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冢》一千度眼镜

54、城破２

　　南朝陪都安洛的大门在黑夜中被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行宫中乱起来的时候，尉伯懿尚在梦中。
　　内侍和宫女的尖叫声将尉伯懿从梦中惊醒，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迅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床边没有灯。尉麒挺直的站在黑暗中，他早已穿好了衣裳，眼睛望着窗户外面。不知怎的，尉伯懿突然清楚的看到尉麒唇角的那一丝浅笑。
　　那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看，他终于来了……”尉麒将视线慢慢的扫过他，没有停留的，又一次望向窗外。
　　轩辕云池打进来了，苟延残喘的南朝包括他这个苟延残喘的所谓皇帝，即将葬身于万丈深渊之下，永世不得翻身了。
　　也许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尉伯懿显得并不慌忙，他下了床，平静的穿好衣服，然后转头向尉麒道：“你很得意？终于在我这里解脱了？”
　　尉麒没有答言，北朝军的步伐离这儿越来越近了。
　　“别妄想！”尉伯懿忽然歇斯底里的道，“我不会将你拱手让给任何人！”
　　尉麒秀眉一挑，不可置否的道：“是吗？”
　　尉伯懿阴恻恻的笑着，转身伸手向自己的枕下取出一件物事来。尉麒看时，却是一个白玉的小瓶，在黑暗中泛着清冷而诡异的光。
　　“知道这是什么吗？”尉伯懿得意洋洋的道，心中竟有着因为粉碎了尉麒的期盼而产生的雀跃。
　　尉麒瞥了一眼，淡淡的道：“孔雀胆。”
　　尉伯懿倒是一怔，他大概是没料到尉麒会如此镇静。尉麒的态度刺激到了他，尉伯懿恶狠狠的道：“既然知道，那就跟我一起共赴黄泉吧。”
　　“和你一起？”尉麒冷笑道，“简直是异想天开。”
　　“麒儿，你是南朝的四王爷，国破家亡，难道不该殉国吗？”尉伯懿将白玉小瓶托在掌心，送到尉麒眼前。
　　外面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想必宫人们都仓惶的奔跑着，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寝殿四周已被侍卫们团团围拢起来，虽然这样做已无意义，但他们只是想在这皇朝的最后一刻，尽自己最后的忠心。
　　寝殿内一片静默，尉麒看着尉伯懿手心的毒药，淡淡的笑道：“四王爷？你是不是忘了？如今我已被皇室除名，只是一介庶人了。”
　　“朕没有承认过他的旨意！”尉伯懿低声吼道。
　　尉麒迈开步子走了两步，和尉伯懿拉开了些距离，他背过身，冷淡的道：“如今你的旨意又有何用？”
　　一片僵局。
　　门口的侍卫似乎已经和迎面袭来的北朝军发生了冲击，寝殿的门口一阵刀枪撞在一起的哐当声，随后便有血腥味从窗外飘过来。有人死了，尉麒垂下眼眸。
　　尉伯懿趁他晃神的当儿，一步冲过去，迅速的捏住尉麒的下颔，将瓶口贴上了他的唇。看到尉麒眼中闪过的一丝怨怒，尉伯懿嘿嘿的笑了。
　　“能和你死在一处，倒也不枉了。”尉伯懿凑到尉麒耳边，柔声道，一面缓缓将小瓶中的液体倾倒出来。
　　寝殿的门被重重的撞开，门板撞击在墙壁上发出的巨响让尉伯懿的手一抖，白玉小瓶中的液体飞溅出来，染得他满手都是嫣红的色泽。
　　“云池……”尉麒看着破门而入的人，意欲上前，谁知尉伯懿反手一扯，竟将他牢牢的桎梏住了。
　　“尉伯懿！放开麒儿，朕可以饶你不死！”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的轩辕云池镇定的道，虽然心中有着些许不安，但眼下的势态容不得他多想。
　　“饶我不死？”尉伯懿冷笑道，“你就知道我不想死？朕还没卑贱到要去过仰人鼻息的生活呢！”
　　“尉伯懿，休要嘴硬！你妻儿如今在我们手里，你不想活着也罢了，难道也不为他们想想？”跟在轩辕云池身后的百里牧道，“你儿子现在正在平京病着呢！”
　　尉伯懿勾起唇来笑笑，尉麒从侧面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这个笑容像极了尉飒，心下不由得酸楚，却听尉伯懿道：“所谓妻儿，不过是我的累赘，他们的生死，也着实于我无关。我一生只爱过麒儿一人，如今国破家亡，自然要他一道共赴黄泉。”
　　百里牧未料想尉伯懿竟连自己的妻子都不顾，转头看向轩辕云池，却见他眉头深蹙，一双眼睛只盯着尉麒。
　　“皇上……”百里牧试探着叫了一声，“怎么办？”
　　看着轩辕云池和百里牧似乎无计可施，尉伯懿得意的笑起来，尉麒忽然开口道：“伯懿，你是真的要我死么？”
　　尉伯懿一愣，尉麒仰起头来看着他，仿佛正在等待他的回答。尉伯懿一个错神，忽然记起当日在雨湖泛舟时，尉麒说过的话：
　　“若我有一天不再是四皇子，你还会对我好吗？”
　　那时自己的回答是什么？
　　“只要你还是麒儿，我便会一直对你好下去……”
　　言犹在耳！
　　尉伯懿依然清楚的记得那个清晨，年幼的自己和年幼的尉麒，第一次的见面，那晃动的纱幔和明亮的夏日的阳光。
　　可是，为什么事到如今，自己却将毒药贴在他的唇边，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呢？
　　一直坚持着的手慢慢颤抖起来。
　　“尉伯懿，不要这么自私……”轩辕云池沉声道，“把麒儿交给我吧，他不该和你一道死去。”他一边说，一边不露痕迹的向两人靠过去。
　　孔雀胆，南朝最致命的毒药。像尉伯懿手上那么一小瓶，倘若下在井水之中，起码可以毒死整个南朝的人。方才那殷红的毒液洒出大半，有几缕如血迹一般沾附在瓶口上，尉伯懿只消将瓶口稍稍一转，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所以，轩辕云池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着实焦急不已。
　　尉伯懿心下犹疑，竟也没注意到轩辕云池的动作，直到他逼近，忽然一眼瞥到悬挂在轩辕云池腰间的那一方白玉麒麟，不禁一怔，随即怒火万丈，霎时便拉着尉麒急欲后退。但轩辕云池哪里还会再给他机会，手臂一伸，已然揽住了尉麒的腰肢，另一只手迅疾的朝尉伯懿胸口打去，待尉伯懿退开，轩辕云池也抱着尉麒立即向后撤开。
　　身后挟持自己的力量陡然消失，尉麒只觉浑身一松，不禁向轩辕云池怀中踉跄了几步。
　　“麒儿……”温柔的声音及时的安抚了惶惶的情绪，尉麒将头埋在轩辕云池怀中，深深的吸了口气，草原一般清爽的味道让尉麒终于安定了神魂。
　　尉伯懿紧捏着瓶子，恨恨不已的看着两人。百里牧一脚踏上，将长剑横在尉伯懿的颈项中，轩辕云池不动声色，尉麒也没有出手阻拦，眼见着尉伯懿即将身首异处，殿门口却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声惊呼骤然响起：
　　“百里牧——”
　　百里牧一惊，转头看去时，却见苏喆仗剑站在门口，怒气冲冲的瞪视着自己。百里牧瞧见他满身鲜血，心里一虚，手下便失了准头，长剑斜斜的擦过尉伯懿的衣领，将上面绣着的龙纹顿时划成两半。
　　轩辕云池眉头一蹙，待要说什么，却听苏喆抢先一步叫道：“四王爷，身为先帝最宠爱的儿子，你就这样降了他们么？”说罢，也不顾情势如何，竟是挺剑就向百里牧刺去。
　　北朝的侍卫立即呼啦一下子将百里牧挡起来，百里牧却不领情，大喝道：“滚开！”一边出手隔开苏喆的攻势。
　　“苏喆……你先把剑放下……哎，把剑放下……”百里牧一边躲闪苏喆的进攻，一边叫着，别看他平时凶神恶煞，面对苏喆时却根本连提剑的勇气也没有。眼见苏喆对自己毫不理睬，手下生风的朝自己劈砍过来，百里牧只急得额上冒汗。
　　“苏大人……”看着两人胶着不下，尉麒忍不住叫道，“有话好说……”
　　“住口！”苏喆怒视着尉麒，“叛国贼子！”
　　尉麒浑身一颤，苏喆的那四个字恍若尖刀，直直的刺入心中，搅得一颗心疼痛不已，待要为自己分辩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辩起。
　　叛国贼子，自己本就是！
　　尉麒惶惶的低了头，忽然瞧见尉伯懿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游离在虚空之中，宛如被抽空了所有的气力一般，对眼前发生的种种竟是视而不见。
　　尉麒心中酸涩，又不知该如何自处。忽然，和轩辕云池相牵的那只手紧了一紧，尉麒抬眸望过去，只见轩辕云池朝自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似是安抚又似是决心。尉麒不由得长长叹出一口气，心下却松了。
　　却说苏喆和百里牧纠缠了一阵，体力渐渐不支，才刚一路拼杀过来，此时心中又急痛交加，手腕间早没了力道，步伐也虚了，他将剑支在地上，扶着剑柄大口喘息。百里牧瞧着他，也不敢上前，只怕他一个心焦做出点事来。
　　“苏喆……喆儿……你……”百里牧结结巴巴的尚未说完，已叫苏喆厉声打断道：
　　“什么喆儿？”
　　“苏喆，别这样……我们……”百里牧又急又躁，可偏偏连一句囫囵话也说不上来。
　　苏喆斜眼瞧了他半晌，忽然一直腰，又将剑握在了手中。轩辕云池见状，不禁皱眉道：“苏大人，你够了吧！”
　　苏喆唇边泛出一丝冷笑，蓦地一个转身，将剑往轩辕云池的方向急速的刺过去。
　　事起突然，无论是轩辕云池和百里牧，脑中都空白了一刹那，只听尉麒惊呼了一声，待回过神来时，苏喆的长剑已直直的刺进了尉麒的胸膛。
　　苏喆愣住，手中却本能的抽回剑锋。尉麒呻吟了一声，鲜血宛如刹那间盛开到极致的花朵，在苍白的底色上氤氲开大片大片的殷红。一切来的如此突然，尉麒眼前的世界仿佛立刻就被剥夺了色彩，然后从灰白渐进到了沉寂的黑暗。
　　“麒儿……”轩辕云池大声叫道，在他的位置看不到那些鲜血，只能看见尉麒乌黑而凌乱的发丝，和渐渐滑过自己胸膛的背脊。直到尉麒整个人滑到了地上，轩辕云池这才清醒过来，他紧紧抱着怀中那个几乎当场就失去知觉的人，惨烈的红色犹如一支支发着冷光的锐箭，就这么直直的刺入他的眼睛，刺进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