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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沧海无笑(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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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醒么?”一身铠甲的天竺急急踏入屋内。“可算醒了。”她望见了窗口的素衣女儿,叹口气。有转望向白衣阁主:“苏沉已到总部,一万兵马正在依水阁前。全靠明诏和白楚守着,可现在,快是……受不住了。”
“若是阁主身边的人多点,该多好啊……”沧海冷笑。
“有你足矣。”凌霄温和地打量着她。
素衣女儿深吸口气: “阁主,出去吧。”
依水阁精致而雄伟的楼层顶端,人中龙凤迎风而立。
白衣阁主温润中几分清冷。素衣沧海青丝束在脑后,一支晶莹的碧玉簪挽住一头秀丽——从镇压叛乱后,那青色缎带便不见踪影,取而相代的,是这支碧玉簪。像豆蔻少女的蜕变,犀利成平和,锐进为成熟。不变的,只是那三分温婉、七分冷漠,纵是嘻笑怒骂也是骨子里拒人千里之外。
依水阁前的朱雀大街另一边,房屋奚落,现已是被兵马淹没。狼烟四起。
——这真的是街头银铃的锦绣长安吗?
“沧海,此刻,你我可否对弈一盘?”凌霄倚着栏杆,转过头来。
沧海眉心动了一下。
“前些日子我输了,这次得赢回来呢。”凌霄直起身,“来人,摆棋。”
凛冽的风,萧萧吹在铜墙铁壁上,两个白色的身影在尘埃中很是没落。
沧海一脸苍白如纸地静默地夹着棋子,凌霄却是面如春风,笑盈盈地望着面前愈发瘦削的女子,目光中竟似有把利剑。
四面边声连角起,不时有滚落的头颅、扯断的四肢从朱雀大道砸来。
天竺有些怒了,这种局面,沧海置身事外也就算了。可凌霄也太过沉得住气了吧!
“破!”城外一声令下,千金公子锦衣华袍,一指宣扬。
“皇太子有令,破……”紧接着是轰鸣的号角,大军直逼依水阁。
皇太子!人中龙凤不觉一惊:帝都的皇太子,终于出面了吗?
“沧海,你不是要挑战皇权的么?去啊。”凌霄狠狠掷下一枚黑子,眸中尽是犀利,雾霭消失得一干二净,江湖霸主的王者之气显现的淋漓尽致。
“好。”沧海有些残酷地笑了笑,转头向狼烟四起之处望去。
红袍乌甲的皇太子尽是华贵。一统天下的王者的凌厉与霸气,所向披靡。绝美的容颜,刺得她双目阵痛。她惊愕得一动不动。
“该你走了,沧海。”人中之龙的声音响起,带着冷眼与悠闲。
沧海僵硬地转过头,垂下眼睑,修长的手骨夹起一颗白子,竟显得分外沉重。手停留在空中,过了许久才落下。
凌霄不假思索地掷下黑子。
沧海望着棋盘皱了皱眉,又看向刀光剑影。人群簇拥的皇太子骑着白马,马儿抬起前蹄,人群自觉地开辟出宽敞的大道。皇太子高傲地处在浩浩人群的最前端,望着阁楼顶上的人中龙凤。
玉冠束发,丝毫不凌乱,面庞有一份独特的美:皇室尊严。
突然,他飞身下马,单手扬去战甲,红袍滑落,月白色的印着繁复花纹的华袍,皇太子的嘴角绽出一缕奇异的又桀骜的笑。
沧海突然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盯着皇太子,又松了口气:“我早该想到。”她虚弱地扫视着棋盘,犹豫着如何处置手中的白子。“算了。”她随意一摆,双手一摊看着凌霄。
“你输了。”凌霄放下黑子,站了起来,弯腰凑到沧海面前。如瀑的黑发被风卷起来,几缕随风肆意飘扬,触到沧海脸上,痒得很是难受。
沧海睫毛颤了颤,双眸忽又晶亮起来,有些无奈地笑起来,玉指转着白衣阁主的发梢,道:“是啊,输的比你上次还惨。”接而扬手挥开那青丝,侧头望着大道上,懒洋洋地叹了口气,目光游离,单手托腮又显积分困倦。
“看,仅此而已,你的心便乱了。”白衣阁主坐回案上,低头自顾自说着。
沧海盯着凌霄一会儿,皱了皱眉:“你想表达个什么意思?骂我涂个爽快?与其在这里冷嘲热讽,不如亲自下去啊去啊。”
凌霄听罢,缓缓抬头,眸中似流露出一丝笑意。
真好,那种所谓的优柔只是沧海的假象,她的本质终究是个混世女魔王啊。凌霄想松了口气一样,如释重负地笑着。
“你便仗着我不会把你如何,对我不恭不敬?”凌霄撩了撩青丝,却不看着沧海。
依水阁顶,白衣阁主飞身而下,硕大的衣袖被风充盈,黑发膨胀起来,风华绝代,如果他是女子,想必是美人呢。
青色的碧空从袖中滑出,在剑的主人落地之前在空中划出一道青色的弧线。
足尖轻踮,白色混入兵刃之间,旋转间便扫开一大片,帝都的军队不由得一怔:人中之龙,竟比传说中的还要可怖!执刃可当千人!
不过,到底是皇太子训练出来的军队,未有半分退缩……这位依水阁凌霄与帝都皇太子苏沉,以隐逸著称,只问得他是军事、政治奇才。这两个人,一个笑拥武林,一个坐镇江山,可谓一时瑜亮。
天竺在阁顶上惊得目瞪口呆,那个平日逢人带三分笑意,喜欢琴棋书画、相对而酌的公子,在战场是仅是如此的狠、绝,残酷得吓人。
凌霄单手执着碧空,越过一具具死尸,目光直落到皇太子身上。
苏沉轻轻转过头,一如既往地桀骜地笑着,华袍上的金色印花熠熠生辉。
凌霄加快了步子,将要到跟前时,又停下脚步,揣摩着苏沉该出什么招,却故作轻松地于那人对笑。
凌霄踌躇之际,见素衣女儿正从楼顶飘下。他抬头看着沧海,似用眼神在说:“我要杀了他。”这次是绝对的肯定,而不是“我要杀了他,可以么?”
沧海盈盈笑着:“看我干吗啊?要杀尽管杀啊,你当我是小姑娘啊,在这儿优柔寡断做什么戏啊。”
凌霄点头:“好。”却仍不肯拔剑。
沧海落到地面,凌霄,果然,你不喜欢自己送命啊。也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么我来。沧海咬了一下嘴唇,从袖中抖出冰岚,不见踪影地直到苏沉胸口。
皇太子面不改色,不待冰岚从胸口拔出,自己抽身而退,笑说:“果然,这才是我的沧海啊。”
素衣女儿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救驾!救驾!”英俊的骠骑大将军大呼。“保护皇太子!立即撤退!”霍青离高喊。此人与苏沉乃有总角之好。同年出生,霍青离十五岁便被封为骠骑大将军,是为苏沉心腹。
“太子!”霍青离低喊一声,扯掉身上的盔甲,飞身下马接住苏沉。皇太子面色沉寂,太阳穴的青筋跳得厉害,脸上却仍有一份不羁,人早已被带上马去。
十二月初六,帝都所有兵马撤回洛阳,三万大军死伤近半,传言皇太子已危在旦夕。帝都政局大乱,老皇帝病情加重,朝内皆由宰相辛瑞一手掌控,皇城内早有传言,这江山要改姓辛了。
霍青离愤愤地坐在榻边,低声问:“太子,以你的实力明可以还手,怎么任人宰割……”
“叫苏沉。”千金公子微微翕动嘴唇,半闭着眼,嘴唇毫无血色,脸颊更是惨白。
霍青离怔了一会儿,握住皇太子的手,指关节咯咯响。“苏沉,你不可以有事啊……”他双肩微微抖动,“你若有半点差错,这偌大的江山可如何是好……你若有事,我便也再不为你打天下了……苏沉……”
“不。”皇太子睁开眼,坚决地说:“就算我死了,你也要一直为苏家,直至死亡……”
霍青离苦笑:“你这又是何苦。”
苏沉侧过头去:“身在帝王家,享到了旁人几世也得不到的荣华富贵,便要有帝王的责任……国泰民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是我的愿望啊……”他叹了口气:“青离,你要帮我。”
年轻的将军捧住皇太子的手,将头深深地埋下去。
依水阁的墨浮宫里,人中龙凤冷冷对恃着。
凌霄锁着眉:“我原以为他定有防备,肯定会抽身而退或者反击,怎料他竟这般决绝……事情是可以算得,而人,却怎么也算不准啊。”
沧海沉默了一会儿,似笑非笑道:“我当时只顾着干掉他,哪里想那么多?但这未免太过容易了。”
接而便是长久的沉默。
白衣阁主暗想,这处的越久,他对沧海了解越深,也觉得她越可怕。对于苏沉的死,她竟如此淡然,充其量只是积分多疑,难道就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后悔?
沧海很是忧虑地望着凌霄:“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抽泣‘哎呀我怎么杀了他我怎么杀了他呢’,都和你讲了我从不后悔,隐朔一样,舒尘一样,任何人都一样。”
凌霄会意一笑,道:“那——”
“你也一样。”沧海立刻打断他,“我还分得清主次,我不知道什么叫多愁善感。”
凌霄侧头喃喃道:“你还把他当‘舒尘’啊,还指望他和你琴瑟和鸣啊?”
沧海身子不由得一僵,望了一眼窗外将落的残阳:“总有些东西都是无可替代的。我虽然杀了隐朔可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感情,舒尘就更简单了,他的箫配我的焦尾我很高兴。可苏沉就不一样了,我是为依水阁效忠的人啊……”
“接着讲。”白衣阁主走到她身边,倚着窗棱含笑而望。
“不了。”沧海耸耸肩,“你让我觉得自己好矫情。”末了,看白衣阁主还看着她像渴望故事,便像一个用苦良心的长辈,摇头道:“哎,凌霄啊,你怎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付之一笑。
十二月初八,皇太子薨,洛阳满城皆丧,生前心腹爱将骠骑大将军霍青离同未过门的太子妃霓裳伴灵枢三天三夜滴水未进。
“霍将军。”素颜的霓裳依旧风姿绰约,“你和苏沉十几年的交情,你会帮他的,是么?”
霍青离怵在哪儿一动不动。
“霍将军,你会为苏家,直至死亡,是么?”霓裳直起跪得麻木的双腿,站在霍青离面前。
“是。”霍青离许久才缓缓道出口,“一定。”
冬天又来了,刺骨而凛冽的寒冷折磨着人。冬天的小雨淅淅沥沥地落着,格外悲凉。
沧海伸手接着夹杂着的冰雹,轻轻笑着。
“别动。”凌霄将她湿漉漉的手从窗外抽回,“你倒是潇洒,阁中大夫说你体内寒气极重,雹子也是你随便玩儿的?”
沧海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我死了,你不正高兴吗?”
凌霄不再说话。
“哎。”沧海浅浅一笑,“每一个雨天,我都会怀念些什么,以前是隐朔,现在又多了一个啊。”
凌霄将她扯了回来,啪地关上窗。
“我知道我有点优柔寡断了,难免的。”沧海向天翻了个白眼,“如果说为了那绝妙的箫声,杀了他我还真有些后悔,他本是个音律奇才……嘿,别这么看着我,折寿啊折寿。凌霄啊,你嫉妒么?我想你肯定吹不出那样的箫声。”
“那我可以学啊。”凌凌霄诡异地一笑,“为了和你的焦尾啊。”
沧海又翻了一个白眼:“那哪能一样?你人中之龙双手沾满鲜血,杀人无数,又哪吹出那样澄澈的曲子?”
“那是自然。”凌霄敛了笑,“依水阁主的手,是拿剑的,不是握箫。”他像是累了一样,坐在软榻上一声不响。
“阁主,沧海姑娘,你们都在啊。”天竺不过几日,就蜕变得与昔日判若两人,冷静且沉着。这依水阁,究竟是如何冷酷的吃人的地方?
“什么事?”凌霄懒洋洋地问。
“你们猜。”天竺调皮地一眨眼。
凌霄的脸冷了大半截。
“我猜猜啊。”沧海挑了挑眉,“帝都又打过来了。”
“真聪明。”天竺又道,“那你猜,领兵的是谁?”
“霍青离和霓裳。”
“不错。”天竺接着道,“那你再猜施令的是谁?”
“说来听听。”
“宰相家的大公子辛原。”天竺说的很轻松。
“果然。”沧海望了一眼白衣阁主,“人,是算不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