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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大婚(下) ...

  •   01郎骑竹马来

      江南春山远,山下暮云长。
      桃花源,草生木长荠青青,时间永世流失,山水永昼太平,绿原吹不尽,微雪落白头。月无烟火气,孤悬夜空万古如一,青峰云雾迷人眼,窥不见人间。
      月华粼粼随流水,他在清泉边,指尖拨弄琴弦如昆山玉碎,山鸟婉转应清歌。心有思绪,当的一声,琴弦应声而断,毫无征兆,余音沉嗡,碎落溪泉残花远。
      指尖落血,在晓星尘失神的片刻滑落琴身,白衣晕色如雪中红梅娇艳扎眼。他终于清醒,崩断之弦却奏出他心弦回音,痛醒了多年的逃避与追悔。
      他意已决,步人间。
      一刻也不能再等,他强硬地谢绝了师兄师姐们的劝诫挽留,挽拂尘,负长剑,踏上前尘路。
      抱山散人没有留晓星尘,她道:“错路复行,你终会悔。”
      晓星尘长跪,他对师尊说,他已悔了多年,不会再等到十七岁。这一世,谁都再等不起了。
      人间的路是那样遥远,沉夜的路望不见尽头。而他心有明灯,他相信总会遇到的,在下一个瞬间,正如他踏破光阴,一步步寻到夔州。他在人潮之外,撕开回忆的迷雾,那张脸,犹在万水千山之外,再次鲜活。
      人们行色匆匆,平淡的日子年复一年,无人在意角落里的伶仃稚子,却在无意中路过了一场重逢。晓星尘僵在原地,寸寸迈开步子越来越快,闯进了过去来不及抓住的风,有如洪流中扁舟泊岸,唤出那个名字,他终于将心弦接上心底禁忌。这才知道,忘记是更大的痛苦,他情愿镌刻心头,永志不忘。
      蓬乱的头发,褴褛的衣服,黑瘦的脸上有伤,犹挂泪痕。街角的他,像一只困兽小心翼翼地蜷缩着,生怕惊扰了什么人或是被什么人惊扰,唯有那双眼,清清如水,如水清清,盛满了不为人知的纯澈,判若两人,恍若隔世。
      “薛洋。”
      自父母离世,再无人知晓他的过往姓名,薛洋被小杂种野狗的叫惯了,一时竟不知叫的是他。切切实实又听到一声后,他终于迟疑地抬起了深埋臂弯的脸。
      眼前这个人很陌生,但那双眼,仿佛映辉星辰万千。薛洋不知为何心跳得如此快,他问来人,却像在问自己:“我是不是,见过你?”
      晓星尘向他伸出手,俯身将人抱起,动作又轻又柔,生怕弄疼了他的伤,却又想如此用力,恨不得永不放手。他道:“也许是,命中注定。”
      薛洋只觉这回答似曾相识,低头思索间却发现自己弄脏了对方雪白的道袍,一时间手足无措抬手去擦,反而弄得一团糟。他在慌乱中的手被握住,晓星尘涩声道:“薛洋,你傻不傻,都是你,一直都是你。”
      “我带你走,夔州的苦难,再不重来。”
      山不知何山,城不知何名。晓星尘带着薛洋走尽山水,终于寻到这方安宁天地,他们住在小院里,很快安顿下来,仿佛过去从来都不存在,只有静好岁华悠悠路。
      薛洋年方六岁,脆嫩如初春绿芽。晓星尘正在洗菜,回神一看小包子似的蹲在一旁的不是薛洋又是哪个?他温声:“阿洋在看什么?”
      薛洋捧着脸,道:“道长哥哥,我每每看到你的眼睛,总是似曾相识,你待我这样好,我···”
      “那就把我当作故人吧,我看阿洋也十分熟悉,冥冥有缘。”晓星尘微笑道。
      也许是从小到大都泡在苦水里,得了一丝丝甜便觉弥足珍贵,晓星尘都看在了眼里,庆幸自己这一次终于能好好爱护他。
      薛洋现在也不过是个孩子,也许是晓星尘唤他那一声温柔,也许是那一眼“缘”,他就跟着晓星尘走了,深信不疑,他遇到的定然是此生期许。
      他们在这个破旧的小院子里陪伴,最开始晓星尘总是患得患失,把薛洋当作掌上珍宝珍爱,这个小东西也是黏人,那股腼腆过去后几乎挂在了晓星尘腿上,又因为一天被雷雨声吓到,直到现在睡觉也离不开晓星尘抱着了。
      转眼霜雪落尽,晓星尘带着薛洋过了一个如意的新年,在指尖流淌的日子极快,转眼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晓星尘收拾了一遍家里,嘱咐了薛洋几句,去集市上买了些东西回来。
      薛洋乖乖道:“好,道长早些回家。”
      晓星尘走在集市上,心想着过两天就是薛洋的生日了,虽然他从来都不说,但心中定然是很期许的,从前受苦,自他们相遇,晓星尘便不会再让他失望了。于是挑了大半天,买糕点糖果置办新衣,大包小包拖了一大堆回去。
      薛洋正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看到晓星尘脸都快被那些东西淹没了,连忙跑出去接他。他抱下来几包东西,道:“道长你做什么买这么多?我想着七月份也没有什么节日。”
      晓星尘带着他进去,道:“有,是我心中最大的日子,很重要。”
      “咦?我怎么不记得…”薛洋有些奇怪,但也没追问,乖乖帮晓星尘收拾着。
      一连几天晓星尘都在忙碌他口中的那个“节日”,有时甚至到了半夜还在熬着,薛洋要帮忙他也不肯,被哄着睡觉了。最后一天晚上,晓星尘仍旧点灯忙着,在厨房里被那柴火熏得眼泪汪汪,端出来一盘黑乎乎的东西,叹气道:“算了我重做就是,阿洋好不容易过一个安心的生日,明天一定不能让他失望。”
      正在思索哪一步出了问题,晓星尘腰上突然环上了一双手,紧紧抱住了他。薛洋脸埋在他的背后,能感受到眼睛湿润了,他道:“道长…谢谢你,真的,有你陪我的这段日子我就很开心了。”
      晓星尘摸了摸他的头,道:“好了,明天都过生日了,不要哭鼻子。一定要好好过个生日的,只要你不嫌弃我这糟糕的厨艺就好。”
      薛洋破涕为笑,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道:“不嫌弃!道长做的什么我都喜欢。”
      第二天,薛洋才睁开眼睛,只见门被推开,晓星尘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道:“阿洋,生日快乐。”
      薛洋扑到他怀里,接过盒子,道:“谢谢道长!这是什么?”
      晓星尘道:“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乖、吃完了饭我就给你戴上,现在先去洗漱。”
      “嗯!”薛洋把盒子放在桌子上,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乖乖等着晓星尘。晓星尘正在厨房里做饭,等了一会儿就听到他在叫人,薛洋应道:“来啦!”
      两人坐在桌前,薛洋看着一桌子的菜简直要被闪花了眼,感动得差点又要哭鼻子,咬着嘴唇道:“道长,谢谢你…我第一次这样过生日,我…”
      晓星尘笑道:“小寿星今天可不许哭鼻子,今日是你的生辰,自然也就是我最大的节日。阿洋,生辰快乐。”
      他们正在说话,准备动筷子吃饭,却听小院的外门被叩响,有人在大声叫着晓星尘。
      晓星尘有些奇怪,起身出门一看,原来是镇上的人来找他帮忙,说是有个人在后山捉妖被伤到了请他去看看。晓星尘自然是无不肯的,但恐怕不能陪薛洋吃饭了,后者很懂事,道:“道长,你去吧,救人要紧,我等你回家。”
      晓星尘急匆匆地去了,来到镇上看到是一个黑面大汉,肩上血淋淋的有一个伤口。他没有多问,立即就帮忙清理起伤口,却发现这伤口腐蚀的速度像是仙剑所为,不禁有些奇怪。不等他开口问,就听那大汉气愤道:“分明是我先盯上的畜生,那杂种非要来插一脚,老子再见到他,必将他碎尸万段。”
      晓星尘不愿理会他人恩怨,帮忙疗伤之后就出去了,一出门却发现此处受伤的其他修士也不少,只好再多留一会儿,也没注意那大汉出去了。
      薛洋在家坐着等人,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回来,见到路人询问才知道后山有一只妖凶狠的很,许多修士被伤,晓星尘好像也前去查看了。一群人边摇头边议论,嘴里说着什么受伤道士之类的话,更有人手里不知道哪里来的有血的拂尘,薛洋脑子一闪,急忙追了出去。
      薛洋没有出过多少次门,从来都是晓星尘带着他的,这次乍然闯入,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人,满脑子想着晓星尘会不会受伤。在大街上乱撞,薛洋正准备顺着小路去后山,一转头却被撞倒在地上头昏眼花,手臂一痛却是被人粗暴地掐着拎起来了。
      薛洋眼前的眩晕消失了,定睛一看是个中年男子,他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那中年男子蒲扇大的手掐得薛洋生疼,被撞到了他脸上有些怒气,正准备发火却是眼珠一转,道:“看在你不是故意的我就饶了你,叔叔想让你帮个忙,你肯是不肯?”
      薛洋心里着急,但也知自己理亏,道:“好的。”
      男子塞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在薛洋手里,道:“你看街头的客栈,二楼住着一个人,你把这封信送去。”
      薛洋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
      晓星尘好歹忙完了,他也不想管闲事,想着薛洋还在等他,归心似箭便要回家去。
      走在街上脚下生风,晓星尘足尖轻点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然而还没到后街,就听到了一阵骚乱声音,其中夹杂着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晓星尘心一沉。
      薛洋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送过去后被客栈里的人拽着头发一阵毒打,逼着他要去找那个男人。男人还没走远被逮住一顿发泄,打得鼻歪眼斜。
      待人走了,薛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掐住了脖子,巨大的窒息感将他淹没,他甚至还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脸色憋成了紫色,薛洋被摔在地上,一脚踹在小腹上挣扎不已,他疼得说不出话,喉咙里只能发出荷荷的嘶哑声,却是紧紧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男人。
      白得了一个受气包,男人舒爽了些,却瞥见薛洋淬毒的眼神,更加恼火,跳下马车一脚踩在他的头上,手里的马鞭如雨点落下,唾沫星子狂飞:“小杂种!老子挖了你的眼睛!瞪…你再瞪!”
      男人一鞭子抽在薛洋的头上,不知是不是刺到了眼睛,撕心裂肺的声音哀嚎,他咒骂一声,转身上了牛车,也不管地上的人,挥手甩下马鞭,车轮缓缓滚动……
      薛洋被血糊了满脸,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周身的苦痛中睁开了眼,撕裂的喉咙动了动:“常、慈、安!”
      千斤重的牛车近在咫尺,薛洋的眼睛里看着那可怖的梦魇一步步靠近,无力挣扎,漠然地闭上了眼。
      “薛洋!!!”
      薛洋听到熟悉的声音,猝然睁眼,只见一抹白色从天而降,常慈安一惊出手格挡失手打中拉车的马和牛,牛车失控四处乱撞,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一阵惨叫,薛洋感到脖子上被喷上了热热的液体,扭头一看,常慈安摔在地上被一剑斩断左臂。
      薛洋被紧紧抱着,没有被伤到,抬眼一看,晓星尘一整条手臂都被压在了牛车之下,发疯的马和牛拖动重车,飞驰而过!
      “晓星尘!”
      晓星尘只觉眼前一黑,痛得死去活来难以呼吸,逼得他一阵惨叫直哆嗦在肚子里,哇的喷出一口血,另一只紧紧抱着薛洋的手也麻了半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被一阵高过一阵的疼痛淹没。
      怎么会这样疼!晓星尘哆哆嗦嗦地抬手运气用灵力护体,牙缝里关不住每一丝□□。
      薛洋全身也没一块好地方,本该自己受的断指之痛却阴差阳错让晓星尘替代,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忍着痛爬起来为晓星尘的手指止血。
      晓星尘脸色白成了死人,短暂地晕厥了过去,他的手指…和当初薛洋遭遇的一模一样,左手手骨全碎、小指当场成了一滩烂泥!
      薛洋不敢看,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前全是黑色,仿佛坠入了冰窟,亲眼看到晓星尘为他受这样的伤比他前世痛苦万分!他撕下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包起晓星尘断掉的手指,眼泪模糊了双眼,怎么也擦不干。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晓星尘该有多疼……
      “阿洋,不哭…”晓星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费力地抬起手去擦薛洋的眼泪,勉强微笑地哄他。
      薛洋再也忍不了了,泪水横七竖八爬满了脸,跪在晓星尘身前哽咽万分:“对不起!道长,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这个麻烦?你本可以好好的…都怪我都怪我!”
      晓星尘气息微弱,道:“原来,断指是这样疼啊……”他抬手擦着薛洋脸上的血污,“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了…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薛洋紧紧握着他的手,道:“就在你向我奔来的那一瞬间,晓星尘,你傻不傻?”
      本来以为远离了夔州那个伤心地就不会仔重来,谁知不管几世化成什么骨头常慈安的脸如何变,薛洋总是个天地偷生的可怜人,命无安宁。
      晓星尘叹了口气,道:“阿洋,你不要难过,代你受伤,断指之痛,不会再有。”他扯了扯嘴角,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颤巍巍地拿到薛洋眼前,“你看,我为你亲手做的平安锁,真好,我还真做到了。只是我还是来晚了,阿洋、你疼不疼?”
      薛洋眼泪完全止不住了,头痛欲裂,傻子,晓星尘这个大傻子!他摇摇头,道:“道长,我不疼我不疼,有你在我会一直平安的。”
      “那就好。只是…还没来得及好好陪你过生辰…”晓星尘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灵光护体渐渐消失,最后竟骨骼缩小,成了一个孩童模样。
      晓星尘提前下山,这才是他真正的身体,他偷服禁药,只是为了救薛洋的命中大劫!薛洋想通此节,心痛如绞。
      “道长?道长!晓星尘!!!”
      ……
      难道他们这一世还是会重蹈覆辙,哪怕带着薛洋躲到了这与世隔绝的地方还是遇到披皮换骨的常慈安······晓星尘一口瘀血郁结于心,终于喷了出来。
      “道长?道长,你醒了?”
      晓星尘睁开眼,看到薛洋守在他身边,他道:“嗯···我们回家了?”
      薛洋身上的伤都被包扎好了,看样子已经过去了许多天,伤势已经好转。晓星尘想到晕厥前的一幕,尽力动了动左手,想看看有没有替薛洋挡下。
      忽然门被推开,屋内清明了些,晓星尘这才发现屋内不是他熟悉的农家小院。来者坐到他的床边,道:“星尘,这就是你选的路。”
      正是抱山散人。晓星尘挣扎要起来却被按下了,他道:“师尊,徒儿不悔。”
      抱山散人淡淡地笑了,道:“你总是这样的。”她摸了摸晓星尘的头,在那断手上轻轻一扫灵力,“星尘,你做得很好,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而后她转向薛洋,却见后者尚是孩童的眉眼逐渐坚定,双膝一弯跪得笔直,道:“求师祖成全,前世苦痛,薛洋此生再不会犯下旧错。”
      抱山散人什么也没说,瞬时之间消失了身影,薛洋也一言不发,执拗地跪着。
      伤好之后,晓星尘带着薛洋向抱山散人辞行。山巅云雾缭绕,将人间掩藏看不真切,抱山散人站在青松云卷之中,道:“星尘,你现在可知,何为人间。”
      晓星尘道:“从前弟子站在高处总是看不清,后来下山走得头破血流。走了那么久,徒儿这才知道,人间之时蝼蚁万千,不会因为路有泥潭而畏缩不前,心有苍生,更应该尽力而为,俗人之念,亦当量力而行。草木无情,而人心有万物天地与共,如今徒儿看到人间烟火,一念渡苍生,一念了此生。”
      抱山散人回头,见薛洋和晓星尘二人跪下,双手相牵,她道:“星尘,现在看来,你选的路可以一直走下去了。”
      晓星尘应是,与薛洋对视一眼,两人齐齐拜下,叩首,“谢师尊成全。”
      抱山散人走下来,将两人扶起,道:“上一柱福香,去吧。”
      两人齐齐点香下拜,把缭绕的福香插入了抱山百年香灰的古鼎中。
      下山的路在眼前,薛洋牵着晓星尘的手,道:“道长,回家了。”
      人间路迢迢,有君相伴,何惧山遥。

      02 人生如初见
      东风随春归,发我枝上花。
      月明明,星映辉,兰陵城永昼繁华,市列珠玑,户盈罗琦。灯火通明处,只见一个颀长身影闲闲而来,身上的雪浪袍风姿朗朗,长发高束气宇轩昂,眉眼璨如朝阳,比得明月灯火都黯然失色。
      路人见了他都自觉让路,不时朝他招手,送些小吃,女子团扇颜面羞着脸擦肩而过又不舍地回头。他感叹日子过得快,兰陵城都没什么好玩的,正想着,肩上被人搭了一只手,他没有回头,拇指微动降灾出鞘。
      剑锋当的一声被弹开,来人几步追上他与之同行,道:“成美,今日雅兴。”
      薛洋呵了一声,道:“孟瑶,你也很闲。”
      此时最是闲散,终于能安心放松一下,两人便也不再提别的事,沿着灯火随意闲逛。薛洋笑嘻嘻地拿了两支糖葫芦,长签字唰地递给对方,道:“诺,给你。”
      金光瑶接过来,另一只手掏出银子扔给了小贩,道:“谢谢您老人家,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真的请过我一回。”
      薛洋嘻嘻一笑,迈开步子仗着个高腿长几步就走远了,嘴里咬着甜山楂,几口就吃完了一串,两指一并,竹签如破风之势甩出,插入了不远处的树干上,签尾余嗡,“什么人?”
      却见一个黑衣道人翻身而出,面色孤傲,面色不善,道:“你是何人?”
      薛洋没好气道:“你这人讲不讲理啊?我先问你的,臭道士。”
      那道士眉尖跳了跳,道:“在下宋岚,宋子琛。敢问公子姓名?”
      薛洋呲呲虎牙,道:“原来是宋道长…傲雪凌霜宋子琛。我叫薛洋。不过,我更关心那位明月清风,不知在何处?”
      “在下晓星尘,见过薛客卿。”薛洋望去,只见夜空中一名白衣道人缓步而来如踏浮云,手挽拂尘,面如冠玉。
      薛洋道:“…晓星尘。”
      “成美,不得无礼。”薛洋回头,见金光瑶总算追上了他,满脸笑容地对晓星尘道歉。
      薛洋不管他,道:“晓星尘,你怎么知道我是客卿?”
      晓星尘道:“薛客卿少年英才,在下很早以前就已经听说过了,今日一见果然轩如朗月。”他拍了拍宋岚的肩,“我和子琛正在追踪妖气,不小心被薛客卿扔出的竹签子打断,这才稍微冲突了。”
      宋岚冷哼一声,道:“敛芳尊家的客卿还是好好管教一番,如此少年心气。”
      薛洋笑眯眯地走过去,把宋岚挤到了一边,黏在晓星尘身上,道:“可是道长你都不知道,宋道长好凶的,上来就想打我呢。哎呀好吓人好吓人,都怪他,你快给我评评理。”
      牙尖嘴利、强词夺理。晓星尘忍俊不禁,道:“这可真是……”
      “是什么。你倒是说出来?””薛洋危险地眯了眯眼,盯着晓星尘。
      晓星尘却又不说了,道:“客卿莫怪,我们追捕几日,子琛看错了也是可能的。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先告辞了。”
      金光瑶还未动作,却见薛洋道:“道长既然这样说了,我等也不便挽留。只是既到了兰陵,不如赏脸来参加几日后的花宴,让我们好尽尽这地主之谊,也顺便给予你些降妖的帮助。”
      这话说得十分官方客套,宋岚眉头一皱正要拒绝,听到晓星尘笑了笑,道:“好,依薛客卿所言。”
      两人并行走远,金光瑶看着他们的背影,奇怪道:“你可真是,平日里自己都不去花宴,更别说客气招揽了。说吧,安的什么坏心眼?”
      薛洋学着他假惺惺的笑,道:“敛芳尊好伤人心,我身为客卿定当尽力才是。”
      金光瑶看着薛洋,沉默片刻,有点想吐,道:“你倒是想得起来自己是我的客卿了。”
      薛洋兀自走了,口里吹着小调,看上去心情很好。
      之后的几天金光瑶要应付花宴和家族间大大小小的事,忙不过来看薛洋,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人。直到花宴当天,天还未亮,金光瑶就去把薛洋的门给敲开了,好容易闲得几分,打开门却发现房间里空荡荡。
      金光瑶心道奇怪,摇摇头去准备接待事项了,上午来客陆续到来,他也更加用心,一一将人安排好了。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安排井井有条,他刚把江家宗主请进花厅,就听到门外门生报下一个客人“晓星尘道长、宋子琛道长”。
      金光瑶惊讶没人能请到的两位炙手可热的道长竟然真的来了,他连忙去招待,却见晓星尘身边竟然站的是几天不露面的薛洋,而宋岚则是面色平淡地跟在后面。
      金光瑶上前把人引进了花厅,一把将薛洋拖到一边开始问话:“你这几日哪里去了,怎么会和晓道长在一处?”
      薛洋懒洋洋道:“你自己不就把回答了吗。我去帮晓星尘捉妖去了,外省人为炼的,有点棘手,不过已经解决了。”
      金光瑶道:“你什么时候与他那样好了?我要你帮事恐怕都没那么快。”
      薛洋声音低了低,道:“此事牵连甚大,待会见机行事,正好帮你挖掉几个碍眼的家族。”
      金光瑶凝眉,不知道薛洋又背着他干什么了,却也信他,只能满腹狐疑地入场。
      金光善上来照例寒暄几句,随便应付一会儿就走了,示意金光瑶好好招待,毕竟只是个普通宴会重要人物也不多,也就无人在意了。席间觥筹交错,舞剑奏乐歌舞升平,金光瑶远远看着席下缠着晓星尘喝甜酒的薛洋,不知何时出事,目光又移向眉眼严厉像是来审犯人的聂明决心中更加烦闷,饮下了一杯酒,扶额无奈。
      晓星尘站起来,道:“敛芳尊,今日叨扰,借这宴会各家人齐,在下有一事要详说。”
      “道长请说!”金光瑶险些拂倒了酒杯,立马接话。
      乐舞停下,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晓星尘。后者看向薛洋,他身上还穿着雪浪袍,拿着酒壶喝了一口,这才拍拍手递了个眼色,道:“带上来。”
      花厅中央被空出巨大的空间,众人的注意力聚焦于此,只见一个门生手上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扔在地上退下了,短暂的沉默后,花厅内发出了越来越大的议论声,这竟然是亭山何氏的家主何素!
      聂明决在喧闹中开口,道:“晓道长,这是为何?”
      赤锋尊开口,其他人都静了下来。晓星尘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道:“此事源于我和子琛追捕的一只妖物,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祸乱罢了,几个月追踪下来居然牵扯出了一系列惨案,都与此相关。”
      金光瑶看不清薛洋脸上表情,却想到了这几天自己正在查的接连惨案,心中有了些眉目,道:“妖物?那不成与何…何宗主有关?晓道长,何素乃一门宗主,您可要慎重。”
      晓星尘点头,道:“是的。这些妖物我已经抓了许多活的关在下面,诸位尽可去察看,而这些妖物正是人为炼出。”
      正要再说话,却见何素不惜撕裂喉咙来破开符咒说话:“你是不是要说是我炼的?你胡说!晓星尘,你为什么不怀疑你边上那个人、他可是金家专门炼尸人!”
      晓星尘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摇摇头道:“很遗憾,你的指控被妖物肚子里的东西给暴露了。”他把手中的巫蛊血虫浮起来让人看到,“这些蛊毒,每一只都对应着金家和其他几位重要人物。而你放妖物的地点,也几乎与敛芳尊这两年提倡的瞭望台一致,若是那些地方出了问题,到时候谁会受到万家责难,不难猜到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何素瞪着眼睛,我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知道自己躲不过了,一咬牙,转头跪在聂明决面前,声泪俱下道:“赤锋尊,我一时糊涂想要加害敛芳尊不求能得饶恕,只求您勿怪罪我的家人!”
      他得罪金光瑶却向后者最怕的聂明决,也算最后聪明了一把。在结义大哥的威压下,金光瑶自然也做足了面子,道:“自然,依法处置即可,不会怪罪无辜之人。”
      “何素固然有罪,但他不过是一个棋子,试想他一个正经家族出来的人怎么会想到如此恶毒的法子。幕后主使才是应该碎尸万段。”薛洋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外再次被拖上来一个人,年轻男子,面生得很。薛洋道:“这位便是偷习禁术、借刀杀人的栎阳常氏的常萍了。”
      花厅上一环接一环,金光瑶终于理清了来龙去脉,心道薛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和晓星尘在查此案了,不仅解决了本该他解决的公务,还一连铲除了两个绊脚的家族。
      金光瑶反应极快,迅速收押了两人,安抚了各家族的人,在花宴散后将此案彻查清楚,与众家主一起审判了两人,果然都与晓星尘所言大同小异。若不是薛洋及早发现,刻意留线索引导晓星尘去查案,只怕晓星尘也要被常萍更大的计划陷害到身败名裂,后果不堪设想。
      常萍和何素牵连之人甚多,无数人在千里之外命丧其手,两人将择日在金麟台被行刑。
      金光瑶处理完所有事,正准备去找薛洋,人却迎面而来,道:“事情处理好了?”
      金光瑶点点头,又见薛洋关好门窗,剪了剪灯芯,道:“不出一年,老畜生就会死了,届时你登上宗主之位,往后之路也就顺遂了。千万记住,不要杀聂明决。”
      金光瑶道:“一年……成美,你这话何意?”
      薛洋抱住了金光瑶,拍了拍他的背把人放开,道:“孟瑶,你好好的。”
      金光瑶心中了然,道:“你与那晓道长……罢了,你想去、就去吧。”他沉默半晌,“有时间,记得回来看看我。”
      薛洋身上已经不是雪浪袍了,他迈开步子,没有回头招招手,道:“一定!下次,我还来找你喝酒。”
      晓星尘已经在等着了,薛洋跃上霜华,道:“道长,我们走吧。”
      他们停在路边一座不知名的山上,看着远方的朝阳升起,晨风尚且微凉,两人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在千尺高峰之上对着世间草木踏碎了前尘,共祝天地。
      一剑成名晓道长,潇洒恣意薛客卿,他们只是,好久不见。

      03 此情付余生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蜀地的冬是绵绵的,只下一层薄薄的小雪看得见雾蒙蒙的天空,踩湿泥泞路。于是狸猫随人蜗居,人人闭户,在灯火中守候。
      “道长,我回来啦!”脚步声近,少年的声音仿佛化开冰雪,让屋内的道人嘴角含笑。
      晓星尘连忙去接他,把早就烘得暖乎乎的衣服给薛洋披上,拂去他发上白雪,道:“回来便好,雪虽不大,刮的风却凉人,还是在家里的好。”
      薛洋把脸贴过去要他摸摸,道:“没事我不冷,冬日里冷了集市上也没什么卖的,我就去后山上打了落单的野味回来,你看看你,都瘦了。”
      “路滑风大,总之不是好天气,最近都别再出门了。”晓星尘起身做饭去了,嘴里不忘嘱咐他。
      薛洋乖乖应了一声,蹲着择菜,眼尖一瞟发现角落里有一只小狐狸趴在地上,惊喜道:“道长道长!这里有一只狐狸,是不是拿来吃的?”
      晓星尘哭笑不得,摸了摸狐狸脑袋,道:“你可不许打歪主意,你出门一整天自然没见到,这是我在路边捡到的,等它的伤好了我们就放它走。”
      薛洋点点头,道:“好吧,道长还真是菩萨体质,走到哪都有需要你帮助的人……或东西。”
      冬日昼短,两人吃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外的雪漫漫飘大了,义庄的灯火在风雪中不灭。吃过饭晓星尘给小狐狸换了药,再看薛洋正趴在桌子上练字,一笔一画神色专注,垂眸投下淡淡的阴影,面如暖玉滢荧。
      晓星尘走过去,道:“今日怎么这样主动?”从前每次一提到练字,薛洋定是要拖了又拖,非得人手把手教着才肯写一两个字。
      薛洋正色道:“道长快别取笑我了,你忘了昨日我写了买菜的便条去集市,差点把城东买萝卜的老头笑抽过去?太丢人了,我可得好好练,我还有用呢,果然什么事都得自己来啊……”
      晓星尘被逗得一笑,道:“你倒是会说,那就好好练吧,咱们过年的春联可就有人写了。”他手里拿着个菜篮子在补,时不时被逗得笑起来,还被薛洋这小混蛋偷袭抱着挠个不停,逼得他直求饶,义庄内欢语声不断。
      义城一连冷了好久,这天终于放晴,晓星尘把院子前的路都清理干净了,趁着天气好转,带上薛洋去城里逛逛,薛洋懒得动,推说太困了要留在家里睡觉,晓星尘也就随他了。
      晓星尘在城里糕点铺转了转,把家里的空缺给补上,拎着几包东西也不再停留,急着往家里回,路过街边的菜摊,看到卖萝卜的大爷裹着破衣服瑟瑟发抖,他心有不忍,脱下自己的斗篷给人披上,哪怕不需要也买了许多萝卜,见旁边的人不在,随口问道:“张伯,卖土豆的大叔好久都没有来了。”
      老爷爷道:“老张啊,我也不知道,听说他去山上了,之后就没有再下来。唉!那么大年纪了,一个人也不容易…”
      晓星尘皱眉,道:“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去看看。”抱着东西回到家里,他却没有看到薛洋,也不知道又去哪里了,急着寻人,晓星尘便直接去了山里。
      光秃秃的树不多,视物也方便,晓星尘御剑巡视了一周也没有看到人,只得下来到处走,找了半天。身后唰的闪过一个黑影,晓星尘警觉回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山道。
      又走了一阵,晓星尘隐隐听到声音,往前走去却见迷雾越大,霜华剑灵照出路来,晓星尘飞跃几步就看到了前方树干下躺着一个人。
      “大叔?”晓星尘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昏倒了,天寒地冻再多躺一天都会有危险。他架起人,背上就要带下山去。
      晓星尘往山下赶去,明明没一会就上来现在却转了几轮下不去,他心底有些奇怪,只觉耳边一阵风来,霜华出剑,震出的剑气把背上的东西划开了脸皮。
      是只黄鼠狼精!
      晓星尘手中运剑,道:“刘大叔在哪?”
      黄鼠狼呲了呲牙,吐出了人话:“你刚刚划破的人皮…不就是他吗?”
      晓星尘冷笑一声,手腕一动,四周冰雪为他所用唰地化作冰刃如钢刀落下,那早早逃远的黄鼠狼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风卷残云,只见一道红光闪过,迷雾散去,一个黑衣人缓步走来。
      晓星尘收起了剑,道:“薛洋?”
      薛洋点了点头,道:“冬日里的畜生多,这群黄鼠狼成精跑去山下又偷又抢,再晚几天可差点就要杀人夺命了。”
      晓星尘道:“刘大叔…”
      薛洋脱下自己的披风围住晓星尘,把人抱在怀里,道:“张伯根本就没有去集市,你见到的定然是只畜生假扮了,刘大叔只是上山砍柴闪了腰下不去,我已经把他送回家了。想来是那群畜生不知天高地厚想得你的灵体,这才引诱你上山。”
      “原来如此。话说起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晓星尘道。
      薛洋笑而不语,带着晓星尘踏上义城最高的山,道:“有道长在地方,就是家,自然上心保护。”
      薛洋手中是一个小袋子,他道:“过去的,都不会再来。”他在山顶挖出来一个深深的洞,把手中的袋子埋葬。
      晓星尘闻到味道,知道那些都是尸毒粉,他温柔一笑,明白了薛洋的话,帮他填埋了杀戒。
      薛洋正色道:“此生不负卿,生死不别离。”
      晓星尘亦拜下:“唯愿君心似我心,岁岁常相见。”
      天黑了,他们一起回家。
      ……
      晓星尘睁开眼,四周是虚幻的梦境,每一幕都在他眼前回放,脚下如水波,步步长生。他唤道:“薛洋?”
      黑暗中只见前方一棵树盘枝错节,每一根枝叉上都有红色的祈福带飘动,晓星尘站在树下,一张红纸飞到了他手上,他有些奇怪,只见树干上浮现出字来“长相思,无别离”,他在红纸上写下了“薛洋”。
      面前一层浮光,晓星尘抬手触碰,只见白光刺眼,仿佛冲开了时光倒流,睁开眼,薛洋的手和他紧紧相握,两人在前生今生中沉浮,无论前路如何崎岖,再不会放手。
      仿佛走过了千世万世,又仿佛只有一瞬间,两人落在地上,此刻的景色与人间无异。晓星尘看到那棵树仍旧在他们身后,又听薛洋说了和他所见一模一样的情景,道:“看来这就是古籍记载的‘遥情树’了、我们所经历的似幻而真的几世,都是遥情树所赐。据说,这世间见过此树的人寥寥无几,它自上古时期被神农种下,只为真心之人现身开花。”
      说话间,摇情树伸出藤蔓,两个大叶子盛着的酒送到了他们面前。
      三拜之礼已行,两人对视一眼,跪在神树面前,向神灵起誓:“天地为证,日月为凭,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死生无悔。”
      晓星尘听到了薛洋前世的誓言,他看到了薛洋为他一个人的冥婚,庆幸,今生终于不会再失去。
      饮下合卺酒,大婚礼成,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他们在婚书上写下了对方的名字,神树见证,情花盛开,天地与共。
      薛洋牵着晓星尘的手,道:“道长,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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