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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尚在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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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用走进尉麒的房间时,尉麒正靠在枕上闭目休息,他刚才咳了一阵,现下却觉得好了些,莺歌和小喜各自去整理东西了,而尉麒正静待着尉飒出发的命令。
眼前被阴影罩住了,尉麒讶然的睁开眼睛,却见是一个老内侍站在自己床前。
苍老的,却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尉麒一语未了,又咳了起来。
何大用不禁皱眉,“胎里的毛病,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好的,一旦劳累些,又会发作。”他慢悠悠的道,看着眼前伏在枕上捂住嘴猛咳的尉麒。
尉麒惊讶的抬起头:“你是郎中吗?”
何大用摇摇头,知道尉飒很快就会回来,他也不绕圈子,直接的就道:“四皇子,您不认识奴才了吗?奴才是何大用啊!”
“何大用?”尉麒喃喃的念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疑惑的盯着眼前神色焦急的老内侍。
原来这么多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尉麒早就将他们遗忘在了记忆的废墟之上。“就是废宫里的那个何大用!您还记得么?”何大用愤愤不平的低声吼道。
尉麒一惊,猛然坐了起来,他盯着何大用,死死地盯着,前尘往事如同刹那间翻涌的海浪一般卷到了眼前,他用十分微弱的声音道:“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奴才没死,这么多年来,奴才一直都在等着和四皇子见面的机会……”何大用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奴才不知道皇上是怎么跟四皇子说的,但事实是,娘娘和奴才还有香兰,确实都尚在人间……”何大用迫不及待的想让尉麒接受这个事实。
“什么……你说什么……”尉麒不可置信的看着何大用,身子微微颤抖。
尉飒当年告诉他,他的娘亲和废宫中的一干人等都尽皆葬身火海,而轩辕云池也带着他往废宫去过,的确是火烧过后的满地狼藉,这么多年来他都相信母亲已经死去,可是突然在这个当口,当年“葬身火海”的何大用竟然跳出来,对他说:尉飒在说谎!尉飒骗了你!
所有的思维完全乱了,脑海中如同塞着一团乱麻,尉麒只觉自己耳边嗡嗡作响,何大用依然快速的说着什么,但他却是一个字都听不出来。
“四皇子,当日娘娘被下药后不知拖去了哪里,请四皇子务必要向皇上问出娘娘如今的处境啊……”何大用一点一点的将尉麒往深里拖去。
“他不会告诉我的……”尉麒无力呻吟着,其实现在这种危急的当口,他也不能就这样不管轻重缓急的去问尉飒。
何大用似乎知道尉麒的顾虑,他终于一字一句的说出自己的那个计划,那个在他看来完全可以实现的计划:“如果皇上执意不说……四皇子不如趁此大乱挟持住皇上,让皇上改立太子,等到了安洛,四皇子立即登基,废黜尉伯懿后和北朝议和……”
这样一来,朝廷重归秦氏,虽然不是旧日江山,但偏安一隅又有什么不好呢?但实现这个计划,必须先得到尉麒的首肯。
其实连何大用自己也知道,尉麒未必首肯!
果然,何大用话音一落,尉麒便用陌生的目光盯着满脸期待满脸笑容的何大用,冷冷的道:“狗奴才!”
何大用笑不出来了。
尉麒缓缓的从床上坐起来,站到了地下,他紧紧的逼视着何大用,那个当年和蔼可亲,现在居心叵测的老人:“我希望你还记得,我从小是在他的羽翼下长大的,他给予我的种种,已经超过了你能想象的一切……即使他是骗了我,但是,我不可能为了这个就将他一笔抹杀!”
“四皇子难道就不为您的母亲想想?”何大用几乎怒吼道。
但尉麒依然很平静,刚才乍然的惊诧已经过去了:“何公公,你要清楚现下的局势,何况,就算见到了母亲又怎么样?……我不认为那有什么意义!”
何大用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秦芳芷对尉麒来说已经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死人,一个他不希望再出现的人!
“秦皇后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何大用刻毒的道。
尉麒脸色一白,他别过头,淡淡的道:“你压根就不该来找我……因为我现在是南朝的四皇子,不再是当年废宫里的那个麒儿……我和父皇……也远非你想象的,纯粹的父子关系……我爱他,大大胜过了爱母亲……不过如此而已……”
“尉飒爱你,只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你舅舅秦子漱!”何大用厉声道,“若你不是和他长相肖似,你如今仍然住在废宫!”
心上仿佛被什么重重一击,当下便痛得喘不过来,紧接着喉间一梗,便是一口鲜血喷将出来,溅得胸口上斑斑点点。其实在那日见过尉端之后,尉麒心中便存了疑惑,只是尉飒不说,他也不问,现在被何大用一语道破,怎能不让他痛彻心扉。“滚出去……滚……”尉麒凄声叫道。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立即有脚步声往这边过来,有人大声问道:“四皇子怎么啦?”何大用一惊,连忙往后门躲去,他回头看着尉麒,叹了口气道:“四皇子好好想想,到了安洛,奴才还会来找你的。”说罢,也不等尉麒作何反应,迅速的翻了后窗逃走。
尉麒自觉浑身无力,身子一歪,整个人便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口中依旧有鲜血在涌出,触目惊心的鲜红。难道自己也要死了……那就快死吧……
尉飒心急火燎的赶过来,一推开门就看到尉麒仰卧在床榻上,脸色苍白,毫无生气。他心中陡然一缩,疾步奔了过去。
还好,尉麒只是睡着了,只是,怎么会突然呕血不止?难道是病情有了什么变化。尉飒心焦不已,偏偏此处又找不到好的郎中,他回头朝那两个土郎中道:“怎么回事?”
那两人战战兢兢的道:“草民也是被几位兵大哥拉过来的……四皇子……四皇子似乎是一时急怒攻心,故而呕血不止……”
尉飒不禁皱眉,站在一旁的苏喆疑惑的道:“通常受了刺激才会急怒攻心,四皇子好端端地躺着,怎么会忽然有这个病症呢?”
“大人……”两位郎中突地跪下叫苦道,“草民虽然医术不精,但这样明显的病症还是能够诊出来的……四皇子的确是由于急怒攻心而引发了呕血……”
“刚才有谁来过吗?”尉飒问道。
莺歌和小喜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摇头,在他们看来,自己只出去了一忽儿的时间,哪里会有人进来让四皇子这么快就“急怒攻心”呢?
“以后切记四皇子身边不能缺人!”尉飒肃容道。小喜和莺歌赶紧低头应了。
苏喆道:“四皇子急需诊治调养,依臣看,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安洛。”
尉飒点点头,却听尉麒轻轻呻吟了一声,随后睁开眼睛。
“麒儿,你醒了?”尉飒急忙俯身过去,“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尉麒瞧了尉飒半晌,又似欢喜又似难过,半晌才虚弱的笑道:“是要上路了么?”
“等准备好了就走……”尉飒伸手轻轻拂开贴在尉麒脸侧的散发,柔声道:“对不起,麒儿……其实应该让你再休息两天的。”
尉麒摇摇头,握住尉飒的手:“不用管我……再说这里又没有好的医生,即便休息多久也不顶用。”
“四皇子怎么会突然呕血晕倒?”苏喆看着尉麒,问出了自己心中那个疑问,他虽年轻,资格却老,也只有他敢插在尉飒的话里说话。
尉飒也默不作声的看着尉麒,想必这个答案也是他想知道的,不知为何,他竟隐隐的觉得这事不简单,一定有人趁自己不在的时候悄悄进了这个房间,然后对尉麒说了一些什么,才引得尉麒如此,可是,有谁那么大胆呢?
尉麒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他捂住嘴,轻轻的嗑着,过了好一阵,才摇头道:“没有谁来过,忽然就……也许是病入膏肓了吧……”
“不许你这么说……”尉飒立即打断他的话,“麒儿只是劳累过甚了……到了安洛,朕会立即宣召太医为你诊治。”
尉麒苦涩的笑了。
队伍继续行进,雨已经停了,安洛已遥遥在望,众人的心情都稍稍轻快了些,没有人再提起韦绿妆,那个曾高高在上的韦皇后,现在已是一具被人遗忘的,停放在义庄中的孤寂的尸体。
原来一个人的逝去竟可以如此简单。
尉麒靠在窗前遥望远处在雾中显出淡黑色的层峦,重重叠叠,宛如此刻的心事。不能说,不可说也不愿说,此刻局势危急,他又怎好从中作乱。
“麒儿,你看那远山,像是什么?”尉飒看他只盯着远处的群山,不禁笑问道。
尉麒一怔,从纷乱的思绪中苏醒,随口道:“像什么?像……影子?”
“影子?”这是个有趣的答案,一般人看山,总是能看出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影子”这种说法尉飒倒还是第一次听见。
“可不是像影子么?一个被困在雾中的影子!”尉麒淡淡的道。
尉飒往窗外认真的看了看,未几,便笑了起来:“听你这么一说,还倒是有点像……看来麒儿的眼光与众不同啊。”
尉麒略微扯了扯嘴角,他笑不出来。尉飒奇怪的看着他,担忧的道:“怎么了?是不是又觉得不舒服了?要停下来休息一下么?”
尉麒摆了摆手,半晌才轻声道:“父皇是否觉得我很是累赘?”
尉飒一惊,探身过去抱住了他:“傻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有你在身边,朕才觉得安心许多啊……别看着窗外了,仔细头晕,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
尉麒沉默不语,片刻才喟然长叹道:“安洛,是秦家的折翼之地啊……”
尉飒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