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童话》季燃音

1、夜小糖（一）

　　三月的阳光稀薄而浅淡，透过半透明的粉白色花瓣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独自坐在有点东洋风格的木质长廊上，看廊下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明晃晃的水光。
　　“小棠。”他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的过来坐在我身旁，宽大的白色和衣，手中一盏微微升腾碧色的茶水。
　　我没有做声，拨弄自己垂下的发丝，忽然不知道要对他说些什么。
　　再过几天，这座安静别致的小建筑里，会有一场前所未有的热闹盛事。他会挽着那个叫做林筝的漂亮女子，走上鲜艳的红地毯。
　　我可以想象他们两个幸福微笑的样子，即便是像夜安这样严肃的人，那个时候应该也会露出难得温和的笑容吧。
　　我从走廊上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回自己的房间，不顾他在身后一遍遍焦急的唤着我的名字。
　　“小棠，你在生我的气。”我关上房门，任他在门外不断敲门。
　　我记起最初见到夜安的情景。
　　似乎是一个灯火璀璨的大年夜，谁在分糖，大家都巴巴的排队，空气里漂浮甜丝丝的香气，窗外大雪。
　　我在孤僻的角落里玩着我唯一的破旧塔罗牌，听到四周都是撕糖纸发出的清脆毕剥声，薄如蝉翼而光怪陆离的糖纸，从那些孩子手中脱落，剥出里面晶莹斑斓带着水果味的颗粒。
　　我舔了舔嘴唇，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窗外。
　　黑色风衣，牧师一般站在漫天的飞雪里，和我对视。
　　他敲了敲玻璃，分糖的老师就慌忙丢下手中的差事走过去，我听到好听的男音透过不怎么隔音的窗户清晰的传进来。
　　“我要带她走。”他说，手指的方位正好指向我。
　　对了，我是个孤儿。
　　然而从那一天开始，我就过起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再也不用为吃穿发愁，不用和别的小朋友打架，也不用再被老师惩罚大年夜不许吃糖。
　　夜小糖，夜安给了我这样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纪念我们初遇的那个分糖的夜晚。多年以后，我自作主张的把名字改成了夜小棠。
　　长到十八岁，我从未叫过夜安一句爸爸。
　　夜安似乎并不在乎我叫不叫他爸爸，他还是一样关心我，给我最好的衣服，让我上最贵最有名的学校，学钢琴学舞蹈学绘画学毛笔字。
　　我的成绩平平，除了家世，没有一样在学校里出众。我性格乖戾而暴躁，常常对着夜安大吼大叫。我体质虚弱，大病小病几乎没有断过，每每要夜安带着去医院看病打针吊水，然后让忙碌一整天的他整夜陪在我床前。
　　我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一班孩子中他会选中这样的我。
　　这样累赘的我。
　　居然还敢在养父就要得到幸福的前夕表现出不满。
　　夜安在门外很久，敲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后，他放弃了这个动作，门外终于安静下来。
　　我抱膝蜷缩在床单上，眼神一直盯着床单上那些浅红色细碎的花朵。黄昏的阳光从窗外的树梢上跳跃到床单的荷叶边上，我久久的憋住呼吸，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它们迅速的从我面颊上滑落到干净的白底床单上，打湿那些浅红的花朵。
　　水红变深红。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从床上爬起来，月亮和往常一样悬在窗外那颗高大老树上方，多么清晰的月光，却又遥不可及。
　　我摸出房门，光脚走下反光的瓷砖楼梯，到二楼的时候，停顿一会儿，夜安房间里已经没有灯光，安静仿佛无人。我知道他已经睡着了，于是偷偷拿了客厅的钥匙，溜出家门。
　　月光寂寞。路上时不时有几辆呼啸而过的车。
　　我去了学校。
　　我们学校极大，是个贵族女校。我知道一个几乎没有人会去的老琴房，那里有一台经年布满灰尘的旧钢琴。
　　自从我发现了这个地方，那台钢琴就变得干净了起来，我甚至把那个琴房也重新打扫了一遍，像打扫自己的房间，还在吊灯上挂上了手编星星吊坠。
　　心情不好，就去那里独自呆上一段时间。
　　我推开虚掩的门，看到月华打在泛黄的琴键上，心底忽然席卷出一种铺天盖地的伤感。
　　我知道，我一直是寂寞的孩子。
　　这个夜晚，我不知疲倦的弹着一首流行歌曲。合着随身携带mp3里那个略略落寞的女声，无比岑寂。
　　她唱道：
　　一样的月光/怎么照不亮未来的形状/喔 就这样吧我的爱 /让寂寞的月光占据我的窗
　　一样的月光 /其实看得我越来越心慌 /怎么你留下最真实的回忆 /都是提醒我失去的声音
　　一样的月光 /已经照不亮未来的形状 /喔 能回来吗我的爱

　　然后我趴在黄色的琴键上，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