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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看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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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月随池门城回去,在城里并不逗留,直接住回疗养院。她算是对老人家践行承诺,真的回来了,于是日日和老祖宗对饮,吃酒喝茶,看书下棋。池门城笑,年纪轻轻学着做老神仙。
可惜神仙日子不长久,总有人来扰。第一个是池门城,在家睡三天应景,然后就准备天天来的架势。所幸他有分寸,在这种地方更多时候与昭月相敬如宾。
“人要懂得节制,将想念一点一点攒起来,然后,欢愉会加倍……”
那话像丝一样,可以结一张密密的网,将人缠得牢固,这样的时候,大概是攒够了。昭月时而恍惚,不知不觉间竟再找不出与池门城还能有什么隔阂,只当他是寻常丈夫,可以嗔可以怪,无所不适,想来五年里攒得也够了,终于由疏离走进彼此。
池门城夜里来白日去,而方杜衡白日来。方杜衡现在已加入池氏,一入公司便与慕之平级。他原本自己经营家族企业,能力很好,这一次离家出走已无意回去,但他能愿意入池氏昭月仍是有些意外。
“你和慕兮还好?”
方杜衡不以为意,只是说:“你家池门城不显山不露水,生意倒做得大。连欧洲都扩张出去了。”
昭月不清楚那些事也不感兴趣,只怪方杜衡故意撇开话题,仍要对他讲慕兮的好,方杜衡直截了当:“你要当红娘也当得太急了吧。”
“你和她都——”
方杜衡皱着眉,对昭月有打量的意思,仿佛看异类,忽而沉沉开口:“不然我要现在就和她结婚吗?”
昭月不敢再拿慕兮烦方杜衡了,只让他陪老祖宗下棋,老祖宗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毫不留情地杀将起来。看方杜衡投入的样子昭月心里宽慰些,真希望他能很忙很忙,忙到把惜禾忘干净。
慕之的到来使昭月最为尴尬。他是晚上来,就是趁着池门城要赴一个晚宴所以过来。没见面的日子以月计,却觉像是隔了经年。一月不见,相貌是变不了的,只是心境已变不回去了,现在的昭月连指尖都不敢让他碰,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分毫不敢接近。胡来是他的性子,自己既清楚,自然应该躲着。
慕之也看出来了,笑容都渗着几丝凄伤,“这一次回来,你可变多了。既然他又把你找回来了,大概从此不会再离开了?”
昭月简单地点头,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加了一句:“他很好。”
“在那边还流产了?听说想打掉孩子,不让他知道?”
他消息倒灵通,连这么细的细节都知道。慕兮倒她母亲郁明妃,郁明妃再到他这里,渠道大概就这样。昭月仍是点头,又加一句:“以后会为他生一个,现在,没做好准备。”
慕之那一霎的眼睛昭月竟不敢看,他情绪太浓,盯得她不自在,直接走到房外去。哪怕是在房外,慕之出来,昭月仍退后两步。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可怕?”
他眼里的悲哀浓得像咸涩的水,吐词出口,一字一顿。
“你们是父子,我再不能与你有任何瓜葛……”
既然已放下,就不能再有任何牵扯:她只知这个。眼看慕之怫然离去,除了眼泪,再没什么能赔给他。这是最后一次了吧,他们父子把她弄成个爱哭鬼,她不喜欢这样。以后不想为任何人哭。
※※
池门城来的时候,昭月仍看书。他身上有酒气,不甚浓。他努力少喝酒以免自己身上味太重她不舒服,又竭力避开与熟的不熟的各路人的应酬,最后才在她还醒着的点上赶过来。昭月要为他煮茶,他拒绝了。“不是没醉吗?”是没醉的,所以连她脸上的忧色也看出来了。等不及洗澡,直接问:“谁找过你吗?”
“慕之来过。”
所有名字池门城都可以看得开,独独这个,他看不开。
“池门城,我有什么好?哪里值得喜欢?”
池门城定定看她,不问经过,心知她这一回必做得决绝重伤了慕之所以这么自责,坐到床沿,将人拥入怀,款款安慰:“你曾喜欢他,我知道。但是我相信无论多喜欢你都懂得收束自己,那么相信你,这一生这么让我信的人,只有你一个。为什么值得喜欢?大概因为你是这一个能让我信的人吧。”
说完,犹重复那一句,“只有你一个啊……”
只有她一个,独一无二的一个。遇到了,便是她,若当初没遇到,可能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一辈子空着,这样的缘分,本来就是玄虚的。
“就当他在还你当年的痛吧,我知道你当年很苦,毕竟面对的是一对父子……”
他一直是这样一个人,站在原处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却是什么都为她想到了:她到这时才明白。
所有人之中,慕兮的到来才让昭月觉得真的有戏要开场了。慕兮又下帖,要昭月进城,这回才像个鸿门宴,真要吃饭了,又和那几个老同学们。两人聊着,像是聊别人的事。
“我看看你的度量到底有多大。”
“你就是拎来船模我也吃不消的。”
两个女孩子一同坐在床上,远远地看电脑里的影片,像一对好姐妹。
“放心吧,其实,不是针对你的,就邀你陪陪我看戏,一个人看好没劲呢。”
昭月很安静,认真地看片子,慕兮自己不安分起来,“你不好奇到底和谁有关?”
昭月有点无奈,反正到时就知道了,她何必急着打破砂锅呢,倒是这个导演自己有些迫不及待了。
“你那同学,苏寂月,可真有意思,爸爸没和你提起她?”慕兮的神情啊,真是千回百转的,只一眼昭月便读出了她的意味。
有关苏寂月,也有关池门城。被她这样一问,眼神里无法完全平静无波。
“她现在可比你漂亮哦,当年也不必你逊色吧。当年,两个人一起去餐厅,爸爸没看中她,对人家来说多可惜啊……”
“……”
“爸爸也说她那名字比你的好听呢,应该调换一个。要说内里,她也比你有优势,至少,懂得取悦男人。这世上这样的女人也真不少,喜欢比自己年长几十岁的老男人。”
说得够了,终于敛声,侧过脸好整以暇地观察。两个人女孩子,裸着腿,彼此紧挨,话出口,却全是浓烈焰火,要看对方是着起来了还是一直地清凉。
昭月的脸情绪难辨,其实心里在挣扎,不止为池门城,更为身边这个人。“你想要怎样的结局呢?”
好像受了误解,女孩子连忙为自己解释:“没有啊。我就那个意思,看你太清净了,给你找点戏看。你要知道,无论你看不看,戏都在演着呢。”
慕兮睡觉喜欢抱着东西,自己惯常的大熊不在,便抱着昭月睡。昭月看着这个女孩子,真的不明白她到底是怎样的构造,她比自己精明狡诈,小把戏恁多,但是像此时她拥着自己,又像个很单纯的小女孩子。她还是睡着了好,睡着了便像个洁白柔软的天使,醒着时说的那些话害昭月久久睡不着。要她去会老同学,分明是要她与苏寂月对阵,哪有看戏那么简单,分明是要上台被人看的。
※※※
慕兮的饭局摆在晚上,昭月早上便随慕兮进城。饭局上能看出什么名堂呢,白天的才是真正的戏。
车行进城,慕兮忽然问:“想不想和我爸爸复婚?以你的性子,大概一辈子认定我爸爸了,没有名分你不心疼?”
昭月分不清她真心假意,反正答以真心就是了。“除非你妈妈要离。我不需要。”
慕兮倩然一笑,不再多说。
话说,池氏大楼里,昭月无心专程去观察苏寂月一举一动,只想去看看池门城,他的办公室她还从来没去过呢。
池门城的办公室比他家里的书房简洁,或者说是空阔,落地窗,采光足足的,使人感觉豁亮,还可以远眺城市的一大方疆域。昭月缩在沙发里看随身带的书,与池门城互不理睬的样子,时近中午竟然打起盹,索性躺倒,睡过去。
醒来是因为池门城放了曲子,他拿曲子当闹钟呢。昭月听出来了,是卡农。这些年跟着他,偶尔的坐他的车都会听他在路上放曲子,都是古典乐。一曲一曲的,什么莫扎特德彪西,她也能辩认一些了。没想到这人会享受,竟然在办公的地方都记得为自己装置上好的音响抚慰双耳。音乐像空气,四面八方包围着,昭月睡意消了,仍闭着眼,细细听。忽然有别样的气息拂面而来。池门城的气息,闭着眼也嗅得出,睁眼的瞬间,颊上停了很软的一个吻,随即是唇上。
“你这儿应该设玻璃墙,不然——”
点到即止,算是告诫他。
他倒从容,只是笑:“只有你啊。”
只因为是她。她第一次到他这儿来,一坐半天,因为是他的地方,那么安详从容地睡去,他是那么开心,竟也从未有过地冲动。“以后不会,只要你不来。”
昭月伏在他肩头,笑也不是骂也不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片刻才说:“饿了。”
十二点,人家大都在吃饭或已吃完饭。二人下楼,出电梯,真巧就与刚吃完饭的苏寂月还有另外两个老同学遇上,几个要进电梯的人生生因为昭月与池门城的组合而停下了。昭月的脸不争气地红,谁都知道她已不是池门城夫人,现在却被众目睽睽之下逮到与池门城一起,这倒也罢了,刚刚做了小贼心里仍虚着,简直无法镇定。
所幸池门城沉着,既然躲不过,索性不掩饰对昭月的好,温和又简洁地招呼三个人:“听说晚上你们有聚会,到时好好和昭月聊。昭月自嫁给我,没怎么与你们联系呢。”
他的意思明白,无论离没离婚,她始终是他的妻子,不是卑贱的小情人。昭月一直不将名分当回事,只有这时候忽觉得堂堂正正地做他妻子才有尊严。脸虽然红着,眼睛并不躲闪,清楚看到苏寂月眼里的惊异和复杂想开腔又碍于池门城没有贸然开腔,难得她能克制得住自己,昭月犹记得慕兮暗示苏寂月对池门城种种,又何妨呢,只要他不为所动。
两个人到日式料理店吃饭,昭月想起关于名字的那个事,只当自己刻薄,问:“我和寂月,都是月呢。可惜,我的名字是不如她的,你觉得呢?”看他到底面前背后是否如一。
池门城“嗯”了两秒,故意的,尔后才像刚想到的样子,说:“调换一下与人更相符。”
不算说假话吧,但假装的思考充分暴露了他的那点狡诈,不真诚。昭月看牢他,漫不经心地问:“你更喜欢寂月还是昭月?”
他的精明可不是小,这点小陷阱才不会陷进去,眼睛看过来,笑得满脸宠溺:“不学好,学会玩小把戏了。”转而却笑得春风一样和煦:“晚上只管和他们玩,我不去,要放开,不要多想。”
顾自安安静静吃饭,“昭”,忽然的一声。
昭月抬头,只见他眸光闪闪,笑意柔然:“我只知道昭。”昭,陈昭月的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