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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重门锁,云山万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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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飞身奔到府内,明敞亮堂的天井里,云飞扬正拄着一支竹杖来来回回地练习走路。柳氏在一旁陪护他,温婉的美眸中略带几分心疼。
我喊他们:“飞扬哥哥!柳姐姐!”
云飞扬的瞳仁霎时收缩成细针般大小。他狂喜地唤我,猛地扔掉手上的竹杖,一瘸一拐地朝我走过来。因为腿伤没有完全恢复,而他的步伐又迈得太快,几次险些跌倒。我忙上去扶住他,将他扶到石凳上。
“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打算差夏侯逊去跟慕容清要人了。”他大笑着细细打量我一番:“没事就好,回来就好啊!”
柳氏也是一脸喜色,她望一眼云飞扬,复柔声对我说:“我去吩咐下人准备洗沐用具。”
我感激地朝她点头道谢,待她下去后,我问云飞扬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爽朗地挥挥手,笑道:“嗨,我没事!但伤筋动骨一百天,只怕这段时日,腿脚是不太便利的。”沉默一瞬,话锋一转,他的脸色忽然阴暗下来,右手捏紧大理石桌沿,骨节微微泛着青白色。晶亮的眸中闪烁起细碎的恨意,说话时更是牙咬切齿:“要不是慕容清那个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从背后偷袭,我云氏也不会败得这么惨,更不会死那么多兄弟!有好多,还都是娃娃呢。他们平日里跟着我,我曾答应要带他们建功立业,封侯拜将。如今为了我,倒叫他们白白赔上性命。这笔帐,我总有一天要跟他连本带利讨回来,我要叫他血债血偿!”
我黯然垂眸,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再看云飞扬,心里既是感动又是愧疚。缄默半晌,我方才缓缓抬起头,艰涩地开口:“飞扬哥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你们的。如果不是我……”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他略有些嗔怪地打断我,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温言安慰道:“这怎么能怪你呢?”
“我知道你是想为我讨个说法,才会擅自带兵出城的。总之,这次的事情是因我而起,我如何都难辞其咎。飞扬哥哥,三年前围截我的蒙面人,其实是慕容氏的人。”
云飞扬闻言,脸色立即变了几变,一副要吃人的盛怒模样。我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听我继续说:“事到如今,我应该全都告诉你。你还记得我的贴身侍婢绣云吗?我见她同慕容琪在一起,便知道她就是当年向慕容氏提供我行踪的人。我被人追杀、伤重坠马时,清月,不是,是慕容清将我救起,还将我带到张家村为我医病解毒。其实,这些都是他一早设定好的局,为的就是从我手里得到云佩。我不晓得他是怎么知道云佩在我手里的,但我估摸着,皇宫大内应该也有他们的人。我所中的毒,并不是逍遥散,而是西域奇毒剑伊兰。这种毒药在我朝境内只存于两处,一是皇宫大内的太医院,二是宣州慕容氏。当时我觉得此事甚是蹊跷,又牵连到宫廷,便瞒了下来,想要自己弄个清楚。”
说到这里,心下顿时悲愤交加。我顿了顿,恨恨道:“剑伊兰是他慕容氏的独门毒药,他偏偏还大费周折地请来神医霜烟为我解毒,倒真是煞费苦心。这一切都是慕容氏精心策划的阴谋,我原本以为他们的目标在于我,没想到,居然是云佩。”
待我说完,云飞扬已是怒不可遏,一掌便震断了斜倚在身旁的竹杖。额上的青筋隐隐可见,漆黑的眸中掀起了汹涌的怒涛,似是瞬间就要淹没一切。他的指节越发紧地捏住石桌子,愤然怒吼道:“慕容清还算人么!简直混账一个,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枉你对他,对他……不行,这口气我怎么都咽不下去,我找他算账去!”他剑眉横指,猛然一拍桌子,作势要起身冲出去。桌上的两个细瓷杯为掌力所震,骨碌碌地原地转了几圈。
我忙拉住他,道:“飞扬哥哥,别冲动。我也恨他,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光是这次为我牺牲的云氏将士,还有三年前舍身护我周全的秦照宇的仇,我都要向他报。只不过,现在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万万不可再鲁莽行事。”
云飞扬隐忍着森森怒意,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复坐下身来。
“京城援军什么时候到?”
“京城援军?”他冷笑一声,不屑地撇撇嘴,咬牙切齿道:“哪里有什么援军?私掉京城驻军原是死罪,皇上没有将我斩首示众已算是够仁慈了,不是吗?皇上说京城离此路途遥远,不便派援军增援,要派便派山东的赵齐前来支援。三岁小儿都知道,山东离这里比京城也近不了多少。他简直就把我当做傻子耍!原本三十万云家军,皇上收掉十万编作羽林卫,剩下的二十万则被他以镇守国土为由,分散驻扎在各地,云中只有四万守军。父亲随赫连出使鬼方,而我手上没有云佩,自然也无法掉援。当时我身受重伤,于先生只能带着我退回云中。”
父皇分明就是要云飞扬自身自灭!
云飞扬不省人事,士兵又死的死伤的伤。纵然于福和夏侯逊有通天本领,若是慕容清真有意要灭他们,只怕现在我就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与云飞扬说话了。
“父皇……”我无奈地叹一口气,母后一死,云氏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意念一动,我摊开他紧紧攥住的手,取出云佩放在他手心里,道:“我已将云佩取回来了。放在我这里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让别人抢了去。飞扬哥哥,你替我保管吧。”
“不行!”他将云佩塞给我,“这是姑姑留给你的东西,我怎么能拿呢?况且,属于我的那一块云佩在父亲那里,他将来自然会给我。云家规矩便是如此,不管男女,一块云佩只传一支血脉。你赶紧把它收好,不要再说胡话了。”
对啊,说起来,这是母后留我的我唯一一件遗物……
我见他神色坚决,遂默默地点点头,将云佩放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收好,生怕再出任何差错。
思忖半晌,我又说:“这次我能出宫,是母后的安排。她知道我并不喜欢李文谦,想……想成全我。可谁知,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说:“不过也好,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也免得日后再牵肠挂肚。我要尽早回宫,免得父亲和李文谦起疑心。”
“既然如此,明日我便让于先生送你回京城。未免人多眼杂,你还是继续着男装为好。”云飞扬的眸底忽然疾速掠过一道微光,像是融化的冰晶随着水面潺潺流动。他盯我一瞬,蹙眉道:“李文谦这个人不简单,对于他,你一定要多一个心眼。虽然我暂时没有充足的证据,但很多迹象和风声都指出,剿灭谢氏之后皇上收掉我手下的十万军队这件事,必然少不了李文谦的份。皇上在王府设宴那日,我的斥候也传回了这样的消息。并不是我不待见他,只是我觉得他实在有很多的疑点,我怕他有朝一日会对你不利。”
我本想替李文谦说些好话,但望着云飞扬诚挚真切的眼神,刚到嘴边的话被生生咽了下去。我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会小心的。经历过这些事,我早就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得只会让人骗的绾风了。况且,对于他,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母后临终前曾对我说,李文谦心是深些,可至少不会算计我。我答应过母后要好好……跟他过日子。至于朝堂上那些事……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做出伤害云家的事。”
云飞扬的神色颇有些凝重,他不再说话,只是轻拍我的手,眸光中尽是怜惜。
大病初愈就连日赶路,再加上赶路的途中只能用馅饼与野果充饥,我早已体力透支,疲乏不堪。洗沐完毕后,我随意吃了些东西,便倒在床上蒙头就睡。第二日清早,我告别云飞扬和柳氏,随于福踏上了回京的归程。
经过几日奔波,在一个晚霞绚烂的傍晚,我们回到京城。
马蹄踏入京城城门的一瞬,我忽然明白过来,这一次是真正的结束。隔着万千云山、叵测人心,缱绻旧事已然远如杳杳前世。
城门关闭的一刹那,我听见自己的心门,也紧紧上了锁。
慕容清,从前我有多爱你,今后我便会有多恨你。
离开云中时,于福就飞鸽传书给冯嬷嬷,让她去升记酒铺等候我。
我勒紧缰绳,马儿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冯嬷嬷朝我福了福身,道:“公主,老奴来接您去西郊行宫,霜烟先生正在等候您。”
我点头。不知是否是因为太过疲惫,我跳下马时,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景色竟飞速地转起来。一脚踩空,险些摔倒在地。幸得冯嬷嬷搀扶,我才堪堪站稳。
她颇有些忧虑地望着我,柔声道:“公主,要不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我攀住她的手臂,强自镇定片刻,待视线渐渐清晰后,方才虚弱地摇摇头,说:“不必了,你带我去见霜烟吧。我离京这么久,恐怕父皇和文谦都要起疑了。”
冯嬷嬷无奈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我扶上马车。待坐定后,我掀开纱帘,对静立一旁的于福道:“于先生,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朝我深深作一揖,恭敬道:“都是小的分内之事,不敢言苦。”我微笑着点点头,放下帘子,冯嬷嬷便吩咐侍卫驱车。
煦暖晚春,满目晴景。
天边夕阳漫不经心地斜镀了辽阔的天空,灿烂的晚霞绮丽娇艳。落英缤纷铺满苑地,如同误洒了一地精致的钿花。
迷蒙缭绕的水雾笼罩着幽幽竹篁,模糊了轮廓。依稀可见一个清峭出尘的身影,隐在竹影深处。
“公主,你总算回来啦!”刚踏进竹意轩,紫梦便扑过来抱住我嚎啕大哭:“虽然先生说,你大约是会回来。可我,我还是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公主……”
“傻紫梦,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我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复望一眼幽篁中那一抹清淡的身影,温声道:“我有几句话要与霜烟先生说,你先回房间等我,好不好?”
她抽抽嗒嗒地点点头,我朝冯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她便带着紫梦静静地退下了。
我举步走进竹篁,一股清洌香醇的淡淡酒香扑鼻而来。霜烟的手中捏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瓷杯,正侧首轻嗅着杯中的美酒。
我唤他:“霜烟先生。”
他淡淡地扫我一眼,目光栖息在微微摇曳的竹枝上,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语意中竟带着几分惋惜:“你到底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