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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险象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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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雨冲刷过的泥泞道路上,马车正不紧不慢地走着,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鸟鸣,秋风一吹,便吹落了一树枯叶。
马车内,余氏兄弟正坐在车座上,眼睛半阖着,应是睡得香甜,毕竟前一晚下着大雨,没睡好也在情理之中。
轩辕无双和池如玉并排坐着,皆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池如玉忽又转头看他,见他低着头,迟疑道:“你……还是不高兴吗?”
轩辕无双未置一词,只是沉默着,眼睛看着虚空中一点。他心中不安,总觉着事情不如他所想的如此简单。他缓慢地抬头看向池如玉——
他之前并未仔细看对方的脸,每次都只是匆匆一瞥,不过现下看来,倒是生得极好的。五官端正,神情中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张扬,一双眉眼似是含着星辰荧光,顾盼生辉。还有昨晚……思绪一转到此处,他便无来由地尴尬。
或许被一介凡人安慰,确实是一件让人不敢正视的事情吧。
视线相撞的瞬间,他的目光极快地躲闪了一下,看向池如玉的眼里含着几分迷茫和无措。
这一点被池如玉看在眼里,许是以为他还因昨夜发生的事而苦恼,池如玉复又开口:“虽然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而难过,但这世间能不让人难过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我从前不高兴的时候,就想着快些跑,只要我够快,烦恼就追不上我。”
轩辕无双失笑,哑然道:“你如今还这样吗?”
“如今倒是不这样了,不过你可以试试。”池如玉笑了笑,那笑容纯粹又灿烂,如同暖阳般润人心田。
轩辕无双的嘴角不自觉扬起,连同那恹恹的神情也添了一抹亮色。
池如玉愣了神,越是和眼前这人相处,那分熟悉的感觉便越重,以至于他有时都怀疑,他们应是相识已久的旧友。
心下正想着,忽然一阵颠簸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连忙扶住车身,转头却见轩辕无双身形将倾,他一把拉过轩辕无双,谁知此刻马车正晃得厉害,两人一齐倒下——
轩辕无双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倒下的那一瞬耳垂不知是碰到了什么,温热又绵软,还有些湿润。正当他觉得自己的头将要撞到车身时,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那应当是一只手掌——挡在了他的后脑勺。
马车依旧颠簸,池如玉的呼吸灼热,打在他颈间使人不敢动弹。轩辕无双睁开眼,视野内是空荡荡的马车,还有四尺外的余氏兄弟的衣摆。
他连忙起身并扶起池如玉,随后便查看起对方的手,关节泛着红,他不由得心疼起来,便往那手上施了疗伤的法术,然后问道:“疼吗?”
池如玉轻笑:“方才疼,现在不疼了。不过是红了些,你犯不着如此担心。”
“你还笑!你我不过相识数日,分明没必要护我至此。”轩辕无双面色微愠,轻捏了一下他泛红的指关节,他当场“嘶”了一声。
一旁的余氏两人喃喃道:“到了么?怎的如此晃……”不过兴许是困,梦呓了几句便没再说话了。
“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便好生待着吧。”轩辕无双道,话语间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恼意。
池如玉看向他匆匆离开的身影,眉头微蹙,心道:他受伤了吗,怎的耳朵连同脖颈都红了一片?
此刻马车在曲折的山道上走得还算平稳,车前偶尔传来细碎的声音,轩辕无双掀开车帘,路边的花草飞快地从眼前闪过,只来得及留一片虚影便倏忽不见了。近处车夫正若无其事地驾车,并未注意身后有人出现。
轩辕无双开口问道:“师傅,怎的方才那段路如此颠簸?”
车夫先是愣了一下,这才赔笑道:“原先行路便有些快,方才那段路上碎石又多,一时没稳住,这才晃了些。还请公子见谅。”
那车夫看上去大概三四十岁,着一身麻衣,长得一副老实相,说话的时候手中紧攥着绳索。
轩辕无双打量过对方,便抿着唇道:“这路上下过大雨,行路本就不便,师傅还请小心些。”不等车夫再说什么,他已放下帘子,回头钻入车内了。
池如玉看着他,待他坐下便问道:“你这脖颈是怎么了,方才红了一片……”说完还伸出食指戳了戳。
轩辕无双当即便跳起来,左手捂着脖子就要发作:“你这人怎么这样!”说罢便沉默了一瞬,而后便抱胸站在了靠外面的角落。
他道:“从现在开始你离我远点,也莫要理我,见你便烦!”接着他便不说话了,无论池如玉如何叫他他都不应。
池如玉不理解,自己只不过是问了一句,他怎么反应这么大?
轩辕无双心中也有些纳闷,何必呢,和一介凡人赌气?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心中正想着,他却忽而转头看向池如玉,当看到对方神情时,他心下了然。
马车外头的声音消失了,池如玉走上前去,掀开帘子正要往外看,轩辕无双忽然从旁猛拉了一把他的手。他踉跄了一下,一支利箭从他身侧呼啸而过,堪堪擦过他的衣袂——
马车外有人语传来:“车里的!这儿是老子的地盘,识相点儿的就赶快交出身上的钱,老子可以开恩放你们走!”
轩辕无双未置一词,心道:还从未听过此处有山匪呢,看来来者不善啊。
他一边走下马车,一边赔笑道:“诸位别一来就这么大的火气,有事好商量……”话音未落,便有一柄剑倏地架在他肩头。
持剑人道:“你们车上有多少人,全部下来!”
池如玉匆匆下了马车,正要赶到他面前,却被那柄剑逼退了身形,他道:“沈君!”轩辕无双只是抿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不远处又有一人开口,听声音是方才那人:“原是两个富贵公子,将车上金银悉数交出,看在你们长相还算俊的份上,老子大恩大德饶你们不死!”
“我等不过是途径此处,又不为做生意,身上哪来的钱。倒是诸位,偏来劫我等身无分文之人。”轩辕无双的语气是初见时的温和,此刻却带上了些讽刺的意味,“莫不是官银不敢抢,便来拦我们这些小户人家了?”
那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便说:“我看你一个读书人,怎么给脸不要脸!你可知进了我们这地儿的,都不能活着出去!”
轩辕无双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方才还说要留我们一条命呢,怎的现在不做数了?我看啊,今天这事算是谈不拢了,干脆痛痛快快打一架,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说罢便抽出腰间佩剑,一举斩断了架在肩上的那柄剑。
还不待他再说什么,突然一双手伸过来将他拉过去左右查看,而后揽入怀中,池如玉的声音近在耳侧还有些沙哑:“你没事吧,方才可真是担心死我了。”
他忽然觉得耳朵有些痒,忙道:“我没事。眼下还是要尽快解决这些麻烦才是。”随后他便将对方推开,复又举起手中长剑。
池如玉也执着剑,问道:“怎么解决?仙门弟子不能滥杀无辜。”
轩辕无双心中扶额,叹道:“这还不简单,控住他们的经脉!”
匪首正因着他们的不配合而气在心头,正打算下令让弓箭手放箭,谁知不过几息之间,对面那看着瘦弱但说话带刺的人便赶了上来!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和部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却又像是中了什么奇怪的妖法一般不能动弹,正要破口大骂时,一把剑却架在了他脖颈上。
他听着那公子道:“你们是什么人?是谁让你们来的?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还不待他开口,那柄剑便逼近了几分,令人感到阵阵寒意。
他看见此人眼中是不同于方才的冷意,仿佛能透过眼睛直达心底。他不喜欢这样被人看透的感觉,便移开了眼睛。
可那人似是知道他在躲,问话一句比一句犀利:“若是让人知道你们与妖魔有牵连,你说是我先死,还是你先呢?”那把剑近在咫尺,他喉结微动。
他正要开口,谁知那人却已收了剑,临走前还抛下一句话:“当强盗也得找个聪明点儿的军师,别谁的话都信,否则下次你们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忽感此刻已能够活动,谁知起身时竟浑身绵软麻木,直接一个右脚绊左脚摔倒在地,此刻一支箭从他头顶呼啸而过,刺入他身后的树干上。那箭上还穿着一张纸条,上面有两行字:劝从良,否则往后若再见,必赶尽杀绝。
那匪首好不容易站起来,看见这纸条后愣了一会儿,抬头望向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眼睛里闪过一丝恨意,心道:老子威胁过这么多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人威胁。
远处,轩辕无双正拎着一袋桂花糕坐在马车边,边吃边问道:“你这桂花糕哪来的?我之前也没见你带着啊。”
池如玉答道:“我自己买的。”总不能说是昨夜见他太难过,又想起之前见他吃过,觉得他会喜欢便特意去别处买的吧,那也太……光是心里想着就别扭。
轩辕无双靠着车身,道:“没劲,早知道那车夫不是什么好人,原是埋伏好了在这儿等我们呐,现下倒要我们自个儿驾车了。还有今天这架打得真没意思,倒该让那几个毛头小孩见见血……”
池如玉忍俊不禁,偏开头笑了起来。
轩辕无双见状,推了推他的肩膀道:“诶你什么意思,想到了什么事说出来让我也笑笑。”
池如玉停住笑,问道:“方才那人不是就要说了吗,你怎的又不逼问他了?”
“也不知道是谁前天还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轩辕无双看了他一眼,将小腿搭在他腿上,“那人想说的我已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反正他肯定是听旁人说的,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敢出来劫人,不管怎样最后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池如玉拿着缰绳的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伸到了轩辕无双眼前,他道:“我饿了,桂花糕给我一个。”
轩辕无双坐直了身子,掰了半个塞到他嘴里,道:“你没辟过谷吗?非要跟我抢,本来就不多……”
两人又聊笑了一会儿,车里余霞悠悠转醒,问道:“师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师兄?”
轩辕无双大声道:“你师兄在外头呢!”
马车渐行渐远,将飘着红枫的山路抛在了身后,好不容易才走到一个看着应是乡下的地方。
轩辕无双推着池如玉上前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但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敲门,都无人应答。
第一户、第二户、第三户……一直到最后一户,也还是这样。
这村庄方圆不过五里,路上却看不到一个行人。眼看着天色将晚,余雾道:“师兄要不我们还是就在马车上凑合一晚吧,这地方太渗人了。”
余霞也道:“师兄,这整个地方见不到一个人,实在是太蹊跷了。而且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却没有一户人家生火做饭……”
余雾却反驳道:“哥哥你这就不对了,万一这里的人都不吃晚饭呢。”
余霞无言,只是看着他。
余雾瞬间变怂,道:“哥你继续、继续,我不插嘴。”
说完还佯装委屈地躲在池如玉身后,道:“师兄救我!”
池如玉无奈,道:“现下情况不明,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
话音未落,余雾便拽着余霞迅速离开,池如玉也抬脚正要走,却被轩辕无双拉住了。
他道:“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池如玉屏息凝神,他听见了——
是一种闷闷的,像是在很远的地方拍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