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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听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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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月在疗养院晃了三天,那日从餐厅走出来她去了订票点,池门城的脸色她怎么可能不懂,从来不是自欺的人,晓得自己该做什么。只是心里仍有疑虑,将出发时间推迟到三天后。他来,她会走,走开一阵子;他不来,她更会走,再不可能回来。结果他当然没有来,倒是慕之和慕兮来了。
※※
慕兮前往明塔疗养院时迎面与一辆跑车打了照面。乡村路窄,彼此小心让道,认出是慕之的车。慕兮无意对慕之多想。慕之与昭月之间那些事她向来不屑,如今只想着晚餐时父亲说陈昭月要离开了,莫名其妙说已经放手。所以她就去明塔求证,看是否有诈。
而在她前的慕之只是单纯看望。
慕之就要去印尼,是池门城的意思,父子同去。突然接到的通知,有点反应不过来,当然也不情愿,但是走走也无妨。他再叛逆,对池氏并没多少恨。
到来昭月这里,算是走之前看看她。虽然不会离开太久,但走之前就是想见她。然后才知,原来她也是要走的,连火车票都买好了。他来时她在收拾行李。
慕之啜着他父亲亲自酿的酒,眼里情绪不辩,其实心里快意,猜得出来,昭月与他父亲各去一方,要分开很久了。
晚上昭月面容也平静,静静看书。这结局其实是应该的,既然应该,便没什么好徘徊流连。房门关着,昭月对慕之的存在并不防备,由着他自斟自酌。
“你应该,一直留在校园里,做学问。研究摄影也好。”
慕之突然迸出这样的评价,昭月怔住:慕之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对人说前途问题。见昭月回头,慕之对着她勾唇一笑,一闪而过的笑意而已,无意勾人魂魄,径直找来另一酒杯,为昭月也倒半杯。
“老爷子浸的酒,还真不错。你带不走吧,今晚还不多喝吗?”
慕之只是随口一说,真的无别意。但是就有几个字眼如灼烫的铁块烙得昭月瞬时背上热起来,眼里也有胀意。他最无心,却也会有些话,说到人心里去。
“哭什么?”
其实昭月不算哭,只是眼睛湿了而已,却被慕之眼明看出。
“舍不得他?”
昭月只是本能地摇头,紧抿住唇,突然之间两肩被长臂揽去,并不挣扎。
“我发现你,真的迟了。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承认……多么可笑,真的不可能的时候才爱得失魂落魄。”
“找值得你付出的人,不要再理会我。”
昭月认识这个男子的五年多来,在喜欢他这么多年后,第一次伸手抱住他。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拥抱为道别。
曾经多少羞愧与欢喜交加地进到画室里承受他的无心情挑,那是女孩子第一次喜欢一个男子的不知所措。多少次在花园里暗暗期待不可能怜惜自己的男子那样淡淡地守在一旁,哪怕言语全是刻薄揶揄。曾经,难得地进山游玩,满山采春天的覆盆子,一粒都不忍碰,带回来,只想要他尝,而晚饭时他尝过,没有一丝赞赏。那时候是多么失落。那时候的心事呵,在它们真的全部从容远去的当口,回头去望,潸然泪下。
慕之最后仍是吻过来,但只是脸颊,轻轻的一下。他离去时,昭月送到大门外,最坚定,不犹疑的一声“慕之”也是这时喊出来。
“谢谢你。”
谢所有的一切。喜欢一个人是苦,但是美好。是一生里一个人走过的至为纯净的路途。昭月在路上站立好久,其时暮色朦胧,早已看不分明远方车影。
※※※※
已经夜里八点多钟,昭月不料慕兮会来。开门见到那日痛伤自己的人,怔在当场,眼里的潮湿也被慕兮看得清楚。慕兮淡笑:“我来喝爸爸酿的酒,不想吃闭门羹。”
昭月倒没不放人进屋的意思,无心和她多话,自己让开,不吭声。
“慕之来过?”
慕之刚走,路上必然相遇,桌上又有酒杯,不费猜想。昭月不答。这么冷的陈昭月慕兮第一次见,也不恼,研究她的表情。
“你要走?是我爸爸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慕兮瞄了两眼那只大行李箱。看来真的要走。
“怎么?”
“听说我误会了你们之间的事,爸爸说,你一直很想走。”
“……”
“咱们的游戏才开始就逃了?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看好你,看好你能从容地陪我玩下去。没想到,你这么懦弱胆小。”
都到这一步,已经不介意揭画皮,“开诚布公”。
昭月神色的细微变化被慕兮尽收眼底。之前犹有哀伤,如今只剩凌厉,防备。这是好的。昭月深知这是激将,而强烈的自尊不容许她置之不理。慕兮的手段,那未尝不是镇在眼前的难关,闯过去,也算一宗冒险,只是,自己非走不可,真的非走不可。这冒险都不足以吸引她留下来。
“你说,你下一步要怎么做?要我和几个老同学一起像小丑一样在你布置的舞台上表演,我做不到。”
慕兮呵呵笑出来,“因为我的事和我爸爸决裂了?那我岂不是罪魁祸首?爸爸很难过的样子呢。”
昭月有刹那的震荡,但是不能开口。
“算了,看来你不过是个玩不起的人。你那些同学我会看情况用着,你,留下来吧,要走也不要在现在走,除非你要我爸爸怨恨我这个不孝的女儿。”
昭月读不懂眼前这个女子,颠三倒四,什么都唯我独尊,与她父亲兄弟比起来,虽是女孩子,霸道也是不下于她的父亲兄弟的。富贵门庭,总是出这样的骄傲自专的人物。但她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昭月无心嘲弄,沉着脸回她:“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本来就应该走的,迟早要走。”
慕兮的眼色终于无法从容镇定。游戏才展开人家就要撤兵,再没什么成就感可言。而在她父亲那方,她的赌也输了。父亲对昭月果然已很了解。他说的关于昭月的种种,都是无误的。这女孩子没有她从前想象的那样可鄙。但是,这样愈不甘,就是想与她兵戎相见。不可以放过她。
“晚上我留下来。”
这话何其熟悉,是池门城说过的,昭月定住。慕兮自任自专,自己找来换洗衣物进浴室,然后浴室里水声噼啪响起来。慕兮要做什么在想什么,太难猜透。
从浴室出来,慕兮穿了昭月穿过的男版大T恤,一米七的身高穿那件T恤便不怎么长了,衣摆没遮住大腿多少,腿上不穿昭月穿过的裤裙或短裤,一双腿裸露开来,无比修长光洁。
昭月看着慕兮,不提问不责难。要离开这地方的前夕出这样的咄咄怪事,也无心去揣度。慕兮站到落地镜前仔仔细细地看自己。白日的淡妆卸去,一张脸仍然美得媚人,身材亦无可挑剔。自己已经这么完美,为什么仍然要嫉妒,嫉妒一个形貌其实比不过自己的女人。
昭月不是不明白,慕兮对她的关注远远超过她母亲。这最好的理解便是,为她母亲出头,这也是昭月一直以来的理解。所以,当熄了灯两人都躺下,黑暗之中昭月静静开口。
“如果我曾伤害你母亲,代我向她道歉。最初来到池家也是无意与她争。这一次是彻底离开,请她不必再担心。”
慕兮闷闷地笑开。与她母亲真是没几分关系呢。但是,这个不好解释,就让人这么误会好了。
“陈昭月,我今天问我爸爸现在知道爱你当初为什么不珍惜林涵之,你知道我爸爸怎么回答吗?”
昭月仍是不吭声。人总是失去了才晓得珍贵,个个都活该。
昭月不回应,慕兮便不解答,再开口,声音里便有丝微的忧伤,“我妈说,她在爸爸心里是很轻的。爸爸心里最重的不是林涵之就是你,怎么都轮不到我妈妈。”
昭月终于开口:“那就是林涵之了。当初就是说我像他的前妻,不然,不会看重我。”
“你到现在还这么想?”
“……”
“爸爸说,林涵之是林涵之,你是你。他一直清楚自己爱的是哪一个,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林涵之的意思呢。何况,你和林涵之只是四分像。我也觉得,你比她耐看。”
“……”
“爸爸他,二十年里从没找过我妈妈以外第二个女人。以他的身份,要情妇太容易,但他宁愿专一个。我也想找到一个像爸爸一样的男人呢。陈昭月,你得到的每一样都这么好,你却不自
知。”
真的,无论她那不妖媚但耐人寻味的脸,没什么机心的性情,得到的人……全是那么好,教人那么嫉妒。她却不自知!
“你若不舍,可以留下,我爸爸会很乐意的。”
昭月一时仍不吭声,但是脸倏然之间就有些烫,片刻,终于出声,“代我转告一句话。”
慕兮等着那句话。
“谢谢他。”
“谢他什么?谢他给你自由?”
“……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