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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秦氏旧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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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人的思念可以是蚀骨的。尉伯懿越来越相信这句话了,从那夜之后,他就一直对尉麒避而不见,不是不想见,而是怕一见到他,就会想起那夜的一幕,从而让自己心痛如绞。但越是见不到尉麒,就越是无法压抑心底对他的渴盼。
为什么尉麒不主动来找自己?对了,定是尉飒!是尉飒不许他来见自己!他将尉麒禁锢在自己的身边,如同他私有的物品一样不容许任何人的觊觎!定是如此!尉伯懿对尉飒的怨恨也在逐日加深,他期望着韦敬宗能尽快的动手,让尉飒死去,尉麒才能永远的属于自己!
在此之前,尉伯懿仍旧扮演着听话儿子的角色,时时应对着尉飒没处发泄的怨气,然后关上门来一醉方休。有时甚至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将自己深陷到梦里,而尉麒就是他在幻境中看到的唯一的风景,如果可以,他几乎不想再醒来。
这天黄昏时分,昏睡了一整天的尉伯懿终于清醒了,行宫的侍女们服侍他擦身洗脸,然后她们惴惴不安的告诉他:“四皇子都等了您一整天了……”
“什么?”尉伯懿气急的跳起来大声道,“你们怎么不早说?他在哪里?”
宫女们被他吓了一跳,委屈的指了指外屋:“是四皇子吩咐奴婢不许吵醒您,他说您很累,需要休息。”
尉伯懿只穿着一件单衣便急急的跑了出去,留下一众宫女内侍面面相觑。
尉麒斜靠在椅子上,随意的翻看着书,夕阳的光芒从窗外穿越进来,镀了他一身的金辉,这让尉伯懿不禁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他也是这般坐在椅子上,沐浴着太阳的光华,宛如谪贬下凡的仙人。
听见脚步声,尉麒转过头来,看着尉伯懿微微愣了一下,然后他翘起红润如含蜜般的唇笑了:“懒汉,终于起来了?”
尉伯懿只是盯着他,不动也不说话,他觉得此刻宛如隔世。尉伯懿无法将此时眼前的尉麒和那夜的尉麒联系到一起,他甚至认为那夜一定是眼花了,那个不是尉麒,他的麒儿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你怎么啦?”尉麒蹙眉站起来,向他走过去。
“不认识我了?”尉麒笑着张开手指,在尉伯懿眼前晃了晃。
尉伯懿笑着捉住他的手,将他拥入怀中,他一遍一遍的抚摸着尉麒的头发,低声道:“麒儿,看见你真好……在城楼上的那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我还以为自己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尉麒虽然被他抱得有些不舒服,但听他说得伤感,心下也不免有些恻然,他伸出手去轻轻的拥抱了一下,轻声道:“我也想你得很……”
只要这一句,只要这样一句就够了,不管是不是敷衍,不管到底有几分是真心的,只要尉麒还能想着自己,那就什么都好。尉伯懿心上一梗,勉强笑道:“是么?我以为你早把我当死人了。”
尉麒脸色一变将他推开道:“你胡说什么,我是那样无情无义的人吗?”尉伯懿一提起死人,就让尉麒想到当日在先帝陵那满地的鲜血,他心中立即难受起来,说不清楚是悲伤还是恶心。
尉伯懿见尉麒脸色难看,便连忙揽住他的肩安抚道:“我们不说这些了……你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
“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日子不是照过?只不过眼前多了几个生面孔罢了……”尉麒郁郁的道。尉伯懿知道他嘴上这样说,心中却定是觉得不舒服。
“父皇怎么会让你来我这儿……”尉伯懿接过宫女送上来的外衣,自己穿了起来。无论如何,他的口气中总是不能掩饰那么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尉麒抬眸往他脸上一转,依旧往椅子上坐了,淡淡的道:“他不在宫中……”
尉伯懿疑惑的看着他:“父皇去哪儿啦?”
尉麒不答,只是微微思忖了片刻,才重又抬起头看着尉伯懿道:“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尉伯懿诧异的道,同时心中又有一些莫名的兴奋,不知道有什么事让尉麒如此郑重其事的跑来和他商量。
“我想去秦氏旧宅看看……”尉麒欲言又止道,“可我不敢一个人去,他们说那里已经荒废了。”
尉伯懿正系着腰带,听到尉麒的话,手下不禁一顿。“既然已经荒废了,还要去那里干什么?何况天快黑了,撞到些什么怎么办?”
尉麒身子微微一颤,但立即恢复镇定的道:“所以才要你陪我去……”
“我陪你?你怎么不去找父皇?”尉伯懿忽然恨恨的说了一句,但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尉麒诧异的看着尉伯懿,随后咬了咬唇站起来:“不去就算了。”
尉伯懿看他转身要走,急忙伸手拉住他:“我去,我去还不成吗?不过,要是父皇怪罪下来,你可得替我掩着。”没办法,他从来就没有试着拒绝过尉麒的任何要求,有理没理,哪怕之后被尉飒一顿打骂,尉伯懿都是照做不误,只因那是尉麒要做的,他必然奋不顾身。
尉麒一门心思只在神秘的秦氏旧宅之上,对尉伯懿忽然转变的态度只是稍感意外,也没怎么注意。只是秦氏终究是谋逆而死,不知道尉飒万一得知自己去了旧宅之后,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尉伯懿看尉麒仍旧脸色郁郁,只道他为秦氏没落而伤感,但秦氏毕竟是尉麒的亲族,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让人尽快的备了马车,准备快速的看上一看就回来。
秦氏虽然倒台,但旧宅却仍然矗立在安洛城的西边,离行宫不远,依旧是从前的规模,又深又广,自从秦子漱的父亲受封秦王后,这所大宅便一直都在修建,直到秦氏倒台,都没修建完成。所以秦氏旧宅的前后左右,都是一大片一大片辟出来的荒地,隔着好远才能看到人烟。
尉飒不知是遗忘还是出于何种缘故,竟然让这所大宅一直存在到了今天。而拜他所赐,秦氏旧宅已经成了安洛城鬼故事的发源地。
本来这种荒废的老宅已经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了,何况当年秦氏族人尽斩于此,血流成河,尸骨随意抛洒更是让人从心底感到那无可言喻的寒意。
夜很静,但尉麒站在那野草疯长的院落中,总是觉得四周有人在夜风中轻轻的哀泣着,许多白色的影子在荒草见闪现穿梭,不时的从他身边飞掠过去。尉伯懿和尉麒推开大门之后走了许久,还没有看到仪门,而天色却越发暗沉了,刚才还很凉爽的空气仿佛渐渐的变得粘稠起来。
尉麒紧张的握住了尉伯懿的手。
尉伯懿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和尉麒紧紧握在一处,只觉尉麒的手心里满是冷汗,知道他害怕,尉伯懿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让他完全倚在自己胸前。
“麒儿,我们还要进去吗?据说里面仪门之后就是当年秦氏族人砍头的地方啦……”尉伯懿轻声朝尉麒道,他倒不是很害怕,反而觉得现在这种和尉麒紧紧贴在一起的感觉很好。
尉麒的身子明显的往尉伯懿怀中缩了一下,在这种环境下,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在害怕之余,尉麒又觉得有些心酸,虽然他并不认识那些被杀的族人,但他们曾经就这样活生生的存在过,他们的血脉和尉麒是相通着的。
终于,在遍地的荒草间,一扇大门跃入尉麒的视线,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淋,门上已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斑斑驳驳的铁皮一大块一大块的被侵蚀着,露出里面已经腐朽的木头。
仪门后又是一大片荒草萋萋的院落,不远处是一幢耸立雄伟的宫室。
“过去看看吧……”尉麒壮起胆子,试探的往院落后那幢高大而阴森的房子前挪了一步。
忽然,有一簇火光在里面闪了一下,然后又熄了。虽然很快,但无疑尉伯懿和尉麒都清楚的看到了,两人当场愣在那里,互相对视了一眼。尉伯懿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尉麒显然比他还要苍白。
“那是什么?”尉麒看着那幢黑暗的屋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四周的阴冷之气如同拧成一股绳索,在他身上狠狠的缠紧了。
“难道……真有……”尉伯懿的声音有些抖,“麒儿,我们走吧。”
尉麒也不敢在这里待下去了,只是,到这儿来本是自己的提议,此刻却一进仪门就被吓得退回去,未免也太让人小看了。想到此处,尉麒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有人在里面?”
“这么晚了,谁会到这儿来?”尉伯懿立即否定了尉麒的猜想,并且将他拉着后退了几步。
“麒儿,我知道你对这里充满了复杂的感觉,但是天这么黑,也看不清楚什么相信我,过了几天我找个理由,白天再来……那时,你在好好的将他们祭奠一番,不是更好?……”尉伯懿感到尉麒还有往里走的意思,急忙拉住他轻声道。
尉麒无奈的点了点头,半晌又道:“都是你,睡到那时候才起床,不然……”
尉伯懿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轻轻揽过他,分开几乎没顶的藤蔓和荒草循着路往外走。月亮从乌云中挣扎出来,银白色的月光总算让周围黑漆漆的环境亮堂了一些。两人心中也不约而同的松了松。
但此时,身后却猛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仿佛有谁正跟在他们身后搜寻过来。尉伯懿心中一惊,急忙拉着尉麒躲入仪门后面。两人大气不敢出,只是屏息听着仪门内那声音越来越近。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仪门的一侧停了下来,大约是住了脚,正在犹豫是不是要继续追过去,尉麒心中万分紧张,忽然想到当年在雨湖畔,轩辕云池也像这般从自己身后走过来,然后……尉麒心中一凛,他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想得起轩辕云池?
双方僵持着,仪门的一侧,竟静悄悄的没有了半分声音,仿佛刚才只是两人的幻觉而已。尉麒正想小心的探过头去看一下,忽然,一个声音在那边蓦然响起:
“子漱?是子漱吗?”
尉麒一下子僵在原地,他认得这个声音,无比熟悉,但此刻却又是如此陌生。心口似乎被锐利的刀刃倏地划过,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尉飒,他正用温柔的语调轻轻的呼喊着秦子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