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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潭媛公主 ...

  •   这就是真相!

      四年前那场偶遇果真只是巧合,慕容清并不知道他煞费苦心救活的我,就是他的父亲想尽办法要捉拿的人质。或许他那时刚刚离开上怀山,正在回家的途中。

      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我木着脑袋盯着徐离襄一张一阖的嘴巴,仿佛被人抽去了灵魂,再也无法思考。

      渐渐地,欣喜、悔恨、酸涩、苦楚、悲凉、感动……各种情绪好像排山倒海而来的潮水,愈来愈汹涌激烈,瞬间将我淹没。千般滋味陈杂心间,仿佛碎裂的桃花,绞得我心如刀割。

      我真的误会他了……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他一直都是清月。

      他甚至为了我,不惜违逆父亲的意思,私自放走秦照宇。

      指甲深深的陷进肉中,生疼。我死死咬住嘴唇,竭力平复着粗重而凌乱的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好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秦照宇轻柔地摸了摸我的肩膀,我抬起头,皎皎月光下,他的眸中闪烁着疼惜的光泽,好像一眼就能看到我心底最深处的脆弱。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直直看进他眼中,微微摇头示意他,我没事。

      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我没事。然而我更加清楚,我和慕容清之间已经横亘着太多太多无法逾越的鸿沟了。就算我现在知道了真相,我们也回不去往昔的时光的。

      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怎么可能恢复曾经的清澈通透呢?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彻夜未眠。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慕容清和李文谦的面孔就会交替出现,还有漫山遍野的绚丽樱花,以及妙松坡顶破空而来的漫天箭雨。

      我总以为我已经能够做到心如止水,淡然看待纷繁的往事。可真正面对的时候,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不知所措。看来师父和秦照宇说的都没错,我不是遗忘,更不是释怀,而是自欺欺人地逃避。

      第二日清晨,一切准备妥当,我动身下楼。秦照宇和徐离襄正在马厩边检查马鞍,二人好像在聊些什么,颇为投缘的样子。我想起昨夜在皇陵,他们并肩杀敌,默契非常,心中暗道,现在秦照宇已然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他倒是能和徐离襄做朋友了。

      我举步走过去,秦照宇见我过来,微笑着唤我一声师妹。我略一点头,复对徐离襄道:“徐离将军,我们可以上路了吗?”

      徐离襄将马儿牵出来,拍了拍马脖子,对我道:“姑娘,此去宣州路途遥远,末将特地择了三匹千里马。这匹母马性情温顺,应该不难驾驭。”他把缰绳和马鞭递给我。

      我接过马鞭,轻轻抚摸着马儿柔亮的鬃毛,不禁想起了疾风。它是难得一见的良驹,通晓人性,又与我极投缘,上次妙松坡对决时,它固执地不愿意离我而去,真是比人更重情义。只可惜我并不知道它在哪里,否则一定会找它回来的。

      我笑了笑,说:“多谢将军。我自幼熟习骑术,什么马都敢骑。”语毕,我跨上马背,他们两人也迅速上马。

      马蹄笃笃,如乘虚御风,一刻不停地朝明北奔驰而去。

      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秋景明明,水澄山碧,湛蓝的天空高远苍莽。

      慕容清病危,将士们死伤惨重,可明北大营却没有一丝一毫地颓丧之气。伤兵们有条不紊地去医帐取药换药,并且相互照顾着。徐副将带领余下的士兵继续操练,士气高涨如前,仿佛完全没有收到战败的影响。

      徐离襄下马,唤来几个小兵牵走马匹。徐副将看到我们,微微一愣。目光在我和秦照宇身上转来转去,脸色变了几变。秦照宇原本平静的眸中霎时掀起了风浪,一脸怒意地瞪着徐副将,握剑的手陡然用力,指关节咯咯作响。

      我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看进他眼中,微微摇头。他轻轻叹一口气,终于移开视线。

      徐离襄走过去与徐副将低语几句,徐副将默然点点头,不再看我们,转身继续操练士兵。

      “姑娘,将军就在主帐里,末将这就带你过去。”话虽这么说,徐离襄却迟迟没有挪动步子。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期期艾艾半晌,好像在犹豫该不该说。

      我道:“徐离将军,有话就直说。”

      他艰难地点点头,一字一字说:“姑娘,将军身中奇毒,此刻的模样不免有些……可怖,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声道:“好,有劳将军带路。”

      主帐内只点着几支蜡烛,光线稍稍昏暗。瑞兽香炉中燃着淡雅宜人的香料,缓缓腾起的袅袅青烟弥散在空中。一股奇怪味道混合在清香里,好像是枯枝栏木散发出的那种腐烂的气息。我不禁皱了皱眉,缓步朝榻边走去,可接下来的情景却让我惊得忘记了呼吸。

      慕容清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沉睡,原本极清秀俊美的脸庞已是面目全非。

      他的整张脸肿得像是浸过水的棉絮,呈深紫色,布满了斑驳恶心的淤青,一直延伸到颈间。有些地方已经溃烂,污浊秽黄的脓水缓缓流出来。曾经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更是长满星星点点的脓包,像是被沸水灼烫过一般。

      那曾经让我痴恋的新雨薄霭的气息再也嗅不到了。一阵酸腥的腐臭味从他的身体里飘散出来,催人欲呕。

      一个中年军医正在照料慕容清,徐离襄对他做一个手势,他便麻利地收拾好东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脑中轰然一响,心口如遭重锤,泪水一下子就冲上了眼眶。我脚下趔趄,朝后连退几步,幸得秦照宇扶我才堪堪站住。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浮肿发烂的垂死之人,竟会是我记忆中那个翩若谪仙、风姿奇秀的美好少年!

      惊觉手脚一片冷凉,我像是被人丢进了深山寒潭,周身的寒意迅猛地向我袭来。秦照宇紧紧搂着我的肩膀,他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到我的体内,这是我此时此刻唯一能感觉到的温暖。他虽没有说一句话,却实实在在地让我感到心中一定。

      我死死咬着嘴唇,生生逼退泪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其于事无补地哭泣,不如省下那力气好好想办法。我蹲在地上,伸出颤抖的手触碰他肿胀的脸庞——硬如磐石,滚烫如火。

      我缓缓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问徐离襄:“霜烟先生可有消息了?”

      他难过地摇摇头,无可奈何道:“属下已经派人全力搜查,可霜烟先生是在是行踪飘忽,只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

      我急道:“怎么会找不到呢?霜烟和清……慕容清最是要好,他不可能得不到消息的!你们……哪里有战乱流离,哪里有天灾瘟疫,你们就去哪里找!霜烟最是体恤民间疾苦,常常免费为灾民赠医施药,你们去灾民聚集的地方,肯定能找到他的!”话未说完,声音已经有些尖厉。我用力拽着秦照宇的衣袖,好像落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徐离襄温声劝慰我:“姑娘,你放心,末将一定会竭尽全力寻找霜烟先生的。可在这之前,姑娘才是公子撑下去的动力啊。”

      心潮翻涌如奔腾而来的滚滚江水,我用力点了点头。

      我刚想张口说话,只听“啪”的一记清脆声响,右边脸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我闷哼一声,回过头,只见一个妙龄女子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握着褐色长鞭,正略带几分敌意地上下审视我。

      她与我差不多年纪,肤色奇白,鼻梁高挺,一双海蓝色的眸子熠熠生辉,眉宇间隐着几分倨傲。玫瑰色的唇瓣娇妍欲滴,一头棕色的长发微微卷曲,精致剔透的流苏将她衬得美艳无双。虽是一身汉人的打扮,却不难看出她的胡族血统。

      秦照宇迅速侧身将我护在身后,拔剑指向她。我轻轻推开他,伸手摸了摸脸颊,见一手鲜红,遂质问她:“你做什么?”

      “你是谁?谁准你靠近清了?”她的口音有些奇怪,汉语并不十分流利。

      我看了看徐离襄,他亦是有些惊诧地盯着她瞧半晌:“公主,你怎么来了?”

      公主……心中立即明白了七八分,我不禁反复打量她:“你是潭媛?”

      她微眯双眸,手腕倏然一动,长鞭再次向我挥来。我灵巧地躲过,反手攥住她的长鞭。她面带嗔怒,生气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我的名字?”

      我用力扯那长鞭,她也毫不松劲,好像跟我卯上了似的。

      我冷冷望着她,笑道:“动不动就出手伤人,如此蛮横无理的丫头绝不是我汉家公主。叫你名字又如何?我既非你鬼方国臣民,就不用遵守你鬼方国的律法。这道理就算说道你哥哥那里去,我也不怕。你远来是客,我愿意敬你三分,但你不能如此横行霸道。”

      她陷入静默,好像在努力理解着我说的话,半晌,抬头怒瞪我道:“你敢教训我?我今天就要你好看!”

      徐离襄见我俩谁都不愿意退让,遂向潭媛解释道:“潭媛公主,这位是绾……”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猛地收住话头,无奈地改口道:“这位若萱姑娘是我家公子的朋友,她听说公子受了重伤,特地前来探望,你莫要误伤了她。”

      潭媛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你是吗?”

      我回头望了望慕容清,此刻他生死未卜,我还是不要再横生枝节比较好。遂强行压下心头怒火,略点了一下头。

      她脸色稍霁,看一眼我手中的马鞭:“还不松手?”

      我撤去手上力道,她迅速抽回马鞭,不再理睬我们,兀自端着药碗走过来,单膝跪在榻边,小心翼翼地喂给慕容清喝。

      慕容清牙关紧闭,根本不受药石。她并不嫌弃他满脸脓疮,耐心地掰开他的嘴巴,细细吹过药汁,再悉数灌进他口中。一举一动都极尽细致,好像在认真地呵护一件稀世珍宝,与刚才那个泼辣刁蛮的公主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我看得有些怔忡了,心里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

      秦照宇拍拍我,柔声道:“师妹,你的脸受伤了,我带你医帐去上点药吧。”

      我恢复了神智,默默地点头,刚欲离去,却听得病榻上的慕容清痛苦地呻吟起来,口中断断续续地唤着我的名字:“绾……绾,绾风……风……”那声音根本就不像是人的嗓音,倒像是枯木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

      我的脚仿佛被浆糊牢牢黏住,再也挪动不得半分半毫。我凄然回望他,他好像在皱眉,却因为脸庞浮肿流脓,又看不出眉宇间又什么太大的变化。额间沁出了丝丝冷汗,仔细一看,那汗水中竟还带着几道血丝。

      心如被刀绞,视线再次模糊开去。鼻腔中氤氲起苦涩的气息,我别过脸,竭力不让泪水掉落下来。

      慕容清,我知道你有你的无可奈何,你有你不得已的苦衷。但若你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你还会涉足争夺天下这团泥潭吗?

      潭媛忙放下药碗,一脸焦急地问徐离襄:“徐离襄,清到底在说什么?他每天都这么叫,你说,他到底要吹什么风啊?”

      徐离襄尴尬地看我一眼,复看了看潭媛,视线最终落到慕容清身上,为难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末将也不知道。”

      慕容清依旧在语无伦次地喃喃絮叨:“绾风……绾风,你……绾……对不起,你,你回来……”他的手在被褥上不安分地摸来摸去,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潭媛恼气地跺了跺脚,嗔徐离襄一眼。复心疼地为慕容清拭去额间的汗珠,轻声问他:“清,你要吹什么风?你告诉,我带你去好吗?”

      “绾风……绾风,对不起,绾风……”

      不管潭媛问几次,回答总是这几句。

      我闭起眼睛,头也不回地走出主帐。我怕我再多呆一刻,情绪就会不受控制地崩溃。我需要透透气,我需要好好思索一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7章 潭媛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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