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尔赛埃莲》莞小尔

1、艾伦登基

　　艾伦.库珀登基的日子，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阳光是绚烂而迷离的，斑驳地洒落在富丽堂皇的殿堂之上，反射出具有美妙弧度的光线。
　　一切似乎都鲜妍艳丽得不可思议，珂斯亚帝国仿佛一个慵懒梳妆的俏丽佳人。她颓废娇媚，不谙世事，与世隔绝般，并且对外界一无所知。

　　新君艾伦.库珀的心情糟糕透顶。
　　——帝国将倾。

　　在东西方的乱世之中，硝烟四起，黎明百姓生灵涂炭，帝国浸染在一片血海腥风中，透过了骨血，犹如话剧里的世界末日。民生潦倒，怨声载道，死伤无数。
　　瘟疫传染极其迅速，战乱扩散范围广阔，库珀皇族陷入窘境的穷困饥荒。贵族与平民阶级间的压迫与欺侮，尖锐的阶级矛盾频出不穷。

　　此刻，艾伦.库珀看着面前和睦融融、谈笑风生的大臣们，他无法理解他们仍旧漫不经心言笑晏晏的缘故。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几个装若疯癫、行事诡谲的人物，忐忑不安地吞咽了口唾沫。他怕死，很担心自己这个傀儡皇帝下一秒小命不保。

　　恍惚间，他看见了帝国被邻国灭亡的场景。
　　艾伦眼神朦胧、迷离着，飘飘忽忽的。

　　——那是一种难以掩盖的心虚。
　　是来自于皇族劣根性的心虚。

　　艾伦被自己吓到了，心里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的脊梁骨都颤栗了两下，仿佛要被打折了似的，有点下等人奴颜媚骨、卑躬屈膝的情态。

　　可下一刻，小小少年又极力挺直脊背，做出君王的高傲姿态，企图显示一国之君的威严。

　　贴身侍卫立在他的身侧。
　　那是个肃穆庄重的硬汉，他担任这个职位已久，往日不苟言笑。
　　但他此刻却憋笑般抖了抖面庞，面部表情在头盔下抽搐扭曲，最终从鼻腔间发出了几不可闻的沉闷哼笑。

　　艾伦闷不吭声，握紧了皇位扶手。
　　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暴跳了几下。

　　少年皇帝苍白着秀丽的脸孔，凄惶的眼瞳环顾四周，试图寻觅一丝安慰，眼底闪烁着海蓝色的晶莹。
　　——眼前的一幕令他如遭雷击。

　　库珀家族内斗已久，皇室成员屈指可数。而皇室目前唯一的女性——黛安娜.库珀公主殿下。

　　戴安娜正穿着昂贵的、奢华的礼服，乌黑的长卷发披散在赤裸的肩头。价值连城的宝石被镶嵌在布料间，薄薄的轻纱为她覆盖上一层暧昧色彩。
　　她的肌肤雪白娇嫩，唇瓣嫣红媚人。五官精致，轮廓细腻。这副足以盛世的绝色姿容一向为人所称颂，所以她被世人称为“白雪公主”。她珠光宝气，艳光四射。她颠倒众生——

　　她是个再庸俗不过的女人。

　　黛安娜.库珀此刻正漫不经心地给自己的指甲涂着豆蔻色，一双眼睛正不老实地乱瞟。
　　这个女人在心里悄摸摸估量着优质的有识之士，企图使前途无量的男人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企图保住自己的富贵平安——

　　而首选就是位高权重的老宰相。
　　那是个花甲年岁的有妇之夫。

　　可戴安娜并不在意。

　　——哦不。
　　上帝作证，可能她还是有那么些微的在意的。

　　有妇之夫，对戴安娜来说更好。
　　她喜欢这类刺激。

　　而那位宰相在殿堂之上哈哈大笑，眼角都笑出了泪花，苍老的皱纹攀爬在他干瘪枯燥的脸皮上，唇瓣是萎颓的，眼底流露出丝丝悲哀。
　　但他又笑着，喋喋不休地呢喃呓语着。

　　那曾经指点江山、出谋划策的嘴唇不住颤抖战栗着，一字一顿，从牙缝间挤出。嗓音嘶哑，声线颤抖，仿佛沙砾都混合掺杂在了一起——

　　“礼崩乐坏!”
　　“礼崩乐坏!”
　　“礼崩乐坏!”

　　——一唱三叹。

　　他曾经游历考察过中原地区，为那里的文化陶醉过。
　　但他最热爱的还是本土的西方文化，毕竟那才是他生根发芽之地，是他的软土红香。

　　——然而此刻，这里还是他的家乡吗?
　　他只觉得陌生。

　　宰相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艾伦.库珀静静看着，怆然落泪。

　　*
　　黛安娜.库珀，这位美貌足以盛世的公主殿下，俨然是嚣张跋扈、趾高气昂惯了。
　　她深知，自己身处动荡不安的乱世，又没那心思希冀一副盛世的图景，满脑子只想着找个大靠山。她自己不过是区区一个弱小无助的女人，如果没有男人当作依托，就会变成凋谢的花骨朵儿。

　　尽管她并不是一般女人。
　　她漂亮，她年轻，她娇嫩。
　　她高贵，她富有，她有势。

　　——可她终究还是个女人。
　　从根本上来讲，她就彻头彻尾地输了。

　　黛安娜永远蓬勃着朝气，活力四射。她跳脱而奔放，宛如一朵火辣娇艳的鲜红玫瑰花，连花瓣都沾染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漂亮精致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永远穿着繁复华美的礼服，佩戴着珠宝首，光鲜亮丽地站在交际圈舞台的中心。她习惯了当人群眼光的聚焦点，这使她的内心油然而生出一种满足感与自豪感。

　　她的父皇对于这个女儿总是怀揣着不咸不淡的态度，总是流露出一股上位者的轻蔑不屑。
　　而黛安娜的行为举措也总是惹恼他，让他忍不住施加责罚，甚至一度幻想着要“大义灭亲”。

　　结局显而易见，这个该死的女人总是侥幸逃脱——
　　又或者是她自个儿扮猪吃虎。

　　反正，最终结果就是——
　　暴君在百姓的口诛笔伐、武装起义中忿忿去世，潦倒涂地，抱憾终身。
　　而不受恩宠、被排挤欺侮着长大的公主殿下身体健康、活蹦乱跳，还能娇哒哒地去诱惑男人，吸取阳气。

　　索性，他本身除了对那个女儿之外，对其他亲生骨肉基本都没什么多余感情。
　　漂亮蠢货黛安娜也并不屑于同个老古董打感情牌。

　　他们总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他觉得她庸俗、世故、愚蠢。
　　她觉得她老土、专制、阴险。
　　——她是个女人。

　　性别这在珂斯亚帝国本就是致命弱点，尽管在这些年的不断改进下，已经有了巨大进步。
　　可这终究是存在根本性差异的。

　　暴君不待见这个女儿，女儿也不见得待见暴君。
　　而黛安娜甚至还继承了父皇优秀的血统，成了个小有名气的女疯子。

　　有时候，黛安娜的父皇又会对这个可怕的疯子感到难言的恐惧，那种不安的感觉像毒蛇攀爬在脊梁骨上游走一般，冰冷而纤长。

　　父皇驾崩时，公主殿下没有流一滴眼泪。
　　恰恰相反，她笑得娇艳欲滴，诡谲妖冶，像一朵漂亮的玫瑰花。

　　偌大的皇室，只留下她一个女人了。
　　那个人也走了。

　　——哦，不对，还有那朵鲜嫩的花朵。不像黛安娜一样，已然是即将枯萎凋零的残缺玫瑰花了。

　　*
　　曾有人辱骂过黛安娜。

　　当时，黛安娜.库珀眺起眼睛，微微露出了个轻蔑不屑的笑容，终于有了皇家公主的风范与气派。

　　她的嗓音轻柔无比，曼妙玲珑得能掐出水来，婉转悠扬，余音绕梁，萦绕在耳廓间时犹如亲昵蜜语：

　　——“噢，我亲爱的上帝啊!您瞧瞧，这位即将登基的新君在辱骂他的皇姐!哈哈哈哈，殿下，您——你——现在还是殿下吧?”
　　“你辱骂我烟视媚行、淫声浪气?艾伦，哈哈哈哈……你在模仿话剧里面的哈姆雷特，辱骂奥菲利娅?亲爱的小善人，你是在自以为是地妄图拯救我吗？”
　　“哈哈哈哈哈!是啊，我也曾经拥有过无与伦比的繁荣高贵、典雅端庄，如同一朵鲜花含苞待放。是啊，我也曾经是一颗耀眼的明珠，曾经是一个人!”

　　——“可如今呢?”
　　黛安娜的声音响度愈发高亢激昂，宛如在厉声批判呵斥某种不当行径，令人心惊肉跳、肝胆俱裂。
　　“殿下——”

　　“当我在他人身下匍匐时，您却站得笔直，宛如帝国盛开的鲜花。我恨透了您这朵玫瑰。”
　　“真想摧残啊，可又舍不得。”

　　艾伦.库珀当场傻了眼。
　　他顿了顿，咬了咬牙，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的眼圈微微泛红，抿了抿唇，嗓音牵连出了哭腔:“……我、我没……我只是……”

　　艾伦仿佛要崩溃了般，泫然欲泣，脆弱得仿佛一朵弱柳扶风的鲜花，又似乎是白兔子。
　　是漂亮的废物、是精致的花瓶、是美丽的孬种。

　　黛安娜嗤笑一声，扬起修丽的眉梢。
　　她拈起一绺乌黑柔顺的发丝，撩到了耳后根处，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道:“好吧，殿下。”

　　“尽管我希冀那些所谓的好人物们统统下地狱，但您——你——依旧是一朵娇嫩的鲜花。”
　　“你无力反抗，你只能妥协。”

　　——“我几乎要爱死你啦。”
　　“我披着一张干瘪枯燥的皮囊，却充当了漂亮无趣的、微不足道的装饰品。我趋炎附势，我珠光宝气，我下贱庸俗，我是个涂脂抹粉的娼|妓。我恨透了这个帝国。”
　　黛安娜摊手，耸了耸肩。

　　“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我挚爱的弟弟。”
　　艾伦怔松地、死死地盯着她。他的模样呆呆的，眼圈通红，不自觉簌簌落泪，浑身颤栗，声线发抖地呢喃自语道:“皇姐，你疯了。”
　　黛安娜笑得有些灰败，满眼疲惫，却依旧美得惊人，颓废而慵懒道:“我没有。我不是疯子。那个死老头却老是说我是疯子。”

　　“我不是疯子，你们好奇怪。”
　　“疯子们，另有其人。”
　　“我不是你——您——你的皇姐。我是你的姐姐，殿下。”
　　黛安娜.库珀的嗓音真是华丽曼妙啊，宛如缠绵在足尖的涓涓细浪，渗透进了人的心底。漂亮，浪漫，可却又无比感伤，久久不息。

　　*
　　想到往事，艾伦.库珀在登基时，很郑重地发起了呆，回忆起了目前仅有的皇姐在他登基时与他发生过的矛盾冲突——黛安娜牙尖嘴利，皇姐在口头吵架上具有压倒性优势，而他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她当时威风凛凛，她当时不可一世。
　　然而此刻，她正忙着勾引男人。

　　这个让他佩服又畏惧的女人，正在急切欢欣地勾引、诱惑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头子大臣——
　　一个年纪能够当她父皇的老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