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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八章:中秋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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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可是南山派掌门萧正阳却觉得那月亮明晃晃的,刺眼得很。随着中秋临近,天上挂着的那轮明月越来越满,成了一只越睁越圆的审判之眼,一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每每瞟到,都让他芒刺在背,唯恐避之不及。
几个月以来,萧正阳终日绕着南山派内外打转,将种种严密的安防措施一层层地往上加,力求做到不让一只未受邀的苍蝇飞进南山派。
倒是副掌门殷度,虽也忧心忡忡,却比他的掌门师弟要淡定许多。他比萧正阳更长几岁,但现下看来,倒是比萧正阳更显年青。
殷度本是排行第一的大师兄,却叫二师弟萧正阳做了这个掌门。南山派本是最为看重论资排辈的,不知怎地,全派上下却都对此见怪不怪。
二人合作倒也颇为默契,萧正阳敏锐,殷度慈和,几日下来,整个门派已被他们布置得里三层外三层,真是连只老鼠都溜不进去。
这一切尽收田沐风、练云归二人眼底。
两人几日之前便赶到了南山,可是近乡情怯,练云归总是不敢跨进那道门坎。于是只得在附近宿下,每日里,又偏要拉着田沐风偷偷去瞧。
终于到了中秋这天,她再无借口拖延,只好乔装打扮一番,然后便由着田沐风把她拉进了门。
一别经年,练云归强忍着内心的震颤踏进了南山派大门,虽未受到任何阻拦,却仍不免心潮澎湃。
自从被萧师叔“清理门户”后,练云归便将整个终南之地划为了心中永不碰触的禁忌之所,十二年来,她连秦地都不曾踏入一步。
一纪的光阴,本该将很多东西蚀刻上新的痕迹,可今日故地重游,她眼中看到的却全是种种旧日模样。
左右梁柱乃白灰石所铸,从她幼时便是如此模样,到今日也仍旧那样坚实而沉默。
影壁上浅浅地雕着一幅“青莲化形”,她一直觉得那最下方的一朵小花是要开的,可是这么多年了,它还是含苞半放的模样。
拱门的石料上多了几道模糊的剑痕,却不知又是哪位师妹师弟追逐打闹间留下的,与她小时候留下的浅印叠在了一起……不知那位师妹是否也像自己当年一样乖乖领了罚。
练云归的目光在各处流连,几欲化为实质,去剥开那覆于其上的岁月。
今日光影映入她心里,唤起的是旧日一帧帧记忆。恍惚间,她真以为是见到了昨日家园,几乎难以自持。
直到一位言谈温柔、笑容腼腆的半大少年迎上前来,她才恍然回神。
“师姐终于回来了,真教我们苦等!师父天天都吩咐我们备着冰梅酪,说你离家日久,必定思念这个味道……”
听到这声师姐,练云归心下一颤,震惊地望向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男子。却见田沐风在一旁应了,这才意识到,他叫的不是自己。她心口一松,又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田沐风出道下山,至今也不过三月有余。见师父、师弟如此惦念自己,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这小师弟转身便托了两只瓷碗过来。那碗中浆酪鲜红,衬得碗边细瓷连同他持碗的纤纤十指都格外莹白。
这冰梅酪是南山特产,由终南山顶积雪中独有的冰梅酿制而成,酸酸甜甜十分可口,田沐风一向爱吃。此刻满满的两大碗盛在她面前,望梅生津,她连忙伸出手去接。
见到她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师弟微微一笑,另一碗递到练云归面前,道:“这位姊姊是师姐的朋友吧?在下唐轩,在这一代弟子中行三。此碗中冰梅酪,乃南山特产,以我派特有的手法酿成,对修炼精气也有助益。姊姊不妨品鉴一二。”
南山派收徒向来十分严格,甚至几近于非天赋异禀者不收。是以到了田沐风这一代,算上练云归,亲传弟子一共也只收了五人。眼前这位小师弟便是师伯殷度的关门弟子,也是她们五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位,今年才十六岁出头,向来乖巧可爱。
田沐风也疼爱自己这唯一一位小师弟,此刻见他对初次见面的客人也这样细致周到,心中颇为欣慰。
喝完了那冰梅酪,还不及抹嘴,她便向练云归私语:“小轩儿是殷师伯后来才收入门中的弟子,师姐应该没见过。他年纪虽小,却是整个门派里最会照顾人的家伙呢。”
殷师伯?如此说来,他便是自己的同门师弟了。练云归没开口,只是望着田沐风的双眼微微一笑。这笑容格外温暖。
两人便由这位唐轩师弟引荐着,去见了南山掌门,田沐风的师父萧正阳。
几月不见,师父却似苍老了许多。面上的焦躁之色更是挥之不去。
见了她们,更添一层沉郁之色。
田沐风心中忐忑,主动解释说身边这位是卢家堡的家眷,因她也在追查明月杀一案,是以自己与她结伴而行,一起查案。
她还自作主张地给师姐取了个化名,卢仙。这卢仙嘛,现下看上去倒没有一点仙人之貌。
练云归早用素巾束了发,将发际线也掩住,又以炉灰抹过脸,一见之下与平日容貌大相径庭。
萧正阳朝她面上扫了几眼,却并未在意,只叫田沐风快带贵客下去安顿了。
田沐风刚刚下山不久,内院里依然保留着她往日居住的房间。那是内院里的一个小跨院,本是她与师姐一东一西同住的。自师姐走后,内院里的女弟子只余她一人,是以十几年以来她都独居于此。
此次带了人回来,既同为女子,自可安顿在她那小院中的另一间厢房中。此间便是练云归从前的居所。
跨进那房门的刹那,她虽强作镇定,却也不免浑身颤抖着停在当场。
房里的物什早已被搬得七七八八,现下显得颇为空旷,只余了几件最粗糙不过的桌椅床案。十二年间,连过去那些书架摆设所留的压痕都被灰尘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几不可见。
见到这一幕,田沐风心下恻然,只好讪讪笑道:“师姐,要不然,你还是去我那住吧……我那房里虽也没什么好东西,但至少干净整洁,灰尘也少些……”
午后的阳光斜射入窗,细尘飞舞中,练云归看到的却是那些属于她的日子。门框上蹭出的浅浅印痕,窗棂上留下的浅淡剑气,床头云纹木板上蓄着的少年心事……
良久,她才轻声回道:“无妨。我宿在此处便好。”
下一瞬,她就被一个熊抱扑了满怀。
田沐风用力紧了紧环在她身上的双臂,将整张脸伏在她肩头,道:“那我跟师姐一起睡在这里!”
练云归错愕,呆立原地看着她自顾自地跑到隔壁抱来了两床被褥。
铺好了被褥,田沐风回自己房中换下天魁司官服,找出一套门中便装穿上。
一袭淡青衣衫,本该让人出尘脱俗,穿在她身上却成了晴天朗日般的灿烂。配合她那眉眼弯弯的一笑,练云归都忍不住要赞叹,还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来不及多做停留,她换好衣服便与练云归相携而去。
今夜便是中秋月圆之夜,晏孤白必定到场。虽已处处布防,可晏孤白既可用“叠衣大法”直穿入完全封闭的九转寰宸鼎,又怎会被此等常规障碍拦住?
是以二人步履匆匆,在各机要处查探,想要对晏孤白可能借力的中转之处有所预计。
天刚擦黑,南山上下的气氛便凝重起来。几个月的严阵以待,连日不休的紧锣密鼓,能否一毕其功,皆在今夜了。
可南山派毕竟是武林名门,体面风度已然浸入门中子弟的骨髓。尤其是顾北辰等人,心里越是紧张,面上便越要作那轻松之态。
往年中秋,朝野之中的各路贵宾会聚南山最为气派的宴客场所‘凌云厅’中,由门中长老与亲传弟子坐陪,自家寻常弟子与江湖散客则坐于厅外的庭院之中。摆上几十桌,自可坐了欢饮到天光。今年因着只有自家人,便将掌门等人的主家席位也搬到了庭院中,与众弟子同乐。
当然,到底是为了“与子同乐”还是“有难同当”,就只有萧掌门心里清楚了。
掌灯时分,人声嘈杂,几张精致的案几早已围绕着庭院中心摆了起来。这是为门中长老与亲传弟子所设的上位。
在这几张席案后面,则摆着数十张八仙桌,与中间那几张精致的案几形成了众星拱月之势。
整个庭院里坐满了人。众人在觥筹交错间谈笑自若,只能偶尔从那些外门弟子端茶布菜时泄出的几声颤抖中窥得一丝紧张之态。
现任掌门萧正阳自是坐在居中的主位之上。他左手边却仍是空着的,想是留给了他的师兄,副掌门殷度。
作为入室弟子,田沐风与师兄顾北辰、师弟唐轩依入门次序在萧掌门的右手边落座。
顾北辰与田沐风之间却还空着一位,却是为田沐风的二师兄蓝羽而留的。他是殷师伯的亲传弟子,也是练云归的嫡系师弟。
他无心仕途,只爱侍弄花草,因此不愿出山。他平素不是侍奉师父便是侍奉太师父,其余时光便在后山上渡过。那里有一片花圃,门派中需要的草药大多从中采摘。
今日他久候不至,却不知是采药耽搁了还是去请他师父了。
练云归自然也跟着入了席。她扮作“卢仙”,沉声敛气不发一言,只略略低着头跟在田沐风身后。顾北辰本想安排她坐在左手边的客位之上,可田沐风坚持要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甚至与自己同坐一席。
顾北辰微皱眉头:“沐风,卢小姐远来是客,怎好叫她与你同桌分食?未免太失礼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