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27、李树死，黄龙落（下）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弱冠之年的年轻人，面目清秀，衣着考究，像是富家子弟，但气度比起清月还差了许多。他拱手对清月道：“这位公子，你我之环同时中了灯盏，但家嫂对那灯盏甚是喜爱，可否割爱？”我一惊，觉得那年轻人甚是眼熟，便不动声色到退到清月身后，站在霜烟旁边。
　　清月一笑，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跟故人谈话：“可是我家小弟也甚爱那灯盏，君子不夺人所好，公子，我的环先于你的落地，这灯盏应该归我家小弟。”
　　老板两边看看，面露难色，好象得罪了谁都不好。
　　“在下愿意出钱买下灯盏，阁下你看可否……”那年轻人掏出一锭银子，欲放在清月手中，清月一侧身轻巧地躲过了。他负手而立，挺拔修长如江南紫竹的身形恰好遮住我。我抬头，他墨玉般的长发随风飘扬。我瞧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白皙温润的侧脸在阳光下几近透明。新雨薄蔼的清香若有若无。
　　我的视线越过清月的肩膀观察那个年轻人，飞快地在脑中搜索那年轻人的身份，却最终什么都想不起来。我鄙夷地瞥瞥嘴，心中暗道：果然是个纨绔子弟，只会用钱压人。
　　“在下兄弟三人乃山野村夫，最见不得银子。”清月的声音不辨喜怒，却透着一丝冰冷。我收回目光，担心拖久了总要被那年轻人认出来，便从背后拉拉清月的袍子，示意他灯盏我不要了。
　　“公子，若我出双倍银子，令嫂肯割爱吗？”霜烟疏淡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听上去并不是询问而是质问，隐约间有种迫人的气势。
　　那年轻人似是下决心要跟我们较真，“哼”了一声，有些傲慢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爷就是看上这灯了，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我看见是这位白衣公子的圈先套中灯盏的！”人群中不知谁嚷了一声。
　　接着便又有人附和：“就是，谁先中就给谁！”“有钱就了不起啊！”“应该给这位白衣公子！”
　　议论之声越来越大，而这厢还僵持着。我感觉有些不妙，喉咙涩涩的发不出声音。汗水渐渐濡湿了我的鬓发，黏住我的中衣。我把头埋得低低的，眼睛盯着自己的靴子和黑黢黢的影子。
　　我刚想伸手再拉清月，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什么事如此喧哗？”我立刻像是被梦魇镇住，瞬间石化，脑中一片空白，手停在半空中，根本无法动弹。
　　空气似乎有些凝滞，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留，但耳边喧嚣之声依旧不断。
　　我心中暗叹，张家村估计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那年轻人像是找到了靠山，声音也大了几分，郎声道：“世子，刚刚属下与嫂夫人在此处游戏，套中了青铜莲花灯盏，嫂夫人甚爱之，可眼前这位公子硬要属下割爱。”
　　清月与霜烟同时冷哼一声，清月轻笑道：“这位公子还真是会说故事。何不将你换成我，你嫂夫人换成我家小弟？”
　　“就是！他胡说！”“白衣公子先套中的！”人群之中又暴发出抗议之声。刚刚觉得他们仗义，现在只觉得他们添乱。
　　沉默半晌，云飞扬的声音再次响起：“夏侯逊，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柳妹若想要，改日命人打造一个便是，犯得着为了一个灯盏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原来是云家世子，云家家教，今日在下算是领教了。”清月悠悠道，他的声音风轻云淡，全然不像是生气。
　　“是我管教无方。”云飞扬豪爽不羁的声音越来越近，“既是如此，云飞扬先替这不懂事的属下跟公子道歉。公子若肯赏脸，请到府中一叙。”
　　我的腹中好似煮开了水，大团大团的水气凝结在胸腔里，我几欲窒息，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不料却正巧撞在霜烟身上，脚下一个趔趄，猛地跌在地上。头上绾发的绶带飘在我脚边，三千青丝便如瀑布般直泻而下。
　　蓦地，云飞扬的目光停在我身上，瞳孔瞬间收缩成针眼般大小，满脸错愕渐渐化作惊喜。他夺路疾步走过来，猛地抓住我的肩膀，盯着我的脸仔细看了片刻，几近狂喜道：“是你！绾风，真的是你！”
　　我脑中轰地一声，身体某个地方有些东西倒塌了。
　　绾风。我终于又做回了元孝郡主，太子妃。我是杜绾风，不是李锦华。
　　心里的五味瓶被打碎了，我又是喜又是忧，垂眸道：“飞扬哥哥，是我……”
　　我股足勇气抬起头，偷眼看了看清月。他不见了一贯的跳脱，紧紧攥着拳，眉宇间风和日丽的风光变得波涛汹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竟还夹杂着一丝伤痛、一丝不知所措。霜烟看向清月，他依旧面色清冷，眸中又深又亮，深不见底，却并不见十分惊讶的神色。
　　我该怎么面对他们？我闭上眼，任凭耳边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