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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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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无人知道蒙德城里的吟游诗人身旁何时多了位少女。
那个少女有一头缎子似的黑发,低低地在脑后束成马尾,她的眼睛也是黑曜石一般的颜色,发色瞳色都黑得纯粹。
很显然,她是个异乡人。
2.
你本来是一个在读的高二生,某天突然穿越到了异界。
而且出现的方式也很奇怪,直接从半空中出现,然后砸到了坐在树下的少年身上。
少年“疼疼疼”地叫着,你惊魂未定,看着自己跨坐在少年身上,老脸一红,立马起身并且道歉。
少年好奇心旺盛,见你穿着怪异又出现得离奇便和你攀谈起来,于是知道了你的来历。
而你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就死死地赖上了少年。
少年对此只是长长地“诶”了一声,表示了自己的困扰后,却没有赶你走。
你来到异世的第一天,就为自己找到了靠山。
虽然你本人并不知道你的这个靠山究竟有多大。
3.
少年一头黑发,两鬓各垂下两条渐变绿的麻花辫,眼睛是天空般的深远苍翠,很是迷人,惯常披一件绿色斗篷,戴一顶绿色帽子,帽檐别一朵纯白的塞西莉娅花。
还有不得不提的白丝。
他的名字叫作温迪。
你对自己的定位,大概是温迪的随从之类。
温迪是吟游诗人,靠歌声为生,总是辗转于各地吟游。
你最初只是跟随他——他演出时赏钱也不用你收取,他会将帽子取下来放在地上,让人们自己将钱投进去。你能做的,只是静静在一旁等候。后来,他发现你有一条好嗓子,就开始了他弹琴你演唱。
但老实说,你唱得没有他好。
少年这么做,无非是看出了你心中隐藏的忐忑——你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时常担心自己会被他抛下,他此举不过是为了安定你的心。
温迪好酒,经常会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你劝也劝不住,每次都是点一杯果汁在一旁默默喝着,只等他喝尽兴了才把他背回去。
他面容看上去才十五岁,又身形纤细,虽然是个男生但背起来并不费劲,而且也不会耍酒疯。
少年乖巧地伏在你的背上,两颊通红,鼻息温热绵长。他呼出的苹果酒的香气醇厚,酒劲似乎大到连你都有了醉意。
因为酒醉会上脸。
所以你脸红了。
4.
蒙德城新来的那位叫“荧”的异乡人打败了东方之龙,从危机中拯救了蒙德。
你因为温迪的缘故有幸与她结识。
那个小姑娘看出了什么。
在她几次来蒙德后,终于忍不住将你单独拉到了猫尾酒馆。
少女握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特调问你道:“你是不是喜欢温迪?”
她是异界的旅人,而你也来自异界,无意间你们的关系便近了许多。
她以为你不敢向温迪表达自己的感情是因为他是风神,认为作为人类的自己不该喜欢一个神所以才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
你听她说完却一愣。
[啊,原来,他是风神啊……]
那位巴巴托斯大人,全蒙德的信仰。
荧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略显无措地看着你。
你却低头笑了笑。
你不肯表白,自然有其他的原因。
你无法与他人建立恋爱关系。
只要对方回应了你的感情,那你心中对那人的感情便会瞬间消弭无踪。因此,你若想要喜欢一个人,只能长长久久地暗恋对方,永远也不会让对方知晓你的心意,更不可能去表白。
因为坦白就等于一切宣告落幕。
而如今,又知道了对方风神的身份,那就更不可能了。
你初来时十五岁,和温迪一般高,如今五年过去,他依然十五的相貌,而你已经是成年人的体态了。
你本来还以为他是因为身体原因才长得慢,原来,竟是如此吗。
这样的话,你就更不可能去打搅他了。
这份感情,便让它永远埋在心底吧。
你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好了。
当好一个追随者,做巴巴托斯万千信徒中的一个。
你与这世间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5.
明媚鲜妍的女孩儿总会有追求者的。
一日你与温迪结束了工作正要离开时,在旁边捏着手指伫立许久的少年一个箭步上来拦住了你们。
这是须弥的地界,少年穿的一身须弥服装,上下包得严实,只有小腿处露出一片肌肤。
他头顶上那双长长的狐狸耳朵不停地抖动着,昭示着他的紧张。
少年红着脸向你表白了。
真是出乎人的意料。
你下意识看了一眼温迪。
扎着绿色麻花辫的少年却弯着大眼,笑得很是欢快,仿佛是自己养的孩子终于被人认可和夸赞了一般:“哦,我的小塞西莉娅,你也终于有追求者了呀~怎么样,要不要答应他?须弥是个很不错的国度哦~”
“我的小塞西莉娅”,温迪有时会这样狎昵地称呼你。
不得不说,须弥确实是个不错的国度,如童话一般的地方。
你跟着这个不靠谱的风神,只有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睡大街甚至是常有的事,你当然不能一辈子跟着他这样。你心里明白,自己需要一个安定下来的地方。
你是时候找地方歇脚了。
可是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要和他分开,你心里就如刀割般的难受?
这经年累月长成的爱意啊,就算高高抬起胳膊一刀砍下去,也是斩不断的。
最后你还是直视着少年的眼睛,一板一眼地拒绝了他,同时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你说自己曾发誓要用一生来侍奉自己的恩人。
浅薄的一个谎言。
温迪看着你只是摇头,他唇边衔着一抹笑,眼中却没什么笑意,你一时没能读懂他眼中的神情是悲还是喜。
6.
一代人老去,一代人长大。
人世间总不过如此,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你背温迪从小女朋友背小男朋友到姐姐背弟弟,再到妈妈背儿子,历经多少个春秋。
你终于老了。
你的行动开始迟缓,再也无法同他一起奔跑跳跃。
你的皮肤开始起褶,再也不复年轻时的鲜活。
你的眼神开始混浊,再也不见当年的灵动。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就如草木的春荣秋枯一般,你的花期早尽,终于开始枯萎了。
当你垂垂老矣时,那个风一样的少年依然清俊貌美,一如初见。
你们一起出门时,旁人甚至会以为是奶奶带着孙子散步,最开始你还会辩解,慢慢地就懒得分辩了。
不得不说,你心中是庆幸的。
庆幸自己不曾以恋人的身份在他身边老去。
毕竟这样一副鹤发鸡皮的模样,如何能与之相配呢?
就这个身份便好。
少年时流落异界的少女被风神收留,用一生侍奉来报答他的恩情——就用这个形象作为他漫长一生中自己的剪影吧。
自己与喜欢的人一生都在一起,哪怕没有说过半句喜欢,哪怕从没有吐露过自己真情,但世间有情人之间的相守,又有多少能胜得过他们呢?
7.
温迪在蒙德租了个院子,终于不再四处吟游,只因为你走不动了。
少年身上那股终年萦绕不去的苹果酒香散了,他戒酒了。
在你生命的最后几年,你们的身份互换,变成了他照顾你。
也许是人老了,你开始越发的思念起故乡来,哪怕其实没什么好怀念的。
这几十年间你不是没有试图寻找过回去的方法,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你才彻底歇了回去的心思。
你一个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的中年女人,就算回到本来的世界,也是没有办法在社会上立足的,回去做什么呢?至于父母,他们还有个儿子,用不着你操心,说不定你的失踪还让他们从保险公司那大赚了一笔。
你终于意识到,回去也是回不去的,便彻底死心了。
但死期愈尽,你对家乡的思念越深。
这大抵就是所谓的落叶归根吧。
于是你在某一日对那个低头沉默地为你削苹果的少年说。
[等我死了,请把我埋在风起地吧。]
那是你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也是你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你的声音呕哑,是老妪该有的声音,随着年岁的增长,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甜美,听在自己耳中都是一种折磨。
温迪一愣,随后笑着说:“好呀。”
望着他的笑容,你的心中不由一松。
这几年不知为何他已经很少笑了,可他明明笑起来那样好看。
你忍不住建议他道。
[温迪,你以后多笑笑吧,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少年垂下眼笑着低声应道:“好哦。”
8.
你终于死去了。
风起地那棵大树湖边的草地上多了一座坟茔。
于你而言,故事终于落幕。
你的一生到此并没有什么遗憾。
9.
吹遍提瓦特的风,也曾吹过猫尾酒馆,所有散在风中的愁绪风都知道。
但风从来温柔而无言。
少年依然在提瓦特各地做他的吟游诗人。
认识他的人总会死去,只有他始终年复一年的年轻。偶有老者问起:“这位……好像很久以前就来过此地吟游?”
他也只会笑着说:“哦,那是我的父亲,您还记得他?如果远在蒙德的他知道了,想必会非常高兴的,毕竟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确实,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但他依然每年都雷打不动地会在某一天回到风起地,为那个人献上一束塞西莉娅花。
塞西莉娅花的花语,浪子的真情。
他是自由的风,从没有人牵绊他,他也不曾为谁停留。
可他也确实曾真切地想过为谁而停驻。
10.
你吟诵过许多诗歌,他都是你的伴奏。
但有一首你只对他念过一次,也只敢对着醉得不省人事的他念那一次。
那时你的声音太轻也太温柔,藏住了不知多少的悲愁。
[借我一个暮年,
借我碎片,
借我瞻前与顾后,
借我执拗如少年
借我后天长成的先天,
借我变如不曾改变
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
借我可预知的脸
借我悲怆的磊落,
借我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
借我最初与最终的不敢,
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见
借我一场秋啊,可你说这已是冬天。]
寂静的深秋中,敞开的窗户外传来蟋蟀的叫声,月光洒在他醉酒的脸上,一切都是那么的皎洁美好。
所有的懵懂与悸动,所有的执拗与胆怯,所有的不敢宣之于口,就这样含蓄而莫名其妙地起了一个头。
你微微颤抖的手缓缓拂开了少年的额发。
然后珍而重之的,在他额上烙下一个浅到不能再浅的吻。
你一生的逾距,便仅此而已了。
而始终神思清明的他,只能闭着眼装作自己已经熟睡,对一切毫无所觉。
11.
曾经温迪喜欢搜罗各地的情歌,还喜欢让你做他的第一位听众,他抚着手中的琴弦唱与你听,然后笑眯眯地问你:“喜欢吗?”
但你总会说:“你唱得这么好听,大家肯定都会喜欢的。”
他在等你明白,可惜你始终不曾明白。
在你死后,少年再未唱过任何一支情歌。
——————
跋山涉水风雨兼程地陪伴一生,算得上挚爱了吧,不然直接放弃,随便找个人结婚不就好了。
不肯说出口,一方面是怕真的说出去就不喜欢了吧,另一方面,在不会衰老的爱人面前坦然地老去大概是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的,那个对比太伤人了,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的吧。
但风其实不在乎啊。
“风吹拂着提瓦特的每一寸土地,千万年地吹着。
它吹过婴孩的脸,拂过少女的鬓角,吹过老人的面。
它在开得最盛的枝头上停驻过,吻过最娇艳的花,也卷起过零落一地的花叶残骸。”
他见证了多少人的生死,看惯了多少的花落花枯,风自己是不在意的。
他在意的只是“你”在意。
他在等“你”释怀的那一天,但“你”一生都在介怀。
少年将那首诗抄录下来,贴着胸口存放,便能感受到“你”那蓬勃热烈又死死压抑住的爱意,灼烫人的心口。
据说人有三次死亡。
第一次断气时在生物学上的死亡,第二次是下葬时,人们在他的葬礼怀念他的一生,在社会上他死了。
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也把他忘记了,那时候他才真正地死了。
而他会将“你”长长久久地放在心里,直到他也死去的那天。
他在心中揣了许多人,他有许多的故事,都被他唱成了诗。
而最新的那个,是关于异世少女与神明的。
“她隐忍着眉目,藏住眼中的深情,用比所有信徒都还要虔诚的目光追随着他,却自始至终不肯吐露一言啊。”
“那个字种在她的心底,发芽,破土,长到无可遮挡时,她便将那成荫的木锯倒,就如倒掉溢满杯口的水。”
“她只要侍奉她的神明。”
这个故事辗转于世人之口,少女从不曾与自己的神明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