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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桃之夭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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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曾经说过,诗经,即使描绘热闹繁华,也如诗般高雅,经般高洁。
所有的那些古籍里,那个人却只会背诗经。
我嘲笑他:“喂,你也算是个隐士,所谓隐士,不是应该诗论满腹,读书破万吗?”
阳春二月,雪刚刚化去,阳光晒得人发懒。我抱了暖炉坐到院子里,就不愿再动弹了。在印象里,隐士应该在屋前种菜。可这人的茅庐前前后后种满了桃树,春风一吹,就热闹得惊天动地。
茅庐主人双手背后,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从屋里踱出来,陶醉地看着桃花,叹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切,又是诗经……
我摆着手一副驱赶苍蝇的样子,道:“开盛了,就该谢了。”
“子音,不要老坏人雅兴。”那人尴尬道,“你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诗人,来,作首诗吧。”
我眯着眼看看他,忍住笑摇头晃脑道:“嗯……一路红烟浅,风里看流霞。桃问花下人,可知满头妍?哈哈哈,你的样子太搞笑……不行了……”
茅庐主人更加尴尬地拍掉头上的花瓣,嘀咕道:“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
我总觉得,如果没有我,那人早就死掉。要当隐士,就要有当隐士的样子,既不懂得种菜,也不懂得拿这桃花去卖钱,心思单纯的像小孩一样,有些浪漫而又奇怪的空想,对人一点防备都没有。隐士也是要吃饭的。
可是我早该想到的,这样的人,活了那么久,又怎么可能是普通隐士……
第二日,我酿了些桃花酒,准备埋在树下雪藏,等到来年享用,却从树下刨出来一块美玉,颜色温润,晶莹剔透。
“那么好的东西,你却埋掉,还不如拿来换些酒钱。”我可惜道,突然兴奋起来,“对,就卖掉,看你急是不急。”印象里,那人总是温温吞吞,悠哉悠哉,令人生恨。
我作了些字画,又捏着白玉,趁着时日尚早,匆匆往城里赶。待到了集市,却又有些不忍心。
“这么好的玉,如果是什么定情信物,祖传宝贝,我岂不是要成千古罪人?”可是再把玉这么拿回去又很不甘心。最后还是决定拿到当铺当了。
“掌柜的,请收好,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人来赎了。”我不怀好意的笑道。
掌柜犹豫地看看玉,抬眼看看我,不确定地轻声问:“……这玉,真的是公子的吗?”
“嗯,反正不偷不抢不犯王法。”我摆摆手。
那时我满心得意,满脑子都是那人愤怒的表情,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掌柜的不自然。
在回去的半路上,我就发现被人跟踪了。我轻功是很好的,可是不方便在人群里使用。于是左躲右闪,处处绕着走。待他们气喘吁吁,又跟着我绕过一个大娘,我指尖一用力,一个小石子弹到那人膝盖上。那人脚一软,连带着扑倒面前的大娘。我偷偷乐一下,躲到人群里去。听到大娘一声尖叫,和紧接着而来的怒骂声,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大胆刁妇,我乃传敕中史!”
我停住了脚步,再也笑不出来。
……
“你是谁?”我冲进茅庐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大吼,“说啊,你究竟是谁?!”
那人一皱眉头,轻道:“怎么了……?”
“怎么了?”我冷笑,“刚刚我拿你的玉去当铺里,然后就被跟踪了。猜猜跟踪我的是谁?……是宫里来的大太监啊!”
“你拿我的玉……”那人的脸刷的一下白了,“糟了……我们得快离开。”
我俩几乎什么也没拿就冲了出去,然而还是迟了……出了院子一头撞见门口站着气喘吁吁的大太监。
“小兔崽子……你可真会逃啊……”那太监憎恶地看我一眼,“幸好你小子还算长得好认,这附近十个姑娘有九个认得。”
那太监又看向我身边的人,阴阳怪气道:“九王爷,可还认得在下?”
我的手抖了……
圣旨的内容无非是让那人回京。那人低垂着眼帘,默默道:“我去收拾下细软……”
我跟着他回屋,两个人都默默无言。他一点点收拾……我突然气上心头,一把揪住他衣领,却说不出半个字。
“你……这个茅庐就归你了。”半晌,他垂着眼开口。
一句软绵绵的话,却泄了我全身的力气,不得不松开他。我站在他身后,怒瞪着他,用我仅存的全部的力量。
那人从来不像个隐士,但有一点却是十分象的,那就是每天总是神神叨叨地抱怨这世道,然后说着要如何如何改变它。
年前,皇上驾崩,宫里的九个皇子一定都瞄准了那个位子吧。这傻傻的家伙,一定也被人骗了去争这个根本不适合他的东西。
也只有他,会一心想着这世道,百姓。想着一定要改变什么
——这一定就是他当初唯一的,全部的目的。
半年前,安帝即位,第一个要拿势力最薄弱的九皇子开刀。
“你说过要我留下……”我垂下眼,“我身子不好,武功不高,脾气不小……没有你我会死掉。”
那人竟然轻轻地笑了:“都是你在照顾我呢。”
半年前我两袖空空,睡在雪地里差点死掉,醒来时却躺在暖炕。那人手上拿着芭蕉,煮着一闻就很苦的药。
我跳起来就往外跑,跑了一半又折回来,冷冷道:“多谢,告辞。”然后继续往外冲。
啊,那家伙毫不介意地哈哈大笑:“你不会是怕喝苦药吧。”
他及时住了声,因为看见我变得铁青的的脸色。
“来来来,先喝了药。”他收起笑,“这茅庐就我一人,怪寂寞的,留下吧。”
我走过很多地方,很多人对我说:“我等了很久,可是你却从不开口,若你说一声,我可以跟着你走千山踏万水。”
也有很多人对我说:“我知道你闲云野鹤志在四方,我留不住你,你走吧。”
只有这个人他说留下。
他让我留下,我便留下。
可是他却走了。
然后呢,我也走了。
我抱着我的桃花酒,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里喝个酩酊。有人在我身边的空位坐下,我便抓着他开始背诗经,从头到尾。
我泪流满面道:“我闲云野鹤,我月白风清,离开草庐回到江湖我应该仰天长笑,可是我为什么哭?”
那人一直默默地听,末了轻轻叹了一句:“那是因为……你爱上他了啊。”
我愣了一下,冷笑:“怎么可能……?”
那人又说道:“我知道你是兰音公子兰子音,可有兴趣入我落日馆,做我兰掌厅?”
我半生漂泊,如同落叶浮尘,却是一直在寻找一个容身之所。
我抓着那人的肩,道:“你说‘留下’!”
那人愣了一下。
“快说‘留下’!”
“……留……下?”
依稀记得那人坐在灰暗的草庐里,朗声而笑,眉眼如同二月的桃花,映得满室光华。那时就有所预感了吧,所以不得不跳床而逃……
“好——”
但是,
你说留下,我便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