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无笑》Sheryin

1、沧海无笑（一）

　　依水阁几乎盘下了整个朱雀大道，梯横画阁雕梁画栋皆是大气而不失典雅。楼宇间莫名的有股苍然肃穆，许多慕名而来的剑客站在朱红色的铁门前，都会怆然泪下——即便及时久经沙场，看到这个集悲欢离合的楼宇，心中都会有强烈的震撼和共鸣。这座楼宇沾满血迹，进去之后便再也出不来了。

　　长安月湖畔的依水阁，同敦煌欺月教对抗的久负盛名的中原第一大帮派。

　　然而不同于以往的死气沉沉。今日的依水阁，难得有了几分生气。

　　沧海孤身走过朱雀大道，站在那扇巨大的朱红色大门前驻足了很久。仿佛再往前走一步，自己的人生就有一个巨大的转折，步入全新的开始。

　　依水阁，是她从小听到大的词，是她常常观望之处。如今，真正踏进大门，心中阵阵起伏。不仅仅因为阁楼规模宏大，东西文化完美结合。而是，这里……素衣女儿狠狠抿着唇，握着剑柄的左手攥的死死的，双眸中的澄澈消失的一干二净，用刀剑般凌厉扫视过每一寸角落，阁中弟子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姑娘，想必是个厉害角色。江湖上，芳龄二七的她大名早已传遍。

　　没有人知道这个琉璃般的女子是带着怎样恶毒的诅咒，依旧保持着看不出情感的面容来到这个地方的。

　　素衣女儿没说什么，接而找了个位子坐下，将左手上的剑置于案上。“冰岚剑”！阁中弟子的目光聚集那把繁复幽异的剑上。

　　“冰岚，群英之剑，亦是乱世之剑也”当初铸剑师刚造完，一朵冰色花柔软的飘到剑上，与剑融为一体，从此，这剑上便一直弥漫着一层迷蒙的雾霭，随后，铸剑师口中便冒出这句话。

　　冰岚剑上次现身还是500年前，每500年现身一次，每500年天下大乱。又500年过去了，这乱世之剑不知何时已落到着传奇女儿家手里。

　　是名剑有主，还是名主得剑？

　　素衣女儿对于那把剑的疑问，总是淡淡回答：

　　“不是你找到冰岚，而是冰岚找到你。”

　　——江湖人对她最初的印象都是一个字：傲。

　　面对阁中弟子各种各样打探的目光，她也不正眼相看，坐在那个偏僻的位子上，拿着白瓷杯小口抿着茶。然而那种漠然给人带来的却不是什么低调，而是不屑一顾的骄傲。

　　“都到齐了。”清冷的声音传来，一向神秘的依水阁主驾到。一袭白袍，头发半散半束，眼里透着冰冷，脸庞却是棱角分明，大气而俊冷。真是张魅人的脸。第一次见面时，素衣女儿盯了他半天，翻着白眼：“这张普惑众方的脸，真的会惹来很多麻烦啊！”白衣阁主眯起狭长的眼睛，说：“彼此彼此啊。”

　　他的目光落在坐于角落中的素衣女儿身上，乌黑的长发，用青色缎带高高扎在脑后，一直垂于腰际。额前的几缕发丝遮住了眼，遮住了她的神色、心思。落地长缠结白的断面恍如泛着银光，绣、领口、腰际，都有若隐若现的青银缎带。腰左垂着月形玉佩，一双洁白的靴更是小巧。她很静，静的几乎让人忽视她的存在，但几乎完美的面庞与纤巧的身子又是那样超凡。

　　“沧海。”素衣女儿循声抬头，凌霄！就是他！沧海平息心境，淡然起身，几乎像鬼一样飘到殿前。说：“见过阁主。”大海般深邃的眼眸无一丝波纹。她没有跪安，她没有下跪的习惯。所以凌霄说她“真是只不可一世的白天鹅。”她只是浅浅鞠了一躬。

　　“何必客气，沧海你不用行礼。”凌霄微微一笑，“我们早已见过，这些繁文缛节大可省去。”

　　“哦？”沧海似笑非笑，挑了挑眉略有不识抬举地于面前的人对视。

　　“你不愿行礼，不是吗？”

　　沧海怔住。

　　“就算下跪，你也非真心。那还不如不要。”一袭白袍的凌霄同样冷笑。“既然这样……”

　　沧海低语：“那敢情好，你也明白。那你能不能明白我其他事情是不是真心，如果不是真心就不要的话我大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她看向凌霄，没有在意，白衣阁主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雾霭。

　　死一般的沉寂，一双冷漠宁静，深邃如海，一双冰冷愤怒，漆黑如深夜天霄。只是久久的对望，谁也不愿先服输。

　　阁中弟子惊诧地望着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子，初来乍到便如此挑衅——但他们也都知道这个女子的厉害，也只有她，才有同依水阁主并肩高出的能力与胆魄。

　　高处不胜寒，他们的少阁主，已经寂寞了太多年了。

　　白衣少年打破沉寂，恢复以往之态，庄严道：“今沧海投到阁下。以后，她便是女首领，地位仅次于我。”

　　沧海冷漠依旧，什么时候，她已一步步坐到这个在江湖上——至少是依水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她好胜，一人之下也不可以。回首望了望几乎掌管武林的白衣公子。握紧了冰岚剑。她要的只是等待……

　　深夜的月湖畔，两个身影似要融合到夜色中去，迎风而立。

　　“你今日实是太不懂规矩了。”凌霄皱着眉看了一眼那个不可一世的素衣女儿。

　　沧海耸了耸肩，貌似无辜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骄傲，但你如今不是什么孤胆剑客，你先是依水阁的女阁主，然后才是骄傲的冰岚主人。”凌霄一如对所有人一样冷漠的表情对着骄傲的女子，“你这个样子，怎么得人心？”

　　“这么早就信不过我了？”沧海蓦然转头，“我觉得我们这种建立在能力之上的关系虽不长久但至少也可以熬得过五年，这么早你就要毁约啊？”她抱着冰岚，几乎是懒洋洋地应付着。

　　“我只是教你作为首领和我的下属的抬举。”凌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又叹口气，“算了。等过一段时间，你的骄傲自然会收敛。”

　　“阁主看上的不过是我的冰岚和我一手盖世武功，何必管我的性子？我能凭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今天，自然有我的方法。依水阁我完全可以管理好，不用你费神。”她很不愉快，“如果我们彼此这么早就失去了信任，那么依水阁我还是不要的好。”沧海冷哼，“我说过，我有能力帮你一统江湖，你也答应在死后将依水阁交给我。那么，我同样有能力拧起一股新的力量对抗依水阁，或者说，摧毁依水阁。”

　　“承你之罪是我自愿。”凌霄微顿了一下，轻笑，“只怕你太过自负，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信固然好，可不要太过了，尤其，实在你并不是最强者的时候。”

　　沧海握了握冰岚，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凌霄眸中闪过一丝傲气，大概是能让那么目中无人的女子顺从到这个地步，已是很有成就感。

　　他拿过沧海的冰岚，又从袖中抽出碧空剑，双手托着两柄并排着的名剑剑身。碧色与青色的剑光在黑夜中交相辉映,融合在一起。

　　“在这里，你可以与我一同管理整个江湖，你想要的，没人能阻挡。”白衣阁主抚摸着华丽的剑鞘，“那么，请你全心全意地信任我。与我一同站在最高处俯瞰江山。”

　　沧海静默着，凌霄的真诚已让她无从开口。她只是冷漠的注视着白衣阁主，谁知道他的话是真还是假，眼前这个人才十五岁！却老成到这个地步，已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再一想，自己不也是么？甚至比他还要冷血。

　　本该生如夏花的年龄，最可怕的，莫过于少年老成。最生机勃勃的年纪里就心如死灰般沉寂。获得了万人瞩目的力量，而那人世的美好与温情，他们却因自出生就背负的东西而从未得到。一如指尖流沙般倾泻，抓也抓不住。

　　“这不像是依水阁主该说的话。”她高傲地开口，带着讽刺的笑，“我只知道你凌霄杀人如麻，铁腕镇压江湖。怎会说出信任不信任的话呢？你凌霄若是只期待着别人的信任，能站到今天的位置么？我并不奢望你的信任，我只要你信守承诺。其它的你骂我也好很我也好我都不会在意。”她抽回了自己的冰岚，握在腰间，“恨我的人太多，并不在乎你一个。”

　　凌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或许过不了多久，我的位子就是你的。”

　　沧海眨眨眼：“我要的只是最强大的力量，而你凌霄给不了我这一切的时候，我自然取而代之。”

　　白衣公子不仅没有生气，还接着问下去：“原来你喜欢玩弄权术。不过，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去挑战皇权，何苦拘泥于一个武林呢？”

　　沧海正要开口，突然一皱眉，没好气地：“你话太多了点。”然后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开。

　　不过是骄傲了些，凌霄心想。但终归只是个十四岁的女子。

　　沧海将素袍裹得紧了些，夜晚的水边，总是格外的冷。

　　凌霄啊凌霄，你定是小瞧了我呢。皇权与我何干？我本就是被江湖束缚的一个人啊，生来就是，祖祖辈辈，斩不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