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冢》一千度眼镜

48、深情

　　尉麒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睛，有一瞬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仿佛还是未央宫中的寝殿，一宵欢愉过后的余韵还在这微凉的空气中流转，身后有怀抱依然，疼惜的抚慰着，只待他转身对他一笑。
　　时间和空间上的错觉，让尉麒慢慢转过身，一声“父皇”如同梦呓。
　　下颔一痛，尉麒倏然睁开眼睛，却见眼前并非是尉飒，而是一脸暴怒的轩辕云池：
　　“你在胡说什么？”
　　尉麒吃了一吓，愣怔的瞧了轩辕云池半晌，似乎才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他急忙翻身坐起，不料竟扯到某处的伤口，疼得他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只得将手撑着床榻勉强坐稳，哪晓得那腰腿又如灌满了醋一般，酸沉沉的叫人不知该往哪里搁，坐不了片刻，复又躺了下去，一手掀开被子，慢慢的挪下床。
　　轩辕云池虽然听见“尉飒”两字几乎要气疯，但见尉麒这副模样，心中早已软了三分，他伸手将尉麒拉回自己的怀抱，也不管他如何挣扎，重重的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麒儿，乖麒儿……对不起，我不该大声吼你……”
　　尉麒怔怔的瞧着轩辕云池，心中百味杂陈，他的生气理所当然，听见和自己欢爱一夜的情人醒转后开口就叫别人的名字，大概这世上不会有男人会对此无动于衷吧？可他待他总是那样好，总是那样没理由的迁就，仿佛就算自己犯了天大的过错，他还是依然能够原谅他，依然能够一直爱着他的。
　　尉麒心上泛起丝丝歉疚，他平静下来，柔顺的依在轩辕云池怀中。
　　“对不起……”几日的劳累和一宵的激战让尉麒的嗓音嘶哑无力，但仍然诚挚得叫轩辕云池心花怒放。
　　“忘了他，尉麒……忘了他！从今以后，你就只属于我轩辕云池一个人的了，你是我的麒儿，是真神赐予我的小麒麟儿……”轩辕云池心底的柔情蜜意几乎就要满溢出来了，他将自己的下颔抵住尉麒的额角，轻轻地摩挲着，翻来覆去的轻唤他的名字。
　　忘了？他也很想就此忘却，当日在秦氏旧宅，尉飒看着他的背影叫出秦子漱的名字，他转过身来逃离的时候，他确实想将这些年所有的一切都忘光……但是，十年时光，其中有太多太多的恩爱缠绵，岂能就此一笔抹杀得了的？
　　“云池……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尉麒有意无意的岔开话题。
　　听见尉麒明显的顾左右而言他，轩辕云池无奈的暗叹了一声，他也知道要尉麒立时做出选择是为难了些，如今也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在你昏过去之后……”轩辕云池一脸痛心，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自己和尉麒的第一次应该是何等的美妙而旖旎，结果却因为自己的神志不清而使他惨遭蹂躏，直至后来昏厥过去。轩辕云池清醒之后后悔得差点拿刀杀了自己。
　　尉麒微微侧过身，轻叹道：“谢天谢地，你总算安然无恙，若你死了……我……”我也活不成了！尉麒情不自禁的将自己的掌心覆在轩辕云池搂着自己腰的手背上，这句话他虽然说不出来，但想必他也应该能知道。
　　“我若死了，你也定能好好活着的。”轩辕云池反手握住尉麒的手，十指相扣，他低声道，“少了我，也许会让你觉得轻松不少……”
　　尉麒沉默了半晌，忽然轻轻的道：“你明知道我不能失去你……”
　　这句话轻若蚊鸣，听在轩辕云池耳中却似无声之处骤然响起的惊雷一样叫人惊心动魄，他心头猛震，一把将尉麒扳过来，“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他声音颤得几乎咬字不清，不敢置信似的瞪大了眼睛望着尉麒。
　　见轩辕云池竟为自己的一句话激动成这个样子，尉麒心中不禁一荡，脸上红晕顿生，他缓缓伸出手去，抱住了轩辕云池的腰，柔声却坚定的道：“我不能失去你……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云池……”
　　等了多年的话语忽然在自己耳边响起了，突如其来的惊喜让轩辕云池有一瞬间的呆滞，仿佛眼前有万顷花海在刹那间全部绽放，他的胸膛急剧的起伏着，几乎想掀开被子站起来大喊大叫一番，但考虑到此举有可能会吓到尉麒，轩辕云池只得稍稍的平复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将头埋进尉麒的颈项，喃喃的呼唤他的名字。
　　“麒儿……麒儿……”一遍又一遍，是数不尽的柔情蜜意。
　　看着轩辕云池的反应，尉麒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他是在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在秦氏旧宅中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还是在他为了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抑或是他在燧硝中苦苦煎熬的时候？
　　也许，还要更早一些。
　　这么多年来，心中一直对他有着这样那样微微的情愫，一直觉得不过只是若有若无，谁知竟在流年暗换之中一点一滴的侵占着心底的柔软，当那颗心被尖锐的利刃划出一道血口，那温柔便迅疾的绕上去，融进血肉之中，从此再难分解。
　　原来对轩辕云池的爱并不需要左右考虑，难以出口，爱就是爱，更重要的是在那个人的眼中，尉麒就是尉麒，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尉麒，他们的爱情，和别人无关！心上仿若是放下了一块千钧巨石，尉麒深深的吸了口气，乡间呼啸的风从窗户的缝隙中钻入肺叶，清新而宜人。
　　“麒儿，跟我回尚京……我身体已经安然无恙，我们即刻就起程……”轩辕云池兴奋的道。
　　尉麒知道轩辕云池会这样说，轻轻摇头道：“我不能跟你回北朝。”
　　“为什么？我们彼此相爱，难道不应该在一起么？”轩辕云池蹙眉道。
　　“我是南朝人，云池……”尉麒苦涩的道，他不仅是南朝人，还是南朝皇子，他不能融入北朝，而北朝也容不下他。
　　“这不是理由！”轩辕云池打断他的话，“等我将江山一统，天下便再无南北之分！”
　　尉麒沉默的看着他，半晌才道：“到时候，你便是毁我家国的敌人……”
　　“尉麒……”轩辕云池叫了一声，“那你要我怎样？”他好不容易才在尉麒口中听到那个爱字，原本想着就此便是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却不料尉麒话锋一偏，顿时就将他的美梦粉碎得彻底。
　　“要怎样？若现在要你放弃一切，与我一道归隐山林，从此不再过问世事，你能做到么？”尉麒直视着轩辕云池，其实这不过是一句戏言，因为不用想也知道，轩辕云池不可能答应。
　　果然，轩辕云池在下一刻避开了尉麒的眼神，可以答应吗？虽然他一直都自认为为了尉麒可以牺牲所有，但一旦真到了要选择的时候，他却忽然犹豫了。尉麒，他一直以来都深深爱恋着的人，而天下一统，从小就是他的梦想，他固然不能为了自己的梦想而牺牲尉麒，但又能否为了尉麒而放弃自己的抱负呢？
　　鱼与熊掌，竟然是如此不可兼得！
　　尉麒在轩辕云池犹豫的片刻下了床，他赤裸的站着，却发现自己无衣可穿——衣服已被轩辕云池撕扯成褴褛，委顿的躺在地上，一截红绳从某个衣角中蜿蜒出来，像一条死去的蛇。尉麒走过去将红绳拖曳出来，绳子那头，一只白玉麒麟在天光下闪着温润柔和的光芒，尉麒只觉自己眸中一酸，急忙将它掖进自己的手心，不动声色的搁在一旁的桌上。
　　“那是什么？”轩辕云池蹙眉瞧着尉麒的这一举动，一面将自己的干净衣服翻出来，替尉麒穿上。
　　“没什么。”轩辕云池的衣服穿在尉麒身上甚是宽大，微微擦着身体上的红肿，令人有些窘迫，他推开轩辕云池正为自己系着腰带的手，自己转过身去系好。
　　“好一只麒麟，想必是宫中的宝物。”轩辕云池走过去，将玉麒麟放在手心，细细端详着，半晌忽然道，“把它送给我吧……”
　　尉麒一怔，想着此物是尉飒所赠，岂能随便转送与人，待要不肯，又怕轩辕云池多心。轩辕云池见他犹疑着，不禁笑道：“那么小气？我为了你连江山皇位都不要了，你竟连这一方小小的玉佩都不肯送给我么？”
　　尉麒惊讶的抬眸：“你说什么？”
　　轩辕云池将尉麒揽入怀中，沉声道：“麒儿，若我得到你后再失去，那我就是这天下最大的傻瓜！”
　　“你当真会为了我舍弃一切——包括你一直以来最大的梦想？”尉麒心中震惊的无以复加，说话都颤了，得到轩辕云池肯定的眼神之后，他不可置信的道，“可是，我真的值得你这么做吗？我有什么好，我甚至都没为你做过一件事……”
　　轩辕云池笑了起来：“百里牧为我做过很多事情，那我是不是该爱上他啊？”
　　“我……我很自私！”尉麒垂头道，他没有料到轩辕云池竟然真的爱他至此，他如此深情，反叫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轩辕云池握住尉麒的手，柔声道：“你不是自私，而是太为难。不管如何，尉飒总是你的父亲，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失去家国，失去帝王的尊严；而对于我，你其实也不想看着我失去梦想，终日碌碌；所以你只好逃避，闭上眼睛不看，捂住耳朵不听，但你还是对我的态度有一丝期待……”
　　“原来你懂。”尉麒抬眸看着轩辕云池，轻声道，“你不怕这是尉飒的计么？”
　　“美人计？”轩辕云池笑着，轻抚尉麒的脸颊，“只要这美人是你，我轩辕云池便甘心中计，只要你不离开我，我还是赚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尉麒正色道。
　　“你会吗？若你要杀我，最好的机会已然失去了……从今往后，你就只有爱我这一件事可做！”轩辕云池笑着轻吻了一下尉麒的唇，用舌尖细细勾勒他美好的唇形。
　　尉麒闭上眼睛，唇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从未像现在一样，觉得被他亲吻是件太幸福的事情。尉麒轻轻啄了一下轩辕云池的嘴唇，趁他愣神之际轻声道：“天下一统之后，切勿伤我父兄。”
　　轩辕云池一愣，尉麒已然远远的逃开，转身向门口走去。
　　“麒儿……”轩辕云池又惊又喜的叫住他，“总有一天，我会陪你逍遥于世间的！”一定！这是我对你许下的诺言，终有一天，我会和你一起携手，远离这俗世的喧嚣，给予你一片静谧的天地。
　　尉麒顿住脚步，转回头来看着轩辕云池：“那玉麒麟，你替我收着吧。”
　　昨宵已过，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