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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的梦想一直很飘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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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梦想一直很飘渺
我一直梦想着我能够有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屋,书香环绕,古典、幽静,带着植物的香气。在一些下雨的清晨和黄昏,可以恣意点燃一盏油灯,静静地、悠然地、或幸福或忧郁地(谁管得着呢)倾听那雨滋养大地的声音……
我也一直希望能够结上三五个志同道合(或者是臭味相投)的好友,在我这样的小屋里,喝酒品茶笑谈人生……
可是,每天(几乎),我都在电视机炸雷般早间新闻中惊醒,厨房里高压锅稀饭开了后撕心裂肺的噗噗声,公公和婆婆时不时谁看谁不顺眼的怨声,一片嘈杂、混乱……股票、房子,谁这件事做得不够礼貌,那个谁那件事做得欠妥当,靠!那谁谁,今晚定个包间,老大过生日了……天地良心,我多想成为角落里那朵静静绽放的纯净而脱俗的百合,休想!
多少年前?我忘了——现实已经把我训练成了一个健忘的人——我一不小心嫁给了现在的老公,于是进入了这个现在看来过于庞大臃肿的大家庭,在此之前认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跑到这里瞬间就长成了巨型南瓜,而且还晒谷子般敞开在大家面前,被议论、被研究、被窃窃私语,乐此不疲,最后不了了之。其实,这个家族谁也没能力真正解决彼此的问题。
在我婆婆当仁不让的领导下,我们的这个家族稳步而坚决地壮大着,虽然她常常唠叨她老了,管不动了,虽然时不时地窜上来一两个胆大妄为的不识时务的不听话的主(这一两个基本上只限于我老公,和我孩子),但基本上很快就被镇压,被大家群起蔑视而镇压。所以,当时的痛快换来的永远是负疚的道歉,道歉的方式很简单也很粗放,出钱请大家吃个饭,于是,全家浩浩荡荡理所当然向指定饭点开拔,像是声讨,也像是负荆请罪,席间刻意制作出来的祥和气氛,傻子都会觉得做作、暧昧。
说到我们的这个家——我不得不说得更加具体点,因为不具体点不足以表现它的许多特征。比如,大、杂、乱——常来常往组成成员高达15位,很快就要变成16位,三姐丫头最近快结婚了,老大丫头明年准备生孩子,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我们家成员将会增加至17位,还有我那孩子,再过N年后,她结婚、生子……我的天啊!当然,她还早着呢!为此,我主持大局的婆婆常常笑得合不拢嘴,那份由她(绝对由她)创造出来的家族的辉煌,是那样令人骄傲,那样令人眩目,以致于她常常忘了这其中的边缘人物们,比如我,在这个由爱——就说是爱吧,他们都说是爱——粘合起来的家里除了吃喝还需要安静和独处,而是咧着她那张几乎没牙的嘴巴巴巴地管这管那,了解完老大,知会老二,知会完老二,解决老三,解决完老三,过问老四,东家长,李家短,就像一杆永不会倒下红旗……
其余的人呢,其余的人向红旗敬礼!
而我,在这一片被大家称之为祥和的气氛中,常常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
窗前时不时飞来一两只离群的小鸟,天真而不谙世事,它们歪着头小心好奇地打量着我,我被它们吸引,也同样注视着它们,我们彼此就这样傻傻地看着,像是妄图看透彼此,但是,徒劳,我徒劳,总是还没等我会出意或者想明白,它们便已经想透想明白,懒得理我般地飞走了,留下一个意犹未尽的我。别看只是小小的鸟儿,它的快活和骄傲,足以让同样是两脚站着的人,认真地痛彻心肺地想点什么,比如生命是什么以及它的意义这类重大而严肃的问题。
而每次,我都会在这样毫无建树的思考中黯然神伤起来。我老公说我抑郁,说我的脑子应该经常拿出来晒晒太阳,我说,谢谢你,不用提醒!
我最恨他这样看似漫不经心的打击,它几乎是处心积虑和邪恶的。一般情况下,我会忍,不一般的情况下,比如太欺人太甚的时候,我也奋起反抗,人的自尊心从来都是在逆境中长得格外茁壮。
婆婆是旗帜,是精神领袖,老公却是中流砥柱,是顶梁柱(就是这么说,其实也还是有点委屈了他),虽然大家也没心没肺地说,××,军功章有他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可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我顶多就是个摆设,我老公才当之无愧。所以,每次吵架,吵到一定级别的时候,我老公总是一声大吼,你滚!而我呢,悲壮得一抹眼泪,顶有骨气地回敬,走就走!
走啊!不带走一片云彩!(这时候一定要配上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效果才够惨烈悲壮。)
我脑子沸腾了,总觉得这是个承诺,总觉得踏出这个房间门的一瞬间,天地就会不同。我被这种想象出来的不同激励着,迅速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以夸张的速度向门口冲刺。老公伺机而动,呼地就窜到了房门口,三下五除二,下了我的行李,像座山一样挺立在那里。结果,滚归滚,走归走,全都像气泡一样消失到空气里,我还是哪里也没去成。
借用老公酒后得意得过头的话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江山,哪那么容易土崩瓦解。
我继续着每天的任务:相夫,教子。
说来挺惭愧,我至今都不知道古语中相夫是啥意思,总想在有必要的时候,搞明白它。
不过结婚至今,一直还没出现这个必要的时候。当初我们俩个从两个不同的地方走到一起的时候,为了维护地位——或者自尊什么的——恨不能把对方踩在脚底下踩到泥里算数,斗争,起义,斗智、斗勇、围剿,反围剿,最后妥协,谁也没征服谁,当然谁也没输给谁,随后,爱谁谁!发誓相安无事!我们终于在时间岁月堆积起来的无数次斗争和妥协中确定了彼此的地位。好!第三者插足,他老娘意气风发地来了,于是我那老公又被他老妈国宝级地宠爱着,根本轮不到有我什么事,每次装模作样地征询我的意见,我都笑嘻嘻地说,您看着办吧。
民主了半天,最后还都得到她娘那里集中。我何必呢。
看出来了吧,我们家目前常住人口五个人,他爸,他妈,他,他孩子,还有他的我。那些七姑八姨就暂先不算在内吧。
他老娘插足之后,我们的这个家变得其乐融融,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堆起了象征着和平和幸福的笑容。
但是,天知道,我站在这个家的边缘,随时地——我觉得——就会从这个家庭的罗盘上被挤下来。
我那小屋,完全属于自己的、古典、优雅、散发着植物香气的小屋,越来越成为我脑子中永远无法聚焦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