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宇宙》岁又生

2、出发

　　“照我说其实根本没有救他的必要，与其变成缺胳膊断腿的残疾人，他肯定更希望自己死了，不信你等他醒过来问问？要不咱们打个赌？……啊，他好像醒了。”

　　原本躺在床上的中年男人身体抽搐了一下，猛地睁开眼。他大口喘着气，似乎刚刚从噩梦中清醒。他们刚刚，似乎是遭到了异兽的袭击，他亲眼看到身边人的死亡，被爪子撕成碎片吞进肚子，随后，车子爆炸了……
　　他下意识想要用手捂住脑袋，好缓解头痛，抬起手臂时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只手——从手肘处截断，包扎得非常潦草，顺着绷带观察其余身体部分，衣服已经完全换了另一身，缠满绷带。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缓慢地恢复了一些思考能力。
　　“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还活着？是……被救了吗？”
　　“您好。”

　　他看向声音的来源。
　　声音的主人个子不算高，身上穿着标准的“流浪者”才会穿的劣质防护服，灰黑色，有些旧但并不脏，磨损很严重，有过于明显的修补痕迹，并且尺寸也改过。仅从外表来看他很漂亮，黑眼睛黑头发，皮肤则是代表健康的麦色，五官端正且略显稚嫩，身材并不高壮，甚至看上去还没达到成年的标准。
　　少年笑容温暖，极容易给人留下好感，礼貌地向他伸出手，用不甚标准、带着点异国味道的通用语语自我介绍道：“郑一。”
　　面对如此坦诚友好的态度，他皱了皱眉，没有伸出手回应，嗓音沙哑：“丹尼尔·埃克佩里。”
　　郑一放下手，脸上的微笑没有变化，态度依旧称得上是友好：“你是避难所的人吧。”
　　丹尼尔眉头一皱，还不等他说什么，郑一便拉开衣领给他看自己脖子上的红色项圈：“不用紧张，我也是。”
　　红色？还没等丹尼尔看清上面的编号，郑一已经拉上衣领，将项圈藏了起来。
　　丹尼尔的脸色却没有半分放松下来的意思。他很清楚，就算身为同一个阵营立场，也不是所有避难所都能团结一致。有关于身份标识的颜色编号大有讲究。
　　B蓝色盾牌，代表科技研究，L绿色小麦，代表食物储备，R红色枪支，代表军火武器。
　　尽管规定中说明避难所之间的无条件合作，禁止自相残杀，除却一开始在领导者的威严下尚且能和平共处，当创始人死后，领导者便一代不如一代，避难所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四分五裂。而所有人都知道，最危险的是哪一方。
　　掌控军火武器、代表暴力与破坏，被人称为红项圈的家伙们。

　　郑一显然对自己的风评有所了解，苦笑着高举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有点委屈：“别这么看着我，我肯定不会伤害你，不然也不会费这么大力气把你救回来，对吧？” 他挤了挤眼睛，像是个偷跑出家门、请求朋友不要告发的调皮小孩。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丹尼尔轻轻摇头，但相较于一开始的戒备，他此时的态度要和善不少，“谢谢你救了我。”
　　郑一咧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不客气。”随后又拉长声音，慢条斯理地加了一个但是。这在丹尼尔的意料之中，他甚至因如此直截了当的态度而松了口气。
　　郑一摊开手，看上去有些可怜：“抗生素的价值您清楚，先生。为了救您这么一位伟大的学者，可花我不少心血。如您所见，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这对于像我这么一个小孩子来说，可不容易。”
　　丹尼尔皱眉，对郑一长篇大论的开场白和过于夸张的表演表现出明显的厌恶和不屑。
　　郑一似乎没察觉到他情绪上的转变，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可以帮您回到避难所，同时我也希望能获取一点点微小的，仅与您性命相对等的物资。”
　　“说吧，你想要什么？”
　　“两盒巧克力、五十升净化水、两组抗生素、两片太阳能板，两节33号的能源栉、三张96比诺克里芯片和两对46式辅助机械臂……”
　　丹尼尔的表情由从容变得难看，在听到辅助机械臂时，他不等郑一是否念完，想也不想地否决：“不行！诺克里芯片？46式机械臂？你从哪儿知道这玩意的！这东西对你可没用。”他目光尖锐地盯着郑一，试图从那张微笑的面孔下看出其他什么目的。
　　炉子上的水壶口汽笛长鸣。
　　郑一起身倒了一杯热水，再从柜子里抽出两包压缩粮条，撕开一条泡在水里。巴掌大小的黑色长条在沸水中松软胀大，散发出可可果被烤糊融化后的苦涩香味。
　　丹尼尔的肚子在香味的诱惑下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郑一叉起口粮条咬了一口，道：“既然您不同意我的建议，那我只好说实话了。我能救您并不是什么巧合意外之类的，实际上我本来是想杀了你。” 他恶趣味地停顿了两秒，用来观察丹尼尔的表情，才继续道：“我认识赏金同盟的人，听说有人发布了你的悬赏单，价钱很丰厚，远远比我刚才索要的那些丰厚。”
　　丹尼尔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差：“大名鼎鼎的红项圈，现在竟已堕落到要和强盗为伍？荒唐！我只是个普通学者，谁会想杀我？”
　　郑一对丹尼尔的怒骂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分析起来：“恩，可能其他科研所或者那些疯子感染者？避难所以驱逐感染者的名义办了不少坏事吧？难免造人记恨。不过，谁知道呢。但是关于您被悬赏这件事的真实性，以461避难所的名义起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撒谎。是吧？”
　　郑一说着，拆开第二条口粮，把它浸泡在剩余的半杯汤汁里，苦味愈发浓郁。
　　丹尼尔记下461这个数字。尽管避难所分布广泛零星，但只要知道颜色和数字，还是非常容易排查对方身份背景的。
　　他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枪：“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一枪崩了我。”
　　郑一一副吃惊地表情，好像在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接着，他有点委屈地妥协道：“好吧，可能您确实不值这么多东西。那么基础物资照旧，芯片只要一组，机械臂也只要一对。您是否只是普通学者，那些人为什么想杀你都和我无关。我是没什么所谓，反正只要给我足够的东西，我什么都能做。”
　　黑发少年用一种单纯地、又带着点“你懂得”的微笑看着他：“或者说，您其实需要一点额外服务？”
　　丹尼尔对这种过于肮脏低俗的玩笑没什么好态度，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厌恶。
　　“怎么证明你有护送我回去的能力？”
　　“就凭我从那么大一只的异兽嘴里救您出来。”郑一从柜子里抽出第三条口粮，拿出另一只杯子倒上热水递给丹尼尔。
　　惨痛的记忆碎片刺痛着丹尼尔的大脑，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不愿再回想起那些东西。
　　郑一把口粮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贴心地放好叉子：“光是护送您回去，就要费我好大的劲，我干嘛吃力不讨好和那些疯子抢饭吃？还不是看在咱们都是避难所的份上。况且这些都是等您回到避难所以后才会交给我的东西，如果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您想反悔，倒时候倒霉的可是我。”
　　丹尼尔的肚子咕噜噜叫唤起来，他被香味诱惑着，用仅剩的一只手臂叉起口粮咬了下去。在入口的一瞬间，他的舌头便因为那苦得过分的味道有一瞬的麻木，饥饿和呕吐的本能激烈交锋，好在生存本能占据上风。他费力地咽下第一口，看着杯中粘稠的液体，实在很难鼓起勇气再次尝试。
　　“奇特的口味。”丹尼尔瞥了一眼郑一，“奇怪的家伙。”
　　郑一满足地舔净杯子沿口的汤汁，完全不在意丹尼尔说了什么。
　　丹尼尔最终还是吃光了那杯口粮。他没有再讨价还价：“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你要这些能做什么？”
　　郑一脸上是一贯不变的微笑：“这就和您无关了，先生。”

　　郑一有一台标准的、依靠太阳能驱动的沙地车，与原本为了方便适应各种地形而选用的履带不同，它的车轮被拆卸改装过，轮胎变得非常大，几乎比车子本体还要高，并且为了进一步提高速度，改造者在车尾上增加了辅助性质的推动管，连接外置发动机，靠晶体作为能源，可以在极短时间内爆发出足以毁灭这辆车本身的推动力。
　　换言之，你甚至可以把它当做一枚仅能发射一次的炸弹。
　　丹尼尔在看到这辆车时，就推翻了有关这个小孩一切正面乃至中性的评价。
　　毫无疑问，这家伙脑子不正常，比他研究所里那些疯子还不正常。世上居然存在如此粗暴拙劣的、还是用晶体驱动的推动装置？也不怕那些没有包裹胶体隔离开的电路不小心交叉走火？
　　郑一拍了拍自己的爱车：“来吧，时间紧迫，再过两个小时就是日灼，你也不想咱们被烤熟吧？”
　　丹尼尔别无选择，拄着拐杖坐上了车。

　　郑一猛地挥了一下手臂，声音高昂且快乐：“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