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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来自地狱 I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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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夏尔顿脸色苍白地,尖叫着从昏睡中苏醒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期间,意识恢复正常的哈特将夏尔顿送回了晨星殿后,自己也留在了那里。他站在房间角落的阴影处,看着寝宫里侍女和祭司进进出出,愣愣地盯着那个犹在睡梦中的少年,用一种说不出来的表情。
「陛下?」哈特听到声音后,先是一喜,却在看到对方表情后,再次陷入了忧虑,「您的脸色很糟糕,需要我去召祭司进来么?」
夏尔顿楞了楞,苍白的脸上扯出意思勉强的微笑。
「我没事的,哈特,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那笑容生涩而僵硬,「说起来,昨天我竟然被那些怪物吓得晕了过去,真是丢脸……后来是你送我回来的么?」
夏尔顿不着痕迹地用被子裹住自己,湿冷的汗水浸湿了脖子和额头的黑发。他的眼中埋藏的不是笑意,而是浓重的绝望。
「是我送你回来的,陛下。」哈特点点头。
「所以那些阴影怪物也都是你杀死的?」夏尔顿抬起头看向他,身体犹在细细颤抖,脸上的表情却故作轻松,「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暗影守卫』为什么不敢接近你。」
晨星殿的地毯厚实而柔软,哈特的皮靴踩在上面,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等夏尔顿感到头上有阴影,抬头看时,哈特已经走到了床边。他单膝跪到床上,湛蓝的双眼直直盯着夏尔顿,干净而漂亮,他膝盖边的床大,也因为体重而压出一个明显的凹痕。
然后,他在夏尔顿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伸出手,把他抱进怀里,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搂紧。
四月的春光,透过晨星殿高大的落地窗,无比张扬地洒进寝宫内,在深紫色地毯上落下斑驳的影,温暖而明亮。
「陛下,我会一直在的您身边。」夏尔顿能听到哈特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在自己耳边吐出的微热气息。
他会一直在自己身边……这个强大的,坚强的,无畏的男人,会一直在身边支持自己。夏尔顿在一瞬间,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太过美好。
可是他却终究只能垂下眼睛,在心里叹口气。
「我梦到自己被钉进棺材里,埋入到一个不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墓地。」夏尔顿的声音闷闷的,由哈特胸口缓缓传出,「棺材里除了我,还有一具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尸体。他静静地躺着,干枯而冰冷,肉白的虫子从那腐烂的血肉中钻进钻出……我想,这大概是那个世界里,唯一不会感到害怕,能够无忧无虑活着的生物。」
他抬头,对上哈特的视线,然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我害怕极了,可是棺材的空隙那么小,甚至没有预留一点儿可以挪动的空间。我只能不停拍打着上头的木板,大声喊叫,希望有人在经过时能够听到 ——可外面依旧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什么人都没有,那感觉,就像我不是被埋入了坟地,而是给扔进另一个空间一样——孤独,无边的黑暗,并且绝望。」
夏尔顿在哈特怀里打了个寒战,然后缩得更加进去。
「我就像一只,身体内部被寄生了无数肉虫的生物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点点掏空。身体从内部开始腐烂,我能看到脓血,闻到腐臭,却什么都做不了。」夏尔顿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微笑,「四周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那些黑暗好像化成了实体一样,使劲掐着我的脖子不让我呼吸……然后在突然间,我想我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夏尔顿的身体如此冰冷而僵硬,哈特伸手搂住他,按进自己的怀里。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代他承受所有的伤害,所有的痛苦!
可是现在,他能做的,却只是将他抱紧……
「哈特,你知道么,在这个帝国的皇室之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夏尔顿的手指紧紧抓着哈特的手臂,力气大到几乎要生生抠进他的血肉里,「在每一任皇帝死后,没有金碧辉煌的地下宫殿,没有陪葬的金银玉器,不能穿华贵的袍子,甚至不能带几本自己喜爱的书籍——可他们拥有一个特别的权力。
他们可以选一件,任何一件,自己生前最为珍贵,最放不下的东西,把它跟自己一起钉进棺材里,然后埋入那个被下了几十重封印的,阴暗潮湿的,永不见天日的墓地里——那是帝王专属的陪葬品。」
夏尔顿抬起苍白的脸,露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容。
「而我就在那里,哈特,我就被关在了那里……」
哈特愣愣地盯着夏尔顿,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话里似乎隐含着一些东西,那些哈特从未想过,也不愿意去想的东西。
怀里的身体湿冷而纤细,哈特抱着他,大脑一片混乱。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那从来就不是哈特的强项。
「陛下,我会去的。」他只能依着自己的本能,焦急地开口道,「我会去救你,不管那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低下头,湛蓝的眼睛在四月春光的映衬下,干净到近乎透明,「我会保护您,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哈特的神情略显疲惫,耳边几搓金发凌乱地向外翘起,仿佛想要彰显自己的特立独行。夏尔顿看着他,突然间感到很开心。
「好,那我等你。」他的身体仍然冰冷而纤细,但夏尔顿笑了起来,把下巴扣到哈特肩膀上,像猫一样蹭了蹭。
哈特的手臂温暖而坚实,它们隔着柔软的被子,将夏尔顿收紧在怀中,舒服到让人忍不住迷上眼睛,打个哈欠,然后再沉沉睡去。
繁复精致的淡紫色帷幔,在微风的抚动下荡漾出柔和而美好的弧度。晨星殿中央的大床上,一个金发男子单膝跪着,脸上带着温柔、怜惜、坚定和一点点的茫然,将黑发少年紧紧抱在怀里。
彼时,他们两个正值年少。
一切的阴谋还没荡出险恶的波纹,一切的冷漠也都还披着层名为「温情」的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