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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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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因为太阳太大还是因为太过沮丧,周立辉从农院出来时觉得有些头晕眼花,直至坐进车里才好过了一点,但人还是有些微微地茫然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这里只是城市的近郊,可路上的车子却还是那么的多。那些车昂昂地从他车旁开过,车轮一路滚滚向前,司机们象是都很清楚要去的方向,毫不迟疑,完全不会彷徨一般。
周立辉坐在驾驶座上,扶着方向盘发呆。他怔怔地想:去哪里呢?
玩乐的心思是早就没有了,也不想回家去一个人待着难受。忽然间刚才唐堂说过的话在他脑子里钻了出来,他那么无奈地说:周立辉你能不能有责任心一点……
周立辉不由得黯然。
是,这些年他任性也任性得够久了,也是时候成长起来让唐堂看看。是自己闯下的祸,后果就得自己去承担。
他重重地在脸上抹了两把,振作起精神发动车子——
“是你?”
某小区某公寓,来开门的女人一脸诧异,但很快就泰然下来,把门完全打开。“进来吧。”
周立辉换了鞋进去,曾乔懒洋洋地道:“坐。反正我也不算是主人,就不用摆出主人的样子招呼你了。”
周立辉勉强笑了笑,先看看房里的布置。
这里所有一切都是周国庆叫人安排的,看起来确实象个孕妇的居处。茶几上一摞关于胎教的书都还是新的,墙上也贴了一大张小宝宝的可爱图片,圆滚滚的眼睛,卷曲的头发,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周立辉凝目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回头问她:“住得惯吗?还差不差什么东西?”
曾乔似只猫一般往沙发上一蜷,脚也收了上去。
“不差~~你那大哥,细心得很呢~~”
明明是句赞扬的话,不知怎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带出一股极大的怨气。周立辉不用费什么脑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觉有点好笑。
“大哥管你了?”
管?曾乔细眉毛一挑,为这种轻描淡写的说法愤慨。
“管头又管尾!这不准!那不准!老娘怀孕又不是坐牢!”
周国庆给她订的规矩一箩筐:不准抽烟喝酒、不准熬更守夜、不准化妆、不准穿高跟鞋和束腰衣服、不准邀朋友到这里来打牌聚会、不准……这些条条款款实在是让她憋得难受,她没那个胆子冲周国庆发作,所以只好抓住只软柿子咆哮。
周立辉好脾气地点头,听她发泄。他对女性的容忍力一向都很高,更何况曾乔肚子里还怀着孩子,老是憋着闷气在心里也不行。
曾乔只图一时痛快,吼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吼得甚没道理。
她自己选择了拿孩子换银子,那怎么能怪人家为了孩子限制她的行动呢?再说周立辉跟她算是什么关系,老公不是老公,姘头不是姘头,一夜露水姻缘而已,孩子是不是他的都还是两说,她有什么资格冲着他发他大哥的脾气。
她一时有点下不来台,偏偏周立辉还挺绅士地问:“还有什么不满?都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曾乔瞪他半晌,一扭头:“没了。”
周立辉点点头,摸出烟盒。刚想叼一支又意识到此处不能吸烟,便又叹口气,收了回去。
他现在一头是糖糖,一头是曾乔肚里的孩子,就这两头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那些在外头养小公馆三妻四妾的,想必都是老寿星找砒霜吃,活得不耐烦了。
曾乔听到他郁郁地叹气,便把头转了回来。欢场出身的女子察颜观色最是一流,她看一下周立辉的气色已经猜到了几分,试探着问:“你家那个……在跟你闹?”
闹?
唐堂才不会跟他闹。他是二话不说直接走人。
周立辉默了一会儿才吐出一口长气,无力地说:“他搬出去了,要跟我分手。”
曾乔顿一下。
她立场其实很尴尬,怎么说都是错,但什么都不说肯定也不对。犹豫半天,才弱弱地吐出一句:“我没有破坏你们家庭的意思……”
“我知道。你只是为了钱。”
奇怪,他以前视她为红颜知己,现在知道她是为了钱,居然也不是很生气。归根到底,也许是因为她自始至终从没有走进过他心里吧。
曾乔怔怔地看他。
象她这个行业的女人,来来去去的客人那么多,本来也不容易对谁留下深刻印象。不过总有几个特别的会让她记住,周立辉,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个人出手大方自不必说,关键是他从来不轻贱她们,甚至,是有点尊重她们的。她们这个职业,被人强/奸了去报警都会引来一阵嘲笑,不轻贱她们的人实在是太少。
她低下头,轻声道:“你这人不坏,好好想办法把他挽回来吧。”
周立辉没有看她,只微微颔首道:“是,我的确是要把他追回来。”
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追?
说实话,周立辉对于追求这种事情,其实是不太擅长的。他和唐堂能走到一起,那是因为从小到大感情深了,所以自然而然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期间根本没花过他什么心思。现在到了一把年纪才想到要去追求唐堂,这真是……
咳,但不管怎么说,他再不擅长也知道要追求一个人首先条件就是先把对方放到心上,真正地、打从心眼里,重视他。只是,他这边还在寻思着如何才能证明自己的诚意,却全没想到唐堂那边,可不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他……
这一天,唐堂那边来了位客人。来者是他和周立辉的老熟人:王哥。
王哥拎着个袋子,装的是上次问他借的那几本书。他语气中不无自嘲:“我说我妹妹是三分钟热度吧?咳,这些书我就看她翻过一次,然后就一直放在她床头生灰。”
唐堂莞尔。
本来只要把书还给他就好了,可是,因王哥说他也想顺道借两本小说,唐堂便陪他下去二楼。
二楼是古今中外小说专区——
这农院的图书馆,无论是面积还是藏书量,其规模都可与市图书馆媲美。它是单独的一幢大楼,除了顶层为工作人员办公室之外,剩下的每一层楼,所有房间全部打通。里面一排排摆满书架,爱书的人一进来看到这书海盛况,往往会生出一种强烈的幸福感遍布全身。
此刻正是上课时间,学生们都还在教室,所以图书馆里异常清静,二楼的工作人员甚至清闲到在柜台后面绣鞋垫。
唐堂跟她打了个招呼便把王哥带了进去。王哥展眼一望,不由得哗了一声,立刻一头扑进书的海洋。
唐堂无声地笑一下,任他爱不释手地在书架间翻着,因不好丢下他自己回办公室去,便一个人慢慢地踱到窗边。
从这里望出去视野不算很开阔,但还是可以看到远处草坪上绿草如茵。
今天也仍然是个艳阳天。楼下一株黄桷兰已堪堪长至二楼的高度,枝上几朵早开的花苞,在隐隐燠热的天气中散发出一股淡淡雅雅的幽香。
不知是不是这幽香蛊惑了他,唐堂扶着窗台,原本还只是若有所思而已,渐渐地,就沉默着发起呆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呆了多久,只知道最后是被王哥拿手肘撞了一下给撞醒的。
“呵,”回过神来他忙忙摆出一个笑脸,“找好了?”
王哥不答,视线只在他脸上睃巡。那眼神带一点探索带一点深思,唐堂还来不及掩饰地说‘你看什么’,对方象是已观察足够,垂下眼帘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来。
“可以吧?”
唐堂顿一下。
按理说图书馆里不能吸烟,他作为馆长更应该以身作则。可是这时候这个提议他居然不想拒绝,只略略一顿便点一下头默许了,也顺手接过了对方递给他的那支烟。
两个男人头凑在一起点了火,不约而同地转了个身,面向窗外。
清风徐来。
王哥吸了两口,在窗沿上磕掉烟灰。忽然他出其不意地问:“你和周立辉,出问题了?”
唐堂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过了一会儿才勉强一笑,故作轻松地道:“看出来啦?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王哥摇头。
“外头已经有点风声了。你知道,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和周立辉……看着你们的人多呢。”
这圈子就这么大,他俩又如此醒目,于是羡慕的、妒忌的,不一而足。羡慕的只想什么时候自己也遇上一个就好了;妒忌的,眼中冒火,巴不得看他们什么时候散场。
王哥关心地问:“是怎么回事?”
唐堂过了半天才摇一下头:“我不想说。”
分手后对着别人痛斥前男友狼心狗肺的大有人在,象是非要别人评理一般。但唐堂骨子里那种隐隐的骄傲,绝不允许他在分手后对外人说周立辉的坏话,更不愿意把家里的事说出来换得别人同情。这无关自尊,纯属素质。
王哥也不甚在意,只问他:“不能挽回?完全没有余地?”
唐堂沉默着,好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我最近的心情,差得很……”
他一生人中,从来没有这样矛盾这样内心纠结过。痛到极点时他选择抽身离去,并且坚信自己做得好、做得对。可离去之后他并没有好过一点,夜间一个人躺在床上,心脏仍然抽搐地疼痛。他知道自己对周立辉并未完全忘情,理智说不要回头,可感情却不由自主地令他想起那些前尘往事。那些前尘往事呵……
王哥也不吭声,默默吸烟。他是外人,不好对别人的婚姻作评价,半晌才勉强算是中肯地说了一句:“周立辉这个人呢,其实真不是个坏人——”
唐堂扯扯嘴角。
是,他也知道。周立辉只不过是喜欢那种莺歌燕舞的生活。也许大多数的男人都有这种终极梦想: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潇洒风流,何等快活。
只是他没想到玩着玩着也会一时失控玩出火来,于是生活立刻出现偏差。
恍惚间唐堂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新闻:某地一对同性情侣,小受省吃俭用地把钱存下来——为了供小攻结婚。
……要爱一个人爱到什么地步才肯这样放弃自己。当时周立辉很感动,“他肯定爱他爱得要死。”说完,象是意识到了什么,偷瞄他一眼。
唐堂明白,很多男人都希望能有这样一个情人,肯爱他爱到奋不顾身。可是,明白归明白,捕捉到周立辉那个眼色,他还是觉得满心不悦。
“周立辉你是什么意思?也想我这么对你?你要和女人结婚,我还得巴巴地给你操持婚礼?”
这话十有八九是说中了他的心思,不然他脸红个什么?
可是周立辉打死也不承认。“什么话!我都有你了怎么可能去娶别的女人!”许是意识到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反常提高声音,于是又放软语调,搂着他哄他:“我就有感而发,你多想什么你……”
呵,他果然是没有娶女人。他只是搞了个孩子出来,然后希望他原谅他,再爱屋及乌地接受孩子。
原谅,或许也容易。可原谅之后的人生又怎么过?
那根刺卡在那里,不定什么时候被触及了就会隐痛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