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22、棋中论乾坤（上）

　　晚饭过后，张大娘坐在门口的木桌上，挑灯为她参军的儿子缝制战袍。“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她望着战袍就像望着她儿子一般，眉梢眼角尽是慈爱的笑容。霜烟与清月坐在不远处的桑树下对弈，我兴致来了也想学，便央着清月教我。
　　清月的白鸽栖在我头顶的树梢上，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百年老桑树的树根遒劲有力，蜿蜒错节，我挑了较高的一段坐在上面，倚着树干静静地观看。我虽也看过不少，但对下棋这回事却也不甚了解。从盘面上看，黑白两子平分秋色，各占半壁江山。
　　霜烟只要对着清月就会变得和颜悦色，此刻，他更是露出难得的笑容，指着一角对清月说：“师弟，你挖空心思引我深入，但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可曾顾及你死守多时的这个角？你瞧瞧，四面楚歌？”
　　清月梨窝淡淡，不慌不忙道：“想要声东击西也得先顾好眼前。”他抬头看霜眼一眼，复低头莞尔一笑道：“师兄，也有句话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若再不救你的孤军，你的半壁江山就要保不住了。你咬我一角，我揪你一片，到时候你想怎么把这步死棋做活？”
　　“师弟，可别恋子。”
　　清月微笑道：“反客为主便是我的生路。”
　　我瞅瞅棋盘，又看看他们俩，不禁小声问清月：“你们俩到底谁占优势？”
　　话音未落，我便迎上了霜烟疏淡的目光：“李姑娘，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不会没听过吧？”
　　“我想学嘛。你们这样玄妙高深，我连听都听不懂，更别提学了。”我赌气地踢了踢树根，紧攥着我的布袍。
　　清月举着白子，眸中黑白分明，笑着对我说：“锦华，你先别着急，下棋之道，在于无中生有，变有为无。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我以前与师兄下棋总是要下一整天方才分出胜负，一时半刻你看不明白是很正常的。你若真想学，改日我单独教你便是。”
　　我满心欢喜使劲点点头，清月总是能让我安心。一片桑叶落到我裙子上，翠绿的叶脉清晰分明，我捡起来，放在手心轻轻抚摩。
　　霜烟填了一子，淡淡扫我一眼，复看着棋盘对清月说：“清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清月不动声色，眼中的悠悠泓溪泛起一阵涟漪。他凝视棋盘片刻，也下了一个子，指着自己刚刚放的那颗子道：“我现在填一子在这里，师兄，你能判断我到底是想截你这片，还是围你那片吗？”
　　霜烟嘴角勾起了弧度，眼中深意乍起，说：“我的确无法判断，但是你”他眸光清亮，道：“我希望你自己能清楚，落子可就无悔了。”
　　清月没有回应霜烟，只是浅浅地笑着，思量着下步该如何走。
　　霜烟盯着清月看了片刻，低头扫视全盘，道：“师弟，你看这棋可像当今天下的局势？中央岌岌可危，四周却胜负未分。”
　　中央岌岌可危？为什么霜烟会这样说？我吃了一惊，想张口问他，但话到嘴边终于吞了下去。
　　清月的笑容安静如玉，少了几分跳脱，多了几分沉静。月白色的袍子映着天上的明月，似是人间霜华。他依旧不默然不做声，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拿捏着手中的棋子。
　　霜烟也从盒取拿出一子，继续说：“这四周可谓群雄并起。云中云氏四世三公，治城有方，驭下极严，闻名天下；雍州谢氏，皇后外戚，世家子弟，风流多才，却大都不似右相谢坚一般心向朝政；兰陵萧氏经营江南多年，兵粮足备，可为一方霸主；还有这里，”他顿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清月缓缓说：“宣州慕容氏，韬光养晦，有隐隐待发之势。”
　　我木着脑袋听着，微微有些心悸。父亲虽有时会跟我谈及各地是世家大族，却从未正面告诉过我天下局势如何。但现在的我，恍惚间有种高屋建瓴，睥睨苍生的感觉。那么“中央岌岌可危”又是什么意思？我猛地回过神来，吓得心口一阵狂跳。
　　清月笑出了声：“师兄，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谈起天下来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神医霜烟。就算群雄并起又怎么样？天下之事，此刻与你我都无关，师兄，你再不专注棋盘，今日可就要让我得了先了。”
　　霜烟瞟他一眼，目光又扫过我，最后才回到棋盘上。他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挫败地说：“师父常说影云师弟执念太重，我看你才像头倔驴。”
　　清月笑眯眯地看着他，霜烟又叹口气，道：“你还不明白我？天下于我，不过是一道风景，当欣赏处欣赏，但绝不流连忘返。我从不妄想关于荣华富贵的任何东西，所以假使有人将高官厚禄双手奉上，我也不会多瞧一眼，别说我绝不会淌这混水，即便有朝一日我择木而栖，必也是为了‘义’字。”

作者有话说

　　考试刚结束，今天没课，于是早早地来更新~~
唉~~发到这里，我不禁长叹，绾风和清月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