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16、只见樱花落满头（上）

　　时光总在不经意间如流水般从你指间悄悄流走。自从霜烟来这里为我医病大约有半个月了，虽然他没什么好脸给我看，每天给我三次施针却从不含糊。换药、敷药则有张大娘帮我。亏得这位绝世神医的精心医治，我的身体在慢慢恢复，现在已能自己走动了。我心念他的救命之恩，虽他待我态度倨傲，但我还是对他说：“多谢霜烟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子结草衔环也难报公子大恩大德，来日一定重谢。”
　　他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脸，将银针收拾好，放进他那个选总不离身的竹篓里，说：“首先，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要谢就谢清月师弟，没有他，我绝不会医你。其次，我就是一介山野村夫，受不起重谢，会折寿的。”
　　“人都说‘医者父母心’，难道公子见到垂死之人会见死不救？”
　　他难得地轻笑一声，说：“那得看我高不高兴。”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医者！我心里像被抓了一下，痒痒地却挠不到，火气直往上冒。我敢保证，再与他相处久一点，我的忍耐力肯定会变得无人能及。
　　而清月依旧是那般跳脱而温柔，我腿脚不便的时候，他日日来陪我说话解闷。我略好些了，他就带我四处转转，说是活动活动筋骨好得更快些。
　　澄净清澈的溪水边，我俩坐倒在芳草中，仰望碧落苍穹。白云悠悠，阳光暖暖。溪中鱼儿不时越出水面，溅出晶莹的水珠，在他的长袍上如同水墨般氤氲开去。
　　碧绿参天的皂荚树下，我捧着书卷坐看他为我煎药。温润如玉的面庞沁出颗颗汗珠，阳光透过树缝洒下班驳的影子，落在他脸上，映着汗珠散射出晶亮的光芒。他与我谈笑，连那苦涩的药味都不再刺鼻了。
　　还有朝阳下，他与霜烟切磋剑术时身姿飒爽，英气逼人……
　　我喜欢看他清亮的眼中倒映出山水碧落，农家阡陌。
　　亦喜欢看他的瞳孔里，温柔地倒映着我的面容。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魏晋名士傲然出世的名句在此刻变得意义深刻，所谓世外桃源当是如此。我暂时忘记几日之前我刚经历生死劫难，忘记了或许此时此刻还有人算计着要害我，忘记或许现在皇室为了找我已经弄得满城风雨。我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今早霜烟与清月外出采药，我便独自出来散心。我抱着腿坐在村边的河畔，歪头看水中自己的倒影。天色云影中，女孩目光浅浅，眼波流转，美丽静好。我微微一笑，忽然觉得若就这样过有一世，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有一方净土，一屋馨室。有个能携手相伴的良人，能在泥暖草生的日子里捻花轻笑，能在水浅沙平的日子里共赏枫叶丹。
　　我爱极了这条河，河水并不太深，清澈见底。村中的小溪欢唱着注入其中。河边是一片稀疏的树林。长风引素，幽林簇簇。远处青山巍巍，云雾缭绕。我抬起头看向北方，云中就在那个方向。不知现在云飞扬怎么样了，京城的父亲又怎么样了。我轻叹一口气，说到底，我还是不属于这世外桃源，我不能在此独享安乐。等到毒一解，我就让清月送我去云中。
　　心中有些烦闷，我伸手划了一下水面，层层涟漪便打碎了我的倒影。我侧身倒在草地中，青草的芳香进入鼻腔，我静静冥想。
　　“嘿！”听见有人招呼我，我抬起头，看见清月立于一只竹筏上，右手撑一支竹蒿，淡淡笑看我。惊鸿一瞥，那少年恬淡美好不似凡人。他挑眉，笑问我：“姑娘，不知在下可有荣幸邀请你登上这渡船？”
　　我站起身来，故意带了几分玩笑：“凭什么呢？”
　　“六尺青蒿，一泓碧水，远山苍穹。”他说着，不等我回答便已向我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阳光下温润如美玉。我借他手力跨上竹筏。
　　“站稳了，我们要出发了！”
　　我“嗯”了一声，他便撑动竹蒿，竹筏顺着河水迤迤而行。我问他我们这是去哪，他也不回答，只是回头朝我一笑，继续撑蒿。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便定心欣赏两旁的风景。河边有些农妇在浣衣洗菜，农夫们则担水浇灌，几个孩童在浅水中嬉戏，一片生机，一片祥和。
　　“你不是去采药吗？”我拽了拽他的衣服问：“霜烟公子呢？”
　　“所需的药材已经采集好了，刚刚我回张家村时，张大娘说你独自来了河边，我便撑筏过来了。”他继续说：“今天我们不喝药也不扎针了，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我好奇道：“什么地方？”
　　他眯起眼睛，神秘地一笑：“别人发现不了，也到不了的地方。你别问，现在说了多没意思。”
　　我点点头，心中几分期待几分欣喜：“好，我不问便是，但可别让我失望。”
　　“但凭姑娘吩咐。”他的笑澄澈如天。
　　潺潺流水，绵绵青山。两岸风景缓缓倒退，水澄天净，如诗如画。村庄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簇簇幽林被萋萋芳草所替代。清风吹拂，碧绿色的涟漪一直泛到远处的山脚下。我惊异于眼前开阔的景象，心中不可遏止地激动。
　　不知行舟多久，眼前出现了一个岔口。清月撑动竹蒿，竹筏便向右边的下游漂去。河道渐窄，水落而石出。盈盈水波中，高高低低地排布着青色的卵石。等到再无法撑筏时，我们便弃了筏上岸。走了一会儿，我已觉得有些乏，微微喘着气，脚踝隐隐作痛。
　　清月发现了我的异样，颇感懊恼地跺了跺脚，说：“哎呀，是我的失误，我光想着带你去那个地方了，竟忽略了你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
　　我不想让他失望，便说：“我没事，哪那么娇气呢？我们走慢些就好了。”
　　“让我背你吧。”没等我回答，他便将我背起来。我捶了捶他的肩膀，羞道：“喂！让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你安稳地呆着，别乱动啦。你要是不乖乖的呆着，我就把你丢在这荒山野岭不管你，让豺狼把你叼了去。”
　　我笑着又捶了他一下，说：“你净会耍赖。”
　　他回头看我一眼：“我哪里耍赖了？”
　　我用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你刚刚说什么‘但凭姑娘吩咐’，把我骗来又吓唬我，你不是耍赖是什么？”
　　他叹：“你这伶牙利齿的小娃娃……真是不识好人心。”
　　我心中暗笑，双臂紧了紧，轻轻嗅着他身上独特的清香。半晌，故意可怜巴巴地说：“公子，我错了……”
　　他“嘿嘿”笑起来，眸光闪动。“锦华，那个地方以前我都是一个人去，开心的时候去，郁闷的时候也去。曾经我希望那里只属于我，不要再有别人发现。可现在我想带你去，我想让那片风光属于我们两个人。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我心中动容，咬了一下嘴唇，侧脸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