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昨夜星辰昨夜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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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上海，冬天。
天黑得越来越早了，伴随着凛冽的风沙沙地拂过树叶的声音。昏暗的街角突地亮起了
一点火光，那微弱的光明灭扑闪，映照着一双水亮的眸子。玲珑点了一支烟，吞吐间，她发现自
己已经能吐出一个个圈圈，烟雾袅袅，猩红的嘴唇，启合间有的尽是道不尽的妩媚。初冬的萧索
使得街上罕见人烟，只那挑着担子卖馄饨的摊子，早已挂起了煤油灯，在这个时节给人特殊的
暖，四十岁的四川小老板操着那口并不正宗的上海话招呼着，
“小馄饨要伐啦？刚刚下锅的小馄饨要伐？”老板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在电影公司门口摆
摊，玲珑有时候也会过去吃一碗小馄饨，老板每次看到玲珑也会笑笑点点头，人少的时候还会腼
腆着跟玲珑聊上几句，诸如玲珑姐，你演的电影老好看的之类。玲珑总是笑笑，没零钱的时候也
会给上一张整的让他不用找了。可是今天她要去赶一个饭局，只是在这里等着、等着……转过头
看看公司门口的大海报，过两天又有一部新电影要上了，《离恨姐妹花》，这名字倒是噱头，打
的也是玉城双旦的名号。哼，玲珑冷笑一声，看着海报上比她大出一倍笑意盈盈的缪嫣嫣。人家
可是玉城的头牌呢，前几日还封了个电影皇后的称号。她玲珑入行也不算浅了，缪嫣嫣也只是比
她前一脚踏进电影公司，没想一进就受到力捧，连着好几部电影都是为她量身定做。玲珑虽是卖
力，迄今为止也没真正担正演过一个女主角，这部“姐妹花”自然演得又是妹妹。别看缪嫣嫣人
前对她妹妹长，妹妹短的，私下里下巴抬得比她眼睛都高。想着想着，昨儿个那一幕又刺刺浮了
上来。
公司内部看样片，玲珑发现自己好几处的戏份被剪了，比如跟缪嫣嫣演着姐妹分离泣不
成声的那段，这是她认为自己演得最好的一部分，没想等到成片，只剩下自己的背影还有缪嫣嫣
的特写了。不是不生气的，耐着性子去找了慕索言。
“慕大才子，你好歹也是从英国读过戏剧文学的高材生，这又是你第一部担正当导演的电
影，怎么能出现这样的纰漏呢。”她抱着手臂斜着慕索言。
“玲珑，这，唉，我知道你演得不错，只是，只是……”慕索言无奈地推了推眼镜。
“只是什么？只是缪嫣嫣告诉你，她觉得这部分我的表现是多余的，只要剩下她的特写就可
以了，是吗？”说到此，玲珑竟是笑出声来。
“玲珑，你是个很有慧根的女演员，其实演电影，真的只要表现好角色就可以了，有些东西
不必太在意。”慕索言倒是有些怜惜地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子。
“所以，把我的戏份剪光也没关系啰，反正观众要看的就是我们玉城的电影皇后，那身后的背
影是阿猫阿狗都无所谓了。”
“你别这么说，我从来不觉得你只是阿猫阿狗，你看，我也不是从助理编剧、编剧、助理导演
一步步才担正当了导演嘛。”
“我当然知道，慕大导演，而且我还知道我们的电影皇后可是许诺过，只要你帮她好好拍，
她也会多找些机会让你担正，不是嘛？”玲珑就是这样通透的女子，但通透若是如此剥落开来，
便渗出隐隐的辛酸来。
慕索言望着眼前这个对他反唇相讥，句句不轻饶的女子，也忽的恍惚起来。他也是看着她入
行的，从选月历皇后开始，这个女子身上一直有种奇异的顽强，纵然是烟视媚行，轻笑张狂的时
候，眼里也会有忽闪而过的清流。其实她还很年轻，却化着艳丽的浓妆，骨子里明明应该是清丽
傲骨逼人的，却裹着颠倒众生的妩媚皮相。
玲珑看着他怔怔望着自己，忽生出些许不自在来，想了想，还是转身走了。
“等等，”慕索言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想了想说，“你应该知道缪嫣嫣的后台是谁吧？风月
欢场，女子想要安身立命，不是只有自己努力就足够的……”他话有闪烁，有些东西大家都心知
肚明，说出来却是残酷了。
玲珑欠了欠身子，挺起胸，走了出去。
缪嫣嫣的后台，岂能不知，电影公司门口定时车接车送的，一早就蜚短流长了。不过女明
星的这些花边新闻，香艳绮事，也就是点缀了一些茶余饭后。她自是不屑的。
走出公司，正好看到缪嫣嫣扭着上了老早等候的那辆车，车里坐着的正是华茂洋行的老板贺振天。
那种种不屑却引得她浑身战栗，是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无力感。拉高了大衣的领子却还是感到
风呼呼地灌了进来。一晃神，脚下自是一滑，眼看着就要从台阶上跌了下去。这时，身子却被稳
稳地接进了一个带着温度的怀抱。
“小姐，你没事吧？”玲珑抬起头，因着背着光，竟有些看不真切来人的模样，她眯着眼睛
扶着站了起来。
“没事，谢谢。”
那人似乎微微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
“请问，你是不是玉城电影公司的玲珑小姐？”玲珑开始看清了他的眉目，平和的，温暖
的，还有一些稳妥和坚毅，只是左眼角有道疤痕，应该时日已长，虽然深，却并不狰狞。他年纪
应该并不大，嘴唇和下颚都是饱满生气的。
“我是玲珑，你是……”旁人认识她并不奇怪，虽然比不上缪嫣嫣，她也算是玉城的当家花
旦之一，演的片子也不是少数了，只是这人似乎是有意寻她。
“玲珑小姐您好，我家老爷秦啸之明日将在府邸举办一个舞会，特意遣我来邀请您参加。”
秦啸之，这倒是个在上海滩振聋发聩的名号。上海商号联盟主席，是上海商界的领军人
物，名下更是众多实业，特别是其松江的棉纺织厂，整个华东地区的棉纺织供给皆需靠它。这些
年来，他打着实业兴国的旗帜大张旗鼓地发展了很多产业，又热心慈善，关心国家，可谓才德兼
备。这上海滩上，谁敢不给他秦啸之几分薄面。只是这号人物，怎么就牵扯到她了呢。
来人见玲珑沉思，便继续说道，
“小姐，请莫见怪，其实老爷一直非常欣赏玲珑小姐的表演，他总说，玲珑小姐清新生动的
演绎总能让角色鲜活起来，假以时日，您定是上海滩的明日之星。故请小姐赏光。”说罢递上了
一张印刷精美的请柬，翻开一看，果然有秦啸之的印鉴。
他的话意指如此明晰，以玲珑的剔透岂能不解。这些富豪大亨莫不是如此，出入场合，若是
能携带个名媛佳丽，就是增光添彩的事情。哪个传奇人物不需要一些个脂粉香烟，不需要几名知
己红颜呢？现如今上海滩上最红的是那缪嫣嫣，可这缪大美人早已是贺振天的人了，以秦啸之的地
位自是不屑的。听他的意思，是摆明要扶持玲珑了。出来那么些年，不是没有狂蜂浪蝶追逐过
的，以玲珑的心气，自是不稀罕。可现在是秦啸之，这事情果然有意思起来了。想到此，玲珑的
笑意在唇边漾了开来。
“那好吧，承蒙秦先生抬爱了，玲珑自当却之不恭。”
“那明晚七点，玲珑小姐请在此等候，我亲自来接小姐。”玲珑点点头，望着他远去的背
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玲珑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啊，让您久等了，秦先生他们已经在等着您了。”车子引擎启动
的声音打破了略微萧索的街道，也打断了玲珑的思绪。车子已经到了。司机下车，正是昨天那个
年轻人，他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玲珑把手中的烟扔在了地上，高跟鞋踩了上去。
车上，玲珑掏出一支口红，借着车子的后视镜，小心地补着，司机不经意地看
着，只见一张猩红的唇。
“你是秦先生的司机？对了，你叫什么？”玲珑竟然说话了，口气却并不客
气，也许对一个司机过分客套倒显得做作了。
“我叫聂晖，秦先生的车子和安全应该都在我的职责之内。”他倒是毫不介意。
“哦，这么说来，你还是秦先生的保镖啰，要你亲自接送我，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时她倒假客气起来。
“嗯，这是我的工作，应该的，我以前拉过黄包车的，在码头做过苦力，什么活没
干过啊，现在能够开着四个轮子，吃饱穿暖，已经不知道比以前好多少了。”聂晖的回答也小心
起来。
玲珑笑了笑，聂晖只看到后视镜中的一抹猩红舒展了一下。
车子在霞飞路的一幢大宅子门口停下，聂晖鸣起喇叭，铁门缓缓打开，车子又徐徐驶
了进去。玲珑依稀可以看到院子里苍葱郁拔的树木，伴着悠然沁人的香气，耳畔已经响起旖旎动
人的华尔兹舞曲，还有熙熙攘攘的语笑嫣然。哦，这就是上流社会的舞会派对了。
聂晖把车停在房子前，走下来又是恭敬地为玲珑拉开了车门，在下车的一瞬间，她
转过头对聂晖说：“对了，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怎么会，小姐怕是记错了吧。”他的语调没有任何的异样。
“哦”，她点点头，抬头看看夜空，几颗星星寂寥地闪烁着，跟小时候夏夜的满天繁星
是不同的，不知道为什么，过了那么久，她总能清楚记得那些个坐看牵牛织女星的日子。唉，摇
摇头，罢了罢了。走到了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这一推门，从此就是另一个世界
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