你的眼镜啊…”
还是会一如既往的赞赏我？
“很漂亮啊。”
我的焦虑、不安，一切一切不好的情绪，都消失了。我听到了凝冻的血液重新在血管里流淌的声音。他们汇聚到了正在剧烈跳动的地方。
扑通。扑通。
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从那时起，我们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对方的一切。更加令人惊奇的是，我们两个竟然惊奇的相似。
我们都喜欢吃糖。喜欢各种各样的甜食。
我们都喜欢听歌。乱七八糟的歌曲充斥着耳膜。
我们都爱看书。我们擅长数学和英语，政治却烂的一塌糊涂。
在他的鼓励下，我开始尝试交流。试图对身边的人露出友好的微笑。
现在，让已经长大成人的我来想，就是一个孩子救赎了另一个孩子。
救赎。治愈。以及陪伴。
大概临近期末考的时候，我逃掉了晚自习，去了一家咖啡店。
那天是我的生日。学校气氛压抑无聊，我只想自己一个人痛快的过。
我喜欢这家不是那么正宗的蓝山。喜欢二楼占满了一整面墙的原木书架。
我要和我喜欢的事物度过这一天。
我要了一杯蓝山。端着咖啡，我站在书架前，手指轻轻敲着书脊。
突然，一种奇异的感觉敲打着我的神经。
原木书架的格子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张牙舞爪的“神仙”。
来不及感到困惑，安心的感觉已经先一步从我的胸口溢出。混着蓝山独特的苦涩气息划着我的鼻腔，酸涩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我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啊。让现在的我来看，当时的反应已经足够敲响警钟。
可那时的我却忘了，我只是一个人。
不管别人怎么猛烈的搅动着我平庸的生活，我都只是一个人。
我看到了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我抽出来，细细的读着。
猛然发现自己与霍尔顿和其相似。但是他一直在反抗。他在争取自己的命运。
而我，现实里的一个小小的人，却只能挣扎着煎熬过一个又一个的日夜。
羞愧与愤怒与绝望死死的堵在了我的喉咙。
想要干呕。想要哭泣。想要发泄。
恐惧。恐惧。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啊。对了。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但我害怕再变成一个人。
“太阳？”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略带着疑惑的声音。
我的心脏明显收缩了起来，像是在桎梏里垂死挣扎。
“你怎么在这儿？晚自习怎么没去啊？”运动鞋踩着木板的声音。咯吱咯吱。
“......”我的喉咙又被堵住了。那声音像是穿透我的皮肤直接踩在了我的神经上。
...拜托你别过来。
“沈羡啊。”
脚步声停了下来。很好。这样就好。我怕...
“你会一直是我的朋友吗？最好的那种。”
我怕你会放弃我啊。
“会啊。”会什么？
我反应了半天，才猛地明白了过来。
不是我想象中的含糊其辞或者其他。简简单单两个字。
却足以让我安心。
我松了一口气。我相信他。这样就足够。然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你也知道这家店？”
“啊...是我家开的啦。除了书也没有什么别的卖点，没想到你竟然会喜欢。”
“什么和什么啊...咖啡也不错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