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4、当时繁华（4）

　　待我醒来，周围熟悉的景致告诉我，我已回到威国将军府的家中。

　　此时窗外已是明月西照，月辉透过窗洒了进来，如水般流泻。

　　见我醒来，绣云喜道：“郡主，你醒了！”

　　“我……”我揉着刺痛的太阳穴，勉强支坐了起来，“我……怎么回家了？”

　　“老爷回朝后就将郡主接回来了。”绣云端来药汁，坐到床边喂我喝：“小姐，你已昏睡一天一夜了，高烧不退，人也总说糊涂话，可把奴婢吓坏了。”

　　我喝完汤药，问：“爹呢？”

　　“老爷听闻郡主遇刺，急匆匆地将郡主带了回来，片刻也没耽搁，又请来王太医、张太医、韩太医一同为小姐诊治。太医说小姐只是受惊过度，并无大碍，老爷这才放下心来。午后他便进宫述职了，瞧这光景，想必也快回来了。”

　　“可上次先行来报前锋不是说，爹还需两三日才能到京城么？”

　　“没那么久，就今早到的。”绣云又取了帕子，边帮我拭着嘴角。

　　我浑身仍是疲乏，又躺下。忽然间，一块泛着幽幽华光的东西自我的袖中滑入锦被，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显得美伦美奂，举世无双。

　　我将那东西捡起来，放在手中细细端详着，触手生温，竟是一块玉佩！这玉佩通体淡蓝，蓝中夹紫，烛火下，透着淡淡的光华。玉体中，一只凤凰展翅而飞，睥睨天下一般骄傲。

　　这这是云妃的玉佩，我曾在彩云宫见过，好象叫做“翔凤彩云佩”，听说能驱邪佑体，保人平安。平日里，云妃很少将它佩带在身上。我小时候便知，这玉是个宝贝。

　　可这玉怎么会在我身上？难道是我生病的时候，云妃给我的？

　　我思量着，便将它戴了起来。若是云妃赠与我，我怎么也要好好珍藏，若是不慎落在我这儿，下次再寻个机会还她便是。

　　吃完药，我一直半睡半醒。不知过了多久，听得一阵脚步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我复睁开眼，定睛看，原来是父亲回来了。

　　父亲的眉目间是掩不住的疲惫与沧桑，长年的军旅生活在他脸上留下了些许皱纹，可难掩奕奕神采。此时父亲卸下铠甲，换上朱色朝服，举手投足间便是浑然贵气，威严不可阻挡。

　　他轻唤着我的名字，“绾儿，爹回来了。”

　　“爹……”我支撑着坐起来，抱着他，突然觉得很委屈，鼻子一酸，泪水便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他轻拍我的肩膀，柔声道：“有爹在呢，别怕。”

　　我却是哭得更加厉害，把心中的害怕、恐惧、委屈全数倾泄出来。因为我知道，父亲一定会保护我，只要有他在，我便可无所忧、无所惧。这么想着，心中亦有一丝幸福溢出。

　　父亲坐在床边，扶我躺下，替我将被子盖好。我渐渐止了哭泣，转过头擦擦自己的泪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想让他安心。

　　“绾风，别怕，一切都过去了。如今你身子虚弱，需要多休息，睡吧，爹在这儿陪着你。”他拍拍我的手，踱步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幽幽莲香随着微风飘进屋内。

　　“爹……”我轻唤他，问：“我的娘亲，她是个怎样的人？”

　　父亲凝视窗外的莲花，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越时空看去。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多了几分落寞。父亲露出了淡淡的笑，那神情似在凝望自己心爱的人，半晌才说：“你娘，很美很美。她笑起来就像天上的云朵，恬淡而温柔。”

　　我有些哽咽道：“娘亲是因为生我才死的，我都没有机会见她一面……”

　　父亲一怔，目光顿时黯了下来，他回头看着我道：“你娘一直都感谢上苍，赐给我们一个美丽灵慧的女儿，她曾经对我说，她不后悔，哪怕用她的生命来换你。傻孩子，其实你娘一直没有离开过你，你跟你娘……很像。”

　　我的喉咙似被什么堵住，再发不出声音，我只是看着父亲，我可以感受到父亲对母亲的爱，那不是生死可以改变的，也许正因为如此，母亲去世十五年，他始终没有再娶正妻。两个侍妾也是母亲当年的陪嫁丫鬟。

　　“爹有愧于你娘……”父亲声音沙哑，轻叹道，言语间似有无尽的悔意。

　　“不，你这么爱着她，十五年来都不曾续弦，怎么会有愧呢？”我不解。

　　“因为，天下……爹护得了天下，却护不了你们。”

　　天下！

　　我的心猛然一震，“我记得爹曾经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大丈夫死则死矣，只有以身报国，为国而死，才死得其所，才是真正的好汉。爹为大顺立下了这么多汗马功劳，出生入死，刀光剑影，如今天下的安定全仰仗父亲。如此赤忱的报国之志，绾风为爹感到骄傲，我相信娘一定也是这样。”

　　父亲笑了起来，似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好了，不早了，快睡吧。”

　　我点头，乖乖闭上了眼睛，因为有父亲在身旁，我睡得格外安心。

　　*

　　往后的几天，文武大臣、各地世族纷纷派人携礼来问候。将军府的大门几乎要被踏破。皇上说择吉日再为我办一次生辰礼，我不愿再折腾，便让父亲谢恩回绝了。

　　瑜妃送的杜若我着人从宫里拿了来，放在雕花檀木窗棂边，那花雅洁如素，小小的白花中缀着淡黄的花蕊，玲珑剔透，招人喜爱，碧绿的枝叶鲜美娇嫩，似要滴出水来，清幽的香气沁人心脾。

　　听人说，杜若花只有宣州才有。

　　自从我遇刺后，父亲便不让我踏出家门半步，惟恐再有闪失。本想去中宫拜谢恩典，随便看看云妃，也就这样一直耽搁着。关于那云佩，我托父亲代我问了云妃。父亲说，云妃将它作为生辰礼赠予了我，望它能佑我安康。

　　时光渐渐流转，紫藤花开得绚烂，缠绕花架，阳光只能透过花间缝隙，落下稀稀疏疏的细碎光点。我喜欢在花园里放张竹椅，捧上一本词，再携上一壶茶，静心享受这份美好与恬淡。

　　刚到五月，雨便纷纷沓沓地来了。阴湿的空气将我的心也弄湿了一大片。

　　一个夕阳绚烂的黄昏。

　　雨绵绵地下了很久，这天却难得地放晴了。暑气已经消散了，也不像白天那样闷热，还有阵阵晚风，惬意极了。夕阳很美，晚霞绚烂得叫人心醉，宛如一抹抹色彩随意泼洒在淡蓝的天幕上。

　　书房旁的莲池中，红莲盛开似火，白莲晶莹如雪。我正斜倚在凉亭里闭目休息，绣云跑过来，说是爹要见我。

　　我推门而入，书房中，香烟袅袅，烟斜雾横，一切都如以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父亲负手而立，正在看墙上的舆形图。他的身旁站着两名将领，都是面色严肃。我瞧着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

　　看见我进来，那两人先是一怔，随即抱拳齐齐道：“末将见过郡主。”

　　我福了福身，回道：“见过两位将军。爹，你找我有事吗？”

　　父亲转身，对身旁的一个稍年长的将领说：“赵齐，你先下去吧。”

　　待那人走后，父亲向我伸出手，柔声说：“绾儿，今日夏州送来书报，说是夏国公身体微恙，很是思念你。”

　　我的母亲闺名贺兰佳，出身夏州贺兰氏，我的外祖父便是夏国公贺兰靖言。从前他每年进京述职都会来看望我，陪我住些时日。近几年，他因年事已高，不适合再长途奔波，便派手下的人代他前来述职。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秋天里各地藩镇进京，因为不仅外公会来，云家的独子、云妃的外甥云飞扬也会进宫来，我便又多了一个玩伴，尤其在太子走后，我便心心念念盼望着秋天的到来，还有那个活泼飒爽的少年。而如今，他要学习带兵行军，处理地方事务，进宫的次数便也少了。

　　“绾风近日一直闭门未出，着实闷得慌，想来也很久没见外祖父了，倒是很想出去散散心呢。”我挽住父亲的手臂，笑道：“爹打算何时送我去夏州？”

　　父亲笑道：“爹是担心你的安全，才一直不让你出门。不过，既是岳丈大人的意思，爹自然也不能在拘着你。为你的安全，爹会派人护送你去夏州。”他看向身旁的年轻将军，介绍道：“这位是秦照宇将军，他会护送你去夏州。”

　　那秦照宇大约二十四五的模样，生的倒是俊俏清秀，大约是行伍行军的缘故，眉宇间又不乏一派英气。我向他福了福身，说：“有劳将军了。”

　　秦照宇看我一眼，很快又将目光移开，一脸严肃道：“末将定当尽力保护郡主安全。”

　　父亲捋须笑道：“明日启程，一路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