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遇》Verdurous

5、第五章

　　第五章

　　凡是巧合不过三，再多就是不可逃脱的宿命。

　　秋初的天气，蝉鸣并未消退，站不过一会儿，蚊虫便急不可耐地扑上来。

　　初凝看着手表，足足三分钟后，门闩被人取下，落一道闷重的响声传来。紧接着，眼前的大红门敞开一条缝。
　　她率先打个招呼：“您好——”

　　“您好，找谁？”陈弥从门后出来。

　　四目相对，各是惊诧。

　　初凝睁大眼睛，怀疑自己认错人。借着天边投下的柔和月光，她使劲揉揉眼。

　　但面前依然是那身板板正正的校服，以及那张不怎么高兴的帅脸。与上学时有所区别是，当事人手里多拿了个脏兮兮的螺丝刀。

　　“陈弥？”她试探问道。

　　陈弥也惊诧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应声：“对，是我。”

　　事实确认后，初凝听见自己信念轰然倒塌的声音。
　　……怎么又是他，这同桌变邻居，未免也太巧了。

　　“怎么又是你啊？”

　　陈弥回她，“不好意思，这话我也想问。”

　　今天确实巧过头了。从表白乌龙，到二人误打误撞成为同桌，现在才知道还是隔壁邻居……小说估计都不敢这么写。

　　“这是你家？”初凝不相信。

　　陈弥倚在门旁睨她，那眼神充满对笨蛋的怜爱：“要不然呢，这么晚了我在别人家待着干嘛？”
　　“倒是你，也住这儿？”

　　“要不然呢，”初凝指指西边的院墙，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旁边就是我家，板儿胡同2号。”

　　旁边的四合院确实是有主儿的，但陈弥很少见过人回来过。
　　“那之前怎么没见你？”他问。

　　初凝接话：“赶巧了，今天刚搬回来。”

　　相对几秒无言，树影婆娑摇晃，带来一大片嗡嗡着的讨厌蚊子。

　　“成，那恭贺您家乔迁新居，”陈弥挥散眼前的蚊子，说着就打算送客，“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回去了，门口蚊子挺多的。”
　　他还要修电视，还要写作业，身兼数职忙得很。

　　“有事，有事。”初凝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伸手阻止他的动作。
　　指尖互相触碰，二人触电似的同时抽开手。

　　“说。”陈弥道。

　　“您家有蜡烛吗，方不方便借我一根？”

　　陈弥一乐，问她：“你要蜡烛干什么？蜡炬成灰泪始干，哪方面遇到瓶颈了？”

　　“我家停电了，影响我卷死同学，”初凝微笑说，“你要不想借就算了。”

　　“不就根蜡烛么，”本着邻里之间的人道主义情怀，陈弥挥挥手，“进来吧。”

　　院里收拾得极干净，西侧有棵歪歪扭扭的大枣树，树下养着几盆花草。路过时，初凝无意扫了眼，其中一盆吊兰叶子干枯发黄，像是很久无人打理过了。

　　进了屋里，黑漆漆一片。

　　“您家里怎么不开灯啊？”

　　陈弥嘴上说着“省钱”，手去触开关。

　　“咔哒——”
　　灯没亮。

　　初凝环视四周，疑惑道：“你家也停电了？”

　　“什么叫‘也’，你家停电了？”陈弥随口说着，记起初凝好像确实提过停电这回事。他放下手里的螺丝刀，又进其他房间开灯。
　　无一例外，全都不亮。

　　陈弥心道这下破案了，怪不得电视不显像，原来是没通电。

　　他从电视桌下拖出一对喜气洋洋的龙凤花烛，递给初凝其中一支，翻箱倒柜找出两盒受了潮的火柴。

　　火柴擦了两下，费劲地点亮两个烛芯。烛火熠熠跳动起来，周围总算亮堂起来。
　　初凝捧起蜡烛底座，“谢谢您大发慈悲，那我就先走了，待会儿来电就还——”

　　陈弥摆摆手，重新拾起扳手，也懒得客气：“那我就不送了。”

　　话音落下，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老太太被屋里的说话声吵醒，打着哈欠出来。
　　“陈弥，大孙子，你跟谁说话呢？”

　　就着烛光，初凝望见个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奶奶从西屋出来。

　　初凝瞧见，赶忙叫人：“奶奶您好。”自小时起，家里的长辈耳提面命，千少万少，礼貌可不能少。

　　奶奶精气神儿挺足，发髻盘得一丝不苟，循声抬起头，也看见初凝。她先是一愣，随后乐呵起来。

　　“哟，这是……”
　　未等初凝自我介绍，老太太看了眼陈弥，了然地点点头，上前拉起初凝的手，“今儿是第一回来家里吧，累不累啊？”

　　老太太看着瘦弱，手劲儿却挺大，一把将初凝拉到沙发落座。
　　“姑娘，坐下说，喝口水。”

　　初凝接过茶杯，抬眼看了眼陈弥，后者回个“这是我奶奶”。
　　她点点头，一一回话，不敢松懈。

　　答完一茬，老太太又问一轮：“哎哟，这京片子听着真舒坦，你家住这附近吧，姓什么呀？”

　　“对，”初凝耐着性子回答，“我家就在您隔壁。”

　　老太太越看越满意，嘀咕一声打着灯笼都难找这么漂亮的。她抚着初凝的手，语气突然严肃：“得，这门婚事我同意了。”

　　……婚事？
　　初凝眸光一震：“什么婚事？”

　　陈弥也一头雾水，急忙向老太太解释：“奶奶，这是我同桌，也是咱家邻居。您别瞎说话吓着人家。”

　　“臭小子，真当奶奶老年痴呆了，人家都喊我奶奶了，怎么能不是我孙媳妇？”奶奶说。

　　陈弥又生气又想笑。
　　“要真这么论，那胡同口修车的王大爷也是您孙媳妇了。”

　　“去去去，胡扯！”老太太自个儿有一套逻辑理论，也不听旁人怎么说，大手一摆，“我们女孩儿说话，你边儿待着，修电视去！”

　　初凝处境尴尬，手都快忘了怎么放。“奶奶，天晚了，我就不打扰您了……”

　　“说的什么话，一点儿不打扰——”老太太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热情地进厨房抓了把糖出来。

　　陈弥再度开口：“奶奶，您——”

　　“别逼我老太太揍你，修你的电视去！”老太太疾言厉色，对初凝和对自己孙子是两幅面孔。

　　“凝凝你再坐会儿，听奶奶说几句知心话，奶奶天天自个儿待着，寂寞！”

　　初凝盛情难却，又听老太太说起来。

　　“你别看陈弥这小子混不吝的，天天没个正形，”老太太说，“他可打小就懂事。我和他爷爷身体不好，没少连累他跑上跑下。他七岁就学着炒菜了，孝顺着呢……”

　　初凝瞥了眼陈弥，心道看来人可不能貌相。

　　“这小子啊，哪哪儿都好，就是倒霉，运气背，乌鸦嘴。三岁那年，陈弥在胡同口玩让车碰了下——”

　　当事人陈弥听着，心道这都什么跟什么。
　　“奶奶，咱们改天再聊成吗，您看这都几点了，别耽误我同桌学习。”眼见局面要不可收拾，陈弥又一次打断。

　　初凝也道：“奶奶，天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

　　奶奶心一横，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手，叫陈弥送初凝回家。

　　“看着进家门再回来！”
　　“知道了。”

　　出了院子，陈弥向初凝赔礼道歉：“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我奶奶有阿尔茨海默病，都是胡说的，你别跟她计较。”

　　初凝端着蜡烛，道了句没关系。

　　“你是不是觉着我奶奶特烦？”

　　“没有，奶奶挺好的，还给我这么多糖。”初凝有点不好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大虾酥。

　　“是么。”陈弥揉揉头发，发觉自己已经在没话找话。

　　老太太这回倒是大方，那袋糖本就没几个了，这一下都给初凝了。平时她那些老姐妹来家里做客都不一定有这待遇。

　　“我能拿走吗？”初凝端着蜡烛，红灿灿的烛光映在她脸上，看着无端有些瘆人。

　　陈弥皱眉，“都给你了，拿着呗。”

　　“那行，再次谢谢你的蜡烛，我先回去了。”

　　陈弥也摆摆手，转身的刹那，他突然记起还有套试题落在快递柜没取。正打算骑车去取，他往门边一瞥，记忆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等等，初凝——”
　　陈弥连忙走出几步，喊住初凝：“问你件事儿，你回来的时候看没看见我停门口的共享单车？”

　　初凝抿唇，表情犹豫。

　　陈弥见状，说：“怎么，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我看谁敢捂你嘴？”

　　初凝又思忖片刻，决定贯彻落实“长痛不如短痛”的理念，实话实说：“你车没锁，刚被别人骑走了，也就开门前半分钟的事。”

　　陈弥只觉当头一棒，玻璃心碎了满地。
　　好半天，他调整好心态，问：“你没拦？”

　　“拦了，没拦住，”初凝说，“那人骑得特快，而且我——”
　　说着，她瞥了眼自己的拖鞋。

　　陈弥循着看过去，一眼望见那粉拖鞋上的巨大兔头。

　　他笑了声，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活烦了，这日子谁爱过谁过吧。
　　这才月初十号，各种书费资料费还没交，家里的米面也见了底，他的钱包余额仅剩500块。

　　如今共享单车又忘了锁，被人骑走免费潇洒去了，一晚上少说也得扣个百来块。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没事吧？”初凝问。

　　陈弥说没事。

　　事已至此，他不认也得认。车子也再追不回，人只能向现实妥协。

　　-

　　初凝端着蜡烛刚进门，宋捡青也跟着到家。

　　“家里停电了？”宋捡青放下手包，边换鞋边问。

　　“居委会说是跳闸，找人修去了，待会儿估计就来了。”
　　初平安说，“这不凝凝刚借了蜡烛来，先凑合用吧。”

　　一根蜡烛两用，一边照着初凝刷数学卷，一边照着宋捡青吃饭。

　　烛火跳跃间，初平安惦念着母女二人的冷战，时不时主动挑起个话题，缓解这尴尬的局面。

　　不多时，宋捡青忍无可忍，“没看你闺女学习呢，说什么话？”
　　初平安立刻噤了声。

　　好在没多会儿，灯泡“滋滋”一声，亮起来。初凝拾起书包进了房间，没有丝毫犹豫。

　　挑灯刷题到后半夜后，初凝心满意足，坏心情也烟消云散。

　　正收拾着书包，她视线一顿，忽地瞥见一本从没见过的英语练习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