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薄月与三等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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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南掀开沉重的眼皮，身上的重压让她喘不过来气，光线透过缝隙折入，但逼仄的环境、薄弱的空气使得大脑缺氧的那一刻，陌生记忆涌入她的大脑。
她已经死了，在参加Physics.exchange的线下研讨会后回国的途中死于飞机失事。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她脑子里没有想太多事情，周围的人都在用手机记录遗书，而她却呆坐在位置上。
周围的哭声被她过滤，过去二十七年的记忆光速在她的脑海里穿过。她是一个孤儿，被扔在垃圾场，被一个眼瞎腿瘸的老奶奶捡回家，靠卖废品供她上学，姜南从小就知道学习的重要性，她靠学习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
因为成绩好，高中被临市的私立学校花了大价钱挖走，本以为可以带老太太过上好日子了，但就在初三暑假那年，老太太在破旧出租屋的那张旧床上痛苦地离开了人世。
政府和初中的班主任帮她处理了老太太的身后事，之后她进入私立读书，同学们都是富二代出身，但从老师那里听说过她的故事，对她照顾有加，高中三年里，她的抽屉里都是同学们偷偷放的进口零食。
高考时，她成为了学校建校以来第一个状元，考入顶级学府，在学校里拿了四年的高额奖学金，成为学校风云人物，发布了不少的论文，成为大拿教授的学生，出国深造，进入国外研究所实习，而这一次她正带着自己的实验成果踏上回国的道路，打算在国内发展事业。
她的出身一团乱遭，能一步步走到别人都喊姜工的位置，她付出的是别人十倍之多。
但现在一切清零，在她面前，又是一个地狱开局。
她死了，灵魂却重生在了一个九岁的孩子身上。但这个世界不是她熟知的那个时代，而是原先只处于物理设想中的星际时代。
她成为了星际时代里的一个孤儿，在这个时代里，人类早已超越卡尔达舍夫【1】所定义的三级文明，统治着许多星系。但在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阶级制度却不知为何始终没被打破，这些星系以等级区分，而她则是属于末等星系，也是人们常说的三等星。
她原来生活在另一个三等星，但那个三等星因为天灾所以启动了自毁程序，在撤离行动中她耗费了自己全部的星币买了一张星舰票，目的地是另一个三等星。
或许原主自己也明白那是穷途末路的行为，她耗费了所有的钱，也只是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人类无法阻止天灾毁灭星球，却能利用金钱保全自身，可那只是有钱或有权的人的权利。其中甚至不乏有借机发星难财的，通往高等星的船票后面缀着的零是社会底层的败犬们数都不敢数的，他们只能买最低等的票，通往另一个同样低等的星球。
她在星舰上站完全程，高等票所能享受的美食就在她的眼前，她却只能看着，不断吞咽口水，想象它们的味道刺激味蕾，以此喝下最劣质的营养剂，那也是她仅剩的资产。
一路上她省吃俭用，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喝营养液，即使里面的营养成分少得几乎没有。
下了星舰后，有钱的人依旧有钱，他们迅速在高等区安居，发展生意，依旧过着他们挥金如土的日子。
而她这种穷人，生活却远不如原来，她只能在最低等的街区活动，又因为是外来者，被其他的流浪儿驱逐，就连大型的垃圾场也被那些原住民“私有”，原主拖着被殴打过的身体来到这个小型的垃圾场，但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倒下，精力耗尽，身体机能受损，在最后有意识的三天里，她感受体内生命气息慢慢溜走，直到彻底闭上眼睛。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原来的姜南已经死了，尸体也不过是垃圾中的一种，与各类机械废料一起堆积在垃圾场。三等星每天都有人死，更何况是混乱的低等区。
她的死就好像尘埃消散，溪水汇入汪洋，没有激起一丝波浪，更没有人注意。
对于三等星来说，因为遭受天灾而被政治放弃是它的命运；而对于姜南来说，成为每日新增死亡数之中的一个也是她无法抗拒的结局。
那是姜南原本的命运，但不是她现在应该迎接的命运。
她曾经把死路走活，打通地狱难度关卡，再来一次她依旧可以。
首先——先从机械废料堆里爬出去。
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一车的机械废料，万幸的是，她晕过去之前滚进了一个坑里，废料倾倒时有三根长型材料率先掉下来，横在坑的边缘，形成了梁，撑住了大部分的废料，不至于它们全部倾轧在自己身上。
否则以她现在这具残破的躯体，就算再重生一百次，也扛不住一次重压。
周围有掉进来的小型机械废料，姜南借助缝隙透进来的光，艰难挪动身体，用手在周围探索，用尽全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将一块巨大的板拉到自己身上，保护大部分躯干。
做完这件事情，姜南停止了动作，大口喘气，即使有灰尘不断被她吸入。
感觉又有力气的时候，姜南勾过一旁的棍状机械，借助微弱的光看清周围的结构，分析每一个受力点的强弱。
幸好自己曾经是个物理学家，换任何一个普通人在这里，过这一关大概只能凭借生活技巧与运气了。
姜南试探性地用工具往上一捅，通过上面传下来的声音，她大概判断了压在坑上的废料数量与高度。
在心中估算了一个大概的值，她低声喘着气，休息了一会之后又开始敲。
这一次她将长棍伸出钢梁，用力敲击上面的一块机械废料，然后清晰的机械落地声通过地面传过来。
姜南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成功了。
虽然这只是无数片中的其中一片，但是这也证明了敲击底层的机械，可以通过震动使外层的废料从堆上滑落。
这很傻，但她已经穷途末路，姜南只能不断地加快速度，在再一次饿死之前从废料堆里爬出去，然后——在垃圾场里找吃的。
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重温童年，姜南自嘲想到。
几乎经过一天一夜，姜南看着月亮升起又落下，小小的缝隙透进的光像是在告诉她——无尽的黑暗才是她最后的归宿。
姜南是个不认命的人，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
她只能以休息补充微弱的体力，但依旧可以明显感受到体力一次不如一次，姜南依旧在不断寻找和敲击机械，在这之中耗费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脑力与体力。
更异于常人的是她坚定向生的心。
或许上天也抱有看戏的想法，它送来了一个契机，这个垃圾场平时只有倾倒机械废料的环卫人员会来，但是今天却有一个孩子踏足了这片无人的领域。
他在寻找到一块还没有彻底报废的材料时，内心欢欣鼓舞，收垃圾的老头确实没有骗他，这里的材料是比大型垃圾场的废料更新一些。
大概是这个垃圾场送他的新人礼包，这块材料可以用在他现在修补的机器上。
但问题是这个残片高他半个头，而自己的拖车刚刚报废，他该怎么把这块材料拖回二十公里之外的废弃大楼——也就是他的现居地呢？
薄月蹲在钢板旁思考。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块材料从旁边的机械堆上滑落，薄月下意识双手交叉于胸前做护卫状态，但过了一段时间后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认真观察周围，在这堆的废料的周围有许多倾斜的材料，像是从废料堆顶滑落，就在他观察的时候，一个轻微的敲击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随着敲击声而来的是又一块机械废料的掉落。
薄月从小到大就感觉自己的精神力比别人更强一些，以至于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似有若无的敲击声。
他朝声源靠近，下面多了一股喘气声。
下面有人！
薄月通过缝隙，看到了一只纤细的手，那已经不能用纤细来形容——枯瘦。
薄月看了一眼身后心仪的机械材料，又看了一眼那个缝隙，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希望下面那个家伙还有点力气，能做他的临时推车。
他也观察到了凸出来的横梁，敲击声与以诡异方式掉落的机械废料，这更让他确定，下面这个家伙是有点脑子的，并且他已经猜测出她正在用敲击震动的方式去除堆积在上方的废料。
于是他认命地撸起袖子，观察垃圾堆，抽出一块又一块的机械废料，两个人同时努力，很快就开出一条道。
他们从未有过交流，却默契地没有互相影响到对方的进程，反而起到了一加一大于三的效果。
那天，太阳高高悬起，那是三等星少有照到太阳的时候，阳光透过薄月银白色的头发，折射出淡金色的光，映在他的发梢。
他很瘦，但是眼睛亮亮的，从他的眼睛里，姜南第一次看见这副身体的模样。
瘦小、在废墟之中、脸上是伤与灰尘、头发糅进泥土、露出一点点红。
姜南想，这大概是自己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薄月伏在坑边，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堪，包括她。
但他只是用着很寻常的语气对她说：“能拉东西吗？不能我就把这个盖上了。”
他手里拿着刚刚抽出来的，最后一块材料，跃跃欲试。
这是威胁。
姜南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意图，人在坑底下，不得不低头。
良久，坑底下传来微乎其微的声音。
“能。”
上面那个男孩没有回话，她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但是姜南感觉一只手伸进了坑里，少年的手上有着明显的茧子与伤痕，她一眼就看出来，这家伙平时肯定经常动手制作机械。
姜南花费了一些时间观察他，薄月有些不耐烦：“愣着干什么？上来啊。”
等到借着薄月的手爬出坑底，姜南瘫坐在地面，大口呼吸不再带有灰尘的空气，感受阳光沐浴，皮肤感知到温度正在驱逐黑暗与泥土的黏腻。
“嘿，看那——”薄月蹲在她身旁，看她缓过来之后，指了指眼前那块巨大的机械。
后者看了一眼，下一秒开始回头往坑里爬。
薄月动作迅速地揽住姜南的腰：“别耍赖！”
“我不行，我没力气，我最后一次进食是六天前的劣质营养剂！”
“六天？那你怎么还活着？”薄月有些惊讶，难怪这家伙枯瘦得像具尸体一样。
“……”姜南能怎么办，她总不能告诉薄月，自己确实死过一次吧。
但是这句话过后她也不挣扎着往坑里爬了。
薄月似乎做了一个很痛苦的决定，他从腰间拿出了一小管营养剂，递到姜南面前：“你运气不错，我来之前在上一个垃圾场捡到了一瓶半成品中等营养剂。”
普通人家根本看不上的半成品，但是对他们这些流浪儿来说可是走大运了才能得到的战利品。
“谢谢。”姜南没有和他客气，吞咽营养剂时，她眉头微微一撇，虽然记忆里有营养剂的味道，但半成品的味道没比低等营养剂好到哪里去。
据说市面上有西瓜口味的营养剂，姜南的口腔分泌唾液——很想尝试一下西瓜口味的营养剂。
“要还的。”过了一会，薄月拍了拍姜南的肩：“走吧，今晚十二点前，我们要把这块材料拖到二十公里外的废弃楼，十二点之后那附近就要断水了。”
“二十公里？”姜南看着那块比他都高的材料，终于知道这家伙为什么会把自己拉上来了。
虽然很想反悔，但是营养剂都喝了，姜南只能认命干活，和薄月找了两根绳子捆住材料，穿梭在城市的街头巷尾之间。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合作，许多年后，姜南想起那一幕，依旧会感谢自己当时喝了那管营养剂，和他一起把一块巨大的材料拖到二十公里之外。
感谢自己牵住了薄月伸来的手。
夜幕下，两个瘦弱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像是枯瘦的鬼魂在街头游荡，材料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我一定要把那台拖车修好！”
“我一定会帮你把那台拖车修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薄月与三等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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