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61、唯有置之死地，方能得以重生（下）

　　我实在乏力，便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坐下惊讶道：“岩苏姐姐？你怎么这身打扮？”李岩苏动了动唇，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明白过来，遂让她跟我进里间说话。
　　走进了看才发现，她一脸风尘，双颊竟还残有尚未拭去的泥土。我脚下虚浮，差点就栽过去，幸亏扶着雕花门才堪堪站住。她仔细打量着我的脸，急忙伸过手来扶我：“绾风，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的眼锋扫过她的双手，原先一双白如凝脂的玉手竟然布满了大大小小无数处血痕！
　　我苍白地笑着，沿床边坐下，身子朝被子里缩了缩，说：“只是有点感染风寒而已，没事的。倒是姐姐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她灵秀的双眸立即盈上泪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道：“绾风，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求你的。杜将军说谢氏要谋反，抄了右相府，还把令仪关进天牢。我因此流落民间，辗转许久才找到原先服侍谢皇后的黄姑姑。我求她带我进宫，可谁知连她也被逐出了皇宫。幸好彩云宫的沈姑姑是黄姑姑的表亲，我央求了半天，她才答应带我来见你。”
　　李岩苏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从小就气质清芬，矜贵高雅。可如今却沦落成这般模样，若不是亲耳听见她的话，我怎么也无法想象，面前这个狼狈不堪、风尘仆仆的宫女就是我记忆中巧笑倩兮、顾盼婉转的三公主！
　　悲伤立即涌上心头，我把她扶起来，压着颤抖的声音说：“岩苏姐姐，你快别这样，有话好好说。要是能帮的，我一定会帮你。”
　　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泉涌而下：“绾风，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你什么。但是今天我求你，求求你救救令仪好不好？求求你救救他！只要他好好的，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
　　“好，好……”我也忍不住落泪了：“岩苏姐姐，你别哭了，我一定想办法救谢令仪。你放心，谁的命都不要，你们一定都会好好的。”
　　她死死拽住我的袖子，仿佛拽住了救命稻草：“绾风，谢谢你，谢谢你！”
　　我替她擦干净眼泪，又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强挤出一个笑容。我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安心下来。她感激地看着我，眸中一片晶亮。
　　两个人絮絮叨叨又说了一会儿话，她将她现在民间的住处告诉我，方便我与她联络。沈姑姑隔着门低声道：“公主，该走了。”
　　“绾风，我要走了。你不用出来送我，好好休息。你的救命大恩，我和令仪一定会记着的。”李岩苏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我手，临走时，复投给我一个感激的眼神，我向她坚定地点点头。
　　出乎意料的是，沈姑姑并没有随她们一起离开。她缓缓走到我面前，不慌不忙地跪下，说：“郡主，老奴还有一事相求。”
　　浑身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一样，我瘫软在床上：“不必多礼了，有事直说。”
　　她的声音很冷静：“老奴想请郡主去看望一下云妃娘娘。”听到这话，我的心顿时一颤，眼睛直直地盯着昏暗的床顶，默然不做声。
　　“郡主，老奴斗胆对郡主说这些话。也许郡主现在不爱听，但请您听完，听完后要打要罚都随您。云妃娘娘待郡主怎么样，我想郡主应该很清楚。郡主心里不好受，可是娘娘心里更不好受。这十五年来，她受的煎熬您并不会知道。在皇上驾崩之前，是娘娘建议杜将军将您送去夏州，以避开京城的祸事。娘娘的身子一直不好，听说您出事了，她比任何人都着急。为了您，她自责得几乎吃不下，睡不着。老奴知道，您在外面也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可是您永远不会知道，娘娘在宫里，就像是陪着您一起受苦一样。这几日娘娘时醒时昏迷，醒着的时候，一直呆呆地望着彩云宫的大门，总是盼着云世子能带您来见她。昏迷的时候，也一直唤着您的名字。也许娘娘不该将您和太子殿下调包，可是请您想想，这十五年来，她是否一直尽着做母亲的责任？”
　　她的话想是一道闷雷，在我的头上猛然响起。我仿佛被梦魇镇住，一时动弹不得，只觉得头痛欲裂，眼泪不听指唤地簌簌落下，打湿了缎面绣枕。半晌，我才断断续续地颤声问：“你……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是。上次郡主问话时，老奴的确是瞒了您，没有娘娘的允许，老奴不敢私自告诉郡主。”
　　见我不再说话，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静静地退了出去。我翻过身，脸朝着里面，狠狠地哭了起来。
　　我不怨恨云妃和父亲，可是我就是无法面对他们！在我心里，云妃一直就像是我的娘亲一样。十五年来，细致入微的照料，我一点一滴都不会忘记。尽管很担心她的身体，尽管很想亲眼看看她，可我现在就是不愿意去见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
　　老天，你为什么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李岩苏布满血痕的双手和李文谦血肉模糊的伤口不停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似是挥之不去的噩梦。我被软禁在这个该死的地方，连自由都失去了！我怎么帮她？我怎么救他？我连我自己都帮不了！
　　谁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紫梦轻柔地拉开我死死蒙住脸的被子，我慌忙擦掉泪水，强迫自己笑，目光却空洞地望着别处。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滑入视线中，心里忽然间生出一个计较。
　　我飞快地跑到梳妆台边，握起剪子。呵，这冰凉的剪子竟然比我的手都要暖和。
　　紫梦尖叫着抢我手里的剪子：“郡主，你不要这样！”
　　我咧开嘴笑：“紫梦，你不会明白的，只有这样，我才能救他们，我才能救我自己。我现在不能出去，就什么都做不了！你快放手……”
　　她哭着哀求我：“如果这样能救太子殿下，就让奴婢来吧。郡主，我求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求求你……”
　　我盯着剪子，剪尖闪烁着寒芒，如同宝剑一样。我幽幽道：“没有用……这件事一定要我自己来做……要我来做才有用……”话未说完，我将剪子狠狠地扎进自己的腹中。
　　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潮水般淹没了我，耳旁紫梦的哭喊声渐渐淡去，身子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眼前忽然闪过无数美丽的画面：溪边葱茏的青草地，清澈小河中的竹筏，漫天樱花中缱绻的笑容，朝霞中舞剑的飒爽身姿，还有星光下玄妙的棋局……清亮的月光下，一个翩若谪仙的少年对着我笑，温润时抿嘴浅笑，跳脱时朗声大笑……
　　我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睁大眼睛，想再看他一眼。可是夜黑却如同鬼魅一般悄然降临，周围的一切都在变黑，直至完全消失。
　　剧烈的疼痛继续在我的身上肆意蔓延，席卷过我每一个器官，每一寸肌肤。是不是我扎得太深了？深得足以要了我的命？
　　常听人家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这一生最美好的事情。清月，原来我是这么舍不得你，原来我生命中最大的眷恋就是你，我多么想再看你一眼，再呼吸你身上新雨薄霭的气息……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淌出来，泪与血，在地上化开如火的一片。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在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紧紧抓着你不放。不会再有犹豫，不会再有顾虑……我不要我们之间有这么多阻隔，这么多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