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34、月华遍人间（下）

　　明月的光华幽幽遍人间。帘影动，香烟渺，似有轻风过堂。洗尽铅华，我披着天青色外袍倚着雕花窗棂望月。月上柳梢时，我想就这样静静地凝望那轮皎洁的月。仿佛只要这样，我就又可以看见那个淡淡微笑的美好少年，他梨涡盛酒，眸中轻云和风，安静如玉。
　　当时的我并不会知道，此时此刻这样的渴望，在若干年之后竟变成了纠缠我的梦魇。每当午夜梦醒，独自垂泣之时，最不愿看见的，便是天边那轮皎月。滚滚红尘，命运才是最大的玩家，我们谁都逃不开尘世后那只翻云覆雨的手。
　　若他不回来，便是我和他的缘分尽了，强求不得。若是他回来了，便是我俩的劫数。今天一整天我都不停地在问我自己，当我真的面对他的时候，我还能说出“放弃约定，相忘于江湖”这样的话么？
　　我想起了老和尚的那个预言，我将两朝为后，历经疾苦。这听上去是多么可笑，我的夫君是东宫皇储，来日他继承大统，我便是皇后了。且不说我将母仪天下，富贵无边，难道我还会再嫁给我们的儿子不成？
　　如水的夜色中，忽然有一团白色的东西飞来，最后落在了窗棂上。我定睛一看，是只白鸽子。我伸手抚摩着它雪白的羽毛，它好象有些累了，也不叫唤，只是安静地栖息。我的目光扫到它残缺的爪子，猛地反应过来，它是清月的鸽子。我仔细地检查了它的全身，并没有发现信件之类的东西。我又向窗外四周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
　　“白鸽子，你怎么自己回来了？你知道你主人在哪儿吗？”我把鸽子抱在怀里，对着它喃喃道。
　　白鸽子咕咕地叫了两声，好象在回答我的问题。我不禁笑了：“你以为我能听懂你说话吗？或许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可是我听不懂鸟语。”我叹了口气，继续说：“你真是只听话的好鸽子，和你的主人一样好。”
　　“在你眼里，我竟然就像一只鸽子一样？真是太失望了。”清月的声音冷不丁地冒了出来。我吓了一跳，一松手把鸽子抛了出去。
　　白鸽子扑腾着翅膀，停在了清月的肩膀上。他依旧是一身月白色长袍，微笑着静静地站在窗外，眼波流转，明眸弯弯的就像新月一样，梨涡淡淡浮现。那熟悉的新雨薄霭的清香夹杂着一股青草般的汗味，萦绕鼻尖。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打量了他半天，才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眼中有些血丝，玉琢般的脸旁在明媚的月光下显得苍白，倒像是一天一夜没睡觉的样子。他眉毛轻挑，似是赌气道：“怎么？不欢迎我么？我只是来找我的鸽子，找到了我就走。”
　　我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你别走，怎么不欢迎？我还怕你不回来呢。”
　　疲惫的神色掩不了他眉宇间的光华，他沐浴在月色中，与溶溶的月光化为一体。他复淡淡笑开了道：“家中来了客人，父亲要我回去帮着招待。赶来赶去的，可累死我了。”
　　我低下头，双手交叉着拉了拉外袍，喃喃道：“对不起，你……我瞒了你。我不是李锦华，我的真名是杜绾风。我的父亲是大将军，我是太……郡主。”我勉强地笑了笑：“我要食言了，以后我大概不能陪你去看樱花了。”

　　“这些我知道。云公子已经告诉我了。三个月前我看过皇榜，皇上诏告天下，册封元孝郡主为太子妃。”我刚刚没有说出口的三个字，倒是被他风轻云淡地说了出来。
　　“我以为你是因为生我的气才不辞而别的。”
　　“没有，我不生你的气。但仔细想想，其实，我又生你的气。”
　　我听得迷惑了，问：“那你到底生不生气？”
　　“你那天把师兄当成我，你对他说的话，他都转告我了。我并不气你瞒了我你的身份。”
　　“那你气什么？”
　　“我气是因为你说你要放弃了我们的约定，你要忘了我。”他眉目间有些失落的神情，眸光却依旧潋滟。
　　明月与他，似是构成了一幅极优美的图画。画中的圆月明灿如盘，画中的少年俊美婉转。他顿了顿，继续说：“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我的不得已。我不气，我只是恨，我恨我为什么不早点认识你，为什么不像云飞扬一样，在你小的时候就认你。这样或许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在市集听到他喊出你的真名时，我的确有一瞬间的悲伤，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但这次往返家中的路上，我就想通了，我不管你是不是太子妃，是不是郡主，大概在你第一次对我笑的时候，我此生再无法忘记你。或许今后你在庙堂之高，我在江湖之远，但是当我们相聚的时候，我们可以自私一些，不考虑家族，不考虑以后吗？”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捉住了我的手，月色清凉，他的手却像是美玉，触指生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