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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沧海无笑(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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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水大殿,戒备森严。
凌霄,沧海,人中龙凤,同坐与最高处。
一边,四大密探——垂桐蕉灯以其卓越的身手立下汗马功劳,茯苓极地的缜密心思也帮依水阁内部处理了不少事物。
一边,凌薇及其母。
浑然不顾全副武装的依水弟子,那妇人先发制人:“霄儿,你可是要谈与薇儿的婚事?”
凌霄自顾自答:“今日,便是把先父离奇死亡之事做个了结。”
妇人皱了皱眉,不再言语。
“哦,爹的事明白了?”倒是凌薇颇为积极。
“继母大人,我狠毒的继母大人,无才无德无脑无心奇丑无比粗俗不堪丧尽天良的继母大人。”凌霄像朗诵诗歌一样平静的诅咒着。“八年了,八年我一直没有找你算账。”
妇人战战兢兢,冷哼一声:“干我何事?”
“拾趣的话,你自刎吧。”白衣阁主话一撂,“我打开窗户说亮话,八年前爹便是你下的毒手,你要我动手,还是自行了断?”
他说的很平淡,就像说“今天的菜太咸了”。
妇人虽诧异,但早有心理准备,否则八年前,她也不会下手。
“阁主。”沧海突然笑起来,凌霄有些不适应,依水弟子都有些不适应——那个不冷不热的女魔头怎会笑得如此温柔?要知道她平日的笑再怎么倾国倾城也是含三分毒意的。而此时的笑,只是纯粹的明媚,纯粹的嫣然,像大家闺秀顾盼生姿……
不待一群人反应过来,沧海接着道:“你有点好奇心好么?别总是这么不求甚解,良好的习惯是要随时培养的,你不知道打破沙锅问到底是多么理想的学习状态么?”
凌霄无动于衷的看着她。
素衣女儿挑挑眉,敛起了笑:“先别杀她。”沧海饶有兴趣,“你就不想知道背后的那个故事么?一个很乏味很陈长很肮脏的故事呢。”继而又走向那妇人:“你终是会死,而且会被骂得很难听,你是要自己说,还是让我来说?要知道我绝不亚于职业说书的,指不定把你说成丧心病狂人人喊打的泼妇□□悍妇呢……”
四大密探听得一头雾水。
凌霄笑意微微地看着沧海,冰冷的目光又落在了他继母的身上。“你说啊,蠢人。”
妇人笑:“自是瞒不过你们。凌疏的死是自找的!”她血红的眼睛像要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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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冬日的郊外。冰凌。白雪。至纯至净。
这是一个乏味的故事。有点肮脏,一点不像此时的环境。
矮小的房屋,塌上,倚着一位少妇,她很漂亮,是那种很纯粹掐一把会滴出水来的美丽,看一眼,目光就再也离不开,瘦削至极的身躯,玲珑、惹人怜……
君本是天上多情种,不是人间富贵花。
越是纯净的东西,越容易沾染污秽。
茜纱轻垂,她也曾低吟浅唱,一把琵琶半遮娇容,轻拢慢捻揉碎了多少柔情,也曾想一叶扁舟,从清丽的早晨游到寂寞的黄昏,满腹惆怅化作点点涟漪……
所有的梦想,都碎做丝丝雨露,一滴一滴、硬生生的滴在江南的青石小路上。
江南第一花魁又怎样?除了吴侬软语着一支支腻味的旋律,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是唱着那一曲《浪淘沙》成名的: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生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正好,知与谁同?
一丝一缕,茶前饭后,萦绕在江湖游子的耳畔……
还记得谁说过。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她也曾如此哀怨过,直到,遇见了那位依水阁主,笑傲江湖的凌疏。
也只叹。自能窥宋玉,何必怨王昌……
把美好的东西摆开了揉碎了毁灭给人看,这便是悲剧。
一切,终抵不过命,绝代佳人后来,竟是得药罐子吊着过活……
原来,这样的世界,一个女子,再美好,若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会毁灭。轻颦浅笑化作云雾,缭绕在空中……
原来,花不是为你我开放。
原来,今年花生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正好,知与谁同?
……
此时的佳人,怀孕了,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美。
屋外的男女踱着步,男人是位剑客,隐隐有不可挡的气势,女人同样美丽,但却是另一种美。
“她是你妹妹。”
“我知道。”
“你便如此狠心?”
“你若是我,会救自己的情敌么?”
“这就是你为什么永远比不上她。”
“我说过、要我救可以……”
剑客不说话了,静默地望着身旁的人,又向屋内望去,终于说:“便依了你。”
一男儿呱呱坠地,漆黑的睫毛似两把乌亮的羽毛扇,羽毛扇轻轻一抬,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睛,泛着薄薄的迷蒙雾气,婴儿肌肤胜雪,上等陶瓷般纯净光亮完美无瑕。最为诡异的是,他的出生,没有一丝一号的啼哭,注定了一声的宁静孤寂。
那女人捧着婴儿,道:“她死了,留下个儿子。”
剑客猛地一抽剑,直逼女人喉咙,3秒后又收起了剑,脸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笑颜:“我还没你那么丧尽天良,我不会食言。”
是夜,白雪纷飞,深夜的天空,幽冥盘旋,那般清冷诡异,深邃的天霄似把一切吞噬、淹没,似无形的、巨大的幽灵,笼罩着渺小的生命……剑客笑了笑:“凌霄、凌霄,你就叫凌霄吧,不知道,你的一生,是否如今夜的凌霄般孤寂呢?”
绝代佳人的谢世,对于江湖、确切说是江湖上那些年少轻狂的浪荡子们,是个悲剧。只可惜,红颜命薄,死讯似风般传遍、也似风般一会儿便销声匿迹……
后来,又有无数的歌女轻哼起那曲《浪淘沙》,只是,再没人拥有当年的神韵了。
是不是,若没有创造什么,没有一世英名,没有举座皆惊,那么,再美丽都没有用呢?再美丽都只是一个逝去的梦呢?
凌疏带着那位女人回了依水阁,那一切的秘密都被埋葬。她其实算得上是美女,只可惜,太过用情,容颜里就多了一份丑陋,她是毁在了自己的手上。
两年后,阁主夫人又生了个女儿,即凌薇。
八年后的一夜,是依水阁的转折点。
阁主,与夫人的卧室,昏暗、压抑。
凌疏醉醺醺的喝着酒,八年前绝代佳人谢世后,他便不想再碰江湖上的事。一旁的妇人冷冷注视着。
凌疏低沉着:“走开。”
妇人不吭声。
“别不识相、得寸进尺。”
妇人冷哼:“凌疏,她早就死了,这八年,你是一天好脸色都没给我。”
凌疏淡淡道:“当初你提的要求,我也应了,怎么?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堪么?”
“我知道我不及她,可是,她不早死了么?享受荣华的还是我啊。”妇人冷笑。她自己也明白,真正在乎的不是什么荣华,是身边的人啊。
“好。”凌疏掷下酒杯:“我没有杀你,只是不想未来的阁主自小没有娘,现在,凌霄似乎不需要了,你没有了价值……”他摸了摸碧空剑,“还有,我也知道凌薇不是我的,只是不想说罢了,我不是你,我还要脸……”
妇人不说话。
凌疏倒在了桌上,只觉浑身无力,恍惚间,似看见那谢世的可人儿。他莫名的笑了,轻轻哼起: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妇人望着一切,努力平息自己,到死,你还想着她?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
最后一句还未结束,凌疏便没有了气息。依水阁主,年仅28岁。
……
一旁的妇人无声的留下了眼泪,不是我狠,真的不是我的错。
也许,非此即彼,非爱即恨,终其一生,也改变不了吧?这种事,有什么好强求的呢?
后来,她哭了三天三夜的丧,把一切归于凌疏积劳成疾,最后,轻描淡写的说,凌疏将凌薇与凌霄托付于她,到时两人完婚……等等。
凡是有点脑子的,都觉得其中有猫腻,但谁也不知道实情,况且,对于一个哭得死去活来撕心裂肺的妇人谁有好去说什么呢?毕竟,也是家务事。
八岁的凌霄,眼睁睁看着父亲的遗体被抬进棺木,眼睁睁看着一抔抔土堆起一个坟头,确是淡漠至极。
突然,他哼起:可惜明年花正好,知与谁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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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沉默。而大殿四周的弟子,更像听八卦一样,表面严肃庄重,事实上内心窃笑并十分想开个座谈会议论一下这个虽然无聊但还是有一定新鲜感的话题。
凌薇一愣一愣,战战兢兢的拽着夫人的裙摆,眼睛似要脱眶,刘海遮住半张脸……
“怕什么?你没有自我防御能力么?”沧海问她:“如果有一天,你身边的人死绝了,你怎么办?你就像一堆烂泥一样软在这里还是哭着鼻子喊爹娘?你是废物么?”
凌薇哑口无言。
凌霄阴沉着脸在沧海耳边说道:“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时候都一样。哦、身边的人都死绝了啊?那人类就该灭亡了……”
明显,沧海听见了,她又说:“你还是想永远赖着你哥?我看以他的本事不能给你太大的安全保障。”说完扬了扬头,给了凌霄一个灿烂的微笑。
凌霄白了她一眼,又回了一个魅人的笑。
所以这个时候,大殿上的所有人便可以看见这样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一位倨傲飘逸的白衣少年与一位清高神圣的素衣女儿相视而笑。通俗来说,就是两个珍稀物种相视而笑,再通俗点,就是两个神经病相视而笑……当然,有脑子的,都看出两双澄澈的眸中喷射着汹涌的毒液……
至于那妇人,已经不重要了。
“阁主,准备怎么办呢?”
“你说吧。”
“不敢当,这还是阁主决定。”
“算了,你经验丰富,办事利索,交给你了。”
“哪里话,阁主善断大事,目光久远,这也是你的家务事……”
“……”
“……”
一群人下巴快掉地上了,显然,怎么处置那妇人,真的不重要了,至少目前是的。
“好了凌霄,我不和你客气,我说我的意见。”沧海一挑眉。
凌霄郁闷,和你客气客气的,你还真不客气。
沧海想了:“我说过的。你自刎吧,否则……”她不出声来,无声变换着口型。
凌霄突然干笑一声,因为他读懂了口型。
“放心我不会亲手干掉你的,这里又没有消毒水和防毒面具。”思索了一会儿,“把你浸猪笼算了,可惜一圈猪没法儿吃了。也没事,反正我也不吃猪肉,哎,可怜了别人。还有我没想给你送食物,反正你一时半会儿也饿不死,就算那群猪不给你食物,以你的能力肯定能战胜它们。把它们扒了吃也不是问题。哦,不需要水烫消毒,你的抗菌能力很强的。”(……)
妇人呆滞的看着幽幽的沧海,说:“我自刎吧,我要鹤顶红。”
凌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茯苓、极地:“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垂桐皱了皱眉:“歇会儿吧。”
蕉灯:“凌霄的笑很有感染力么?就算他是阁主你们也不用这么拍马屁吧?”
那妇人,是后话了。反正死了,而且要了七瓶鹤顶红。
凌霄说:“没有必要举办葬礼,费钱费事。”
沧海抛过去一句:“没心没肺,你死了我也这么办。”
凌霄眼里泛起薄雾:“你怕办不到了,我不会让你在我后面死,最差,也要一起啊,是吧?”那柔柔的,勾人魂的声音,一点点、上紧了沧海心中的发条。
怎奈,她今日心情太好,竟轻轻哼起: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生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正好,知与谁同?
今年花生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正好,知与谁同?
知与谁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