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如临大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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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晴朗，清风徐来。偶有几阵狼群的嚎叫声传来，在空旷的山中回荡不息，给静谧如水的夜晚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我特地向军医借来一个医箱，并且仔细地询问过慕容清的病情，脑中反反复复地盘算着与他症状相似的所有毒类。徐离襄站在主帐前等候我，我冲他笑了笑，加快步子走过去。
他为我挑起帘帐，道：“末将已将潭媛公主支开，姑娘请放心诊脉，她暂时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我走进帐内，回头对他道：“多谢将军。”
帐内坐着几名曾经为慕容清医治过的大夫，正轻声议论着什么，神色皆是惶恐不安。见我端着医箱进来，他们纷纷惊讶不已，一时间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打转。
我恍若未见，径直走到慕容清榻边，半跪下身子。他仍旧不省人事，紫黑色的脸庞越发肿胀不堪。
我先是仔细嗅了嗅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是一种类似于枯木烂枝的腐朽之气。我在他身上四处闻了个遍，确认气味是从脓疮里散发出来的，便又小心翼翼地从被褥中掏出他的手，阖上眼睛沉心为他把脉。
手指刚一触及他的脉搏，心下顿时大为疑惑。他的脉搏既浮且实，为表虚之脉，却又时洪时细。洪则热盛邪灼、气盛血涌，细则阴血亏虚、湿邪阻压。从脉象来看，仿佛有一寒一热两股势力在他体内相搏，四处流窜，热气强而寒气弱。
我抓起他的手，细细查看皮肤表面的脓疮。他的四肢、胸膛、腹背均有脓疮，四肢与颈部较为严重，其余部位只有零星的几处。我从医箱里取出一支竹签和一块棉帕，轻轻刮下一点表面的脓水，小心地包在棉帕里。
从他中毒到现在已经有了好几日的光景，如果下毒者只为取慕容清性命，大可以用一剑封喉的剧毒，没道理这样拖延时间。下毒者故意让慕容清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恐怕另有阴谋。
我蹙眉沉思半晌，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依旧硬结如石、滚烫如火。手指稍稍用力按压，便会有腥红的血水渗透出来。
徐离襄颇有些焦急地望了望我，我投给他一个宽慰的眼神，复转身向那些大夫询问道：“不知各位先生对将军之病有何见解？”
那些大夫面面相觑，随即便各自陈述观点。有人说是一种从未发现过的水痘，有人说是为毒虫叮咬所致，还有人说是心气郁积，热邪入体。人人说得头头是道，细听却没有一个经得起推敲。
见我蹙眉沉吟，大夫中有一位老者上下打量我一圈，捋着须问我道：“不知姑娘有何见解？”
我如实回答：“小女子不才，只浅习过几部毒经。在我看来，将军确是中毒，而且是中了一寒一热两种毒。我曾听说西域有一种奇毒叫做‘星夜散’，中毒者亦是昏迷不醒，全身遍长脓疮，如繁星布满夜空，‘星夜’之名因此而来。从将军的外症来看，与星夜散颇为接近。”我提起慕容清的臂膀，拉开袖子，指点上面的脓疮道：“你们看，这些疮疖大如铜钱，边界清晰且微微泛紫，脓水自疮疖中心流出。但星夜散之毒并不会伤及面部和手足，毒发之时只有躯干处才会长有脓疮，而将军的手足面部却是脓疮长得最严重的地方。虽然这等症状与星夜散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尽然相同。”
徐离襄急问道：“那姑娘可知解毒之法？”
我无奈地摇头：“那本毒经上只记载了星夜散的症状，并未提及解毒之法。”
话音刚落，一个小兵急匆匆地走进来，附在徐离襄耳边禀告。徐离襄神色一变，悄声问了那小兵几句话，小兵唯唯点头。他转身朝我拱了拱手，我立即会意，点点头示意他放心去处理军中事务。
徐离襄离开后，大夫们议论纷纷，先前那位老者露出些许不屑的神情，笑道：“星夜散？老夫行医几十载，未曾听闻世间竟有这种毒药。姑娘此说，有何根据？”
“将军的脉象便是根据。”想了想，我又说：“星夜散虽属热毒，但我无法断言将军就是中了这种毒。可以肯定的是，将军体内必有一寒一热两种毒素。从毒理上来说，热毒致使皮肤溃烂、疮疖四生，寒毒则使面部肿胀发紫、血块淤积。先前徐离将军告诉我，将军这几日所服的汤药皆是为了化脓去淤、清热解毒，但几乎不起任何作用，反而使将军病情愈发沉重。方才把脉之时，我甚至觉得热毒较寒毒旺盛许多。其实道理很简单，汤药旨在活血化瘀，恰恰起到促使热毒在体内更加活跃的作用。热毒如此蓬勃，压制寒毒滋长。寒毒不散，必会反击。如此寒热相搏，两股势力在体内四处流窜，将军便如这般昏迷不醒，药石不受。”
听我说完，他与身旁一人对望一眼，站起身走到榻边，看了看慕容清，复对我说：“如此听来，姑娘之见倒是有些许道理。经我等商榷，一直认为可以先用古法刮脓疗毒，再配以汤药调理。如此由表及里，循序渐进。”
“不可以。”我立即驳他，呼吸之间，背上的伤口似是隐隐作痛。我稳住心神，摇头道：“《神农本草经》有云：‘欲治病，先察其源，先候病机，五脏未虚，六府未竭，血脉未乱，精神未散，服药必治’。将军五脏六腑俱虚，就连汤药都是勉强灌下，怎么可以采取刮脓疗法呢？实在是反其道而行之。实不相瞒，小女子曾经亲身体会过刮脓疗法。那等切肤之痛，永世难忘。当日持刀之人正是将军，将军的刀法娴熟利落，所以我的伤势很快就痊愈了。后来，霜烟先生告诉我，刮脓之法极伤元气，并且若是医者医术不精，旧脓刮不净，便极易生出新脓。”
听到霜烟的名字，在座之人皆是吃了一惊。老大夫一愣，颇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我笑了笑，继续说：“如今将军神智迷离，一只脚已然踏入鬼门关，且不论他的身体能不能承受这等损耗，即便可以，敢问有谁能保证自己的手法绝对干净利落，而不让他承受第二次痛楚呢？”
他的眼中流露出几许敬佩之色，沉吟半晌，正色问我道：“不知姑娘师承何人？”
我道：“实不相瞒，将军正是小女子的二师兄。但家师姓名，恕我不便告知。”
话音刚落，先前的那名小兵走进来，恭敬地朝我作一揖，道：“姑娘，徐离将军有要事相告，烦请姑娘移步帐外。”
我心中一紧，朝老大夫行了一礼，他神情惊讶，不敢再小瞧我，也肃颜拱手。我立即麻利地收拾好医箱，随小兵去见徐离襄。
起风了，夜凉似水。徐离襄和秦照宇站在不远处说话，秦照宇似是在看一封书信，二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出了什么事？”我走到秦照宇身边，环顾四周轻声问道。
秦照宇把信函递给我，我飞速阅读起来。徐离襄在一旁解释道：“方才赵齐派使者送来这封战书，三日之后他便会率兵攻打明北城。上次二公子受伤撤退，赵齐也折损了不少人马，率领羽林卫退守雍州。虽然我军未占上风，却也不能算是输。如今他与晋氏联手，再下战书，指明要夺明北城。晋氏本不足为惧，可半年前任用一个叫杨天泽的人为将帅，据说此人寒族出生，性格剽悍勇猛。半年来，为晋氏打下不少城池。将军病危，徐原被三公子调回永安。末将打算向宣州请求支援，但援军不知何时才会到来。末将一人恐难以招架，只怕会将将军苦心经营的明北要塞毁于一旦。”
“三天……这根本就是不给慕容氏任何备战的机会。”意念一转，我不禁疑惑道：“徐原怎么忽然回永安了呢？”
他回答道：“徐原与二公子之间一直有些心结没有解开，老侯爷将他调去三公子手下做事。前些天末将外出寻找姑娘，徐原代我暂守军营，今日我回来了，他便回去复命了。”
我了然地点点头，反复浏览那战书，蹙眉道：“赵齐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来攻城？他从前追随父皇，李文谦弑君复国，如今他投降李文谦，甘愿为他卖命。倒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
秦照宇的唇畔抿起一丝笑意，淡然道：“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赵齐本就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怎么做才是对自己的最好的。”
“虽然徐离将军已经全面封锁慕容清病危的消息，但赵齐恐怕是知道的。这件事情应该与李文谦有莫大的关系，弄不好那毒也是他下的。”我忽然有些心神不宁，手里紧紧捏着那一纸战书，抬头问秦照宇：“师兄，你从前与赵齐共事多时，应该对他很了解吧？”
秦照宇没有回答，只是默然点点头。
“所以末将才想与姑娘、微雨兄共商对策。”徐离襄的声音有些急切，他满含期待地望了望我，复望了望秦照宇。
秦照宇眸光深亮地凝视我半晌，静静等候我的回答。他的眼里隐隐透出几许忧虑，好像并不希望我涉足这场战争。
当初下山之时，是我斩钉截铁地对他说，只要我找到龙脉地图，完成师父的嘱托，就立即随他归隐山林。
诚然，我自然是不愿再卷入你争我夺的纷乱之中，更不想再回到从前那般身不由已的生活之中。我的骨子里是渴望自由的，难道现在我要放弃这份唾手可得的自由吗？我甚至有一种预感，只要我点头应允，从此之后我便再也无法抽身事外。
可是此时此刻慕容清生死未卜，大战又一触即发。宣州援军无法及时赶到，徐离襄独木难支。说到对付赵齐，秦照宇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从前是我误解了慕容清，是我亏欠了他，甚至……是我辜负了他。我总该弥补的，不是吗？
往昔的种种回忆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浮现。最是难忘的，依然是淡雅清芬的樱花树下，那笑意芊芊的美好少年。
时光流转，沧海桑田。
如今，我再也闻不见那新雨薄霭的清浅气息，再也看不见那灿若明珠的清澈双眸了。
慕容清会变成今天这样，归根结底还是我害的。
秦照宇一言不发地凝望我，目光忽然变得忧伤，带了几分疼惜、几分理解。
我迎上他的目光，直直看进他深亮的眼眸中。他微微一愣，略一点头。我会意，轻声问他：“师兄，这一仗，你当真愿意去打吗？”
他笑了笑，一字一字认真道：“师妹，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介草民，不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我只会听命于你。”
我垂眸静默良久，复抬起头，颇有些歉疚扯了扯嘴角，对他道：“对不起，师兄，又要拖你下水了。”
他摇头：“只要能让你高兴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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