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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章节19:倦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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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19:
倦意
回到家时早已过了晚餐时间。
我一直没觉得冷,直到母亲过来握住我手惊声询问怎么这么冰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身体刚有些好转,此番一受凉半夜便立刻发起低烧来。
我却不敢吃药,怕退烧药里的成分伤了腹中的孩子,只得死命喝水降温。
迷迷糊糊间竟还清楚记得彭亦川伤痛难抑的眼和他那番话。
陆华哭累乏了趴在我肩上休息。我一抬头,看到慌慌张张寻来脸色惨白的彭亦川。看得出来他站了有一阵子了,却一直不敢靠近。我看得出他张望过来的眼里的悔恨和伤痛。
我在愤恨他的同时,在陡然间又有些可怜他。
而神情憔悴的陆华在扭头看到他的那一刻,泪又滑下脸颊来。
但是当彭亦川靠近了,陆华已调整好了表情,眼神冷淡地道,「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吧。」说罢便摇摇晃晃地起身,转身离去。
彭亦川想追,我却摇了摇头,追了上去。
陆华早是心力交瘁,我帮她在不远的酒店订了房间,送她上楼,让她洗过澡。想着她如此情形定会睡不着的,我便哄劝着她吃了片安眠药后看着她躺下睡着后,才敢出门。
彭亦川果然在酒店大厅等。他看见我从电梯间出来,赶忙站起身。
「她睡了?」
这个一向英俊不凡的潇洒男子下巴上竟带了些青色的胡茬。眼皮下是全然不堪的疲乏。
我点头,「睡了。」在他还未松了一口气前我冷冷继续,「也难为你这时侯还关心学姐。」
彭亦川立刻露出些受伤的表情。他望着我,闭了闭眼后,道,「是我对不起她。」
「知道就好。」我扭头就走。
「殊言。」男子追出酒店大门,口气紧张,「我可以跟你谈谈么?」
我冷笑,忍不住挖苦,「跟我有什么好谈!你去和那个女人谈吧。今日学姐可把她气得不轻,恐怕得花些力气哄得她周转。」
彭亦川也听得出我语气里的嘲讽,却只当没听见,紧紧追着我的脚步却不敢伸手,苦苦哀求,「殊言,算我求你。六儿现如今决计不肯听我解释,我只能同你这个她的好朋友说。」
那个昵称叫我却了下步。彭亦川一直都叫陆华为六儿。陆通六。我还依稀记得陆华在听到这个昵称时脸上露出的温柔笑脸。
我一心软,站住转身,「你当初何必。」
彭亦川煞白了脸色,垂下眼,高大的身躯此刻有些瑟缩。他只是重复,「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
我咬牙,犹豫了下,然后走到街道一旁空着的长椅,坐下。
彭亦川随着坐下。良久没有开口。
我看着他默默无意识地转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心口一痛,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发现早就空了。
「我并不是有意要伤害六儿。」他低声喃语。
我默不做声。
「那个人和我都是公司里的职员。一年前公司里办聚会认识的。」彭亦川哑声,「……六儿近些年来一直忙着工作,我心情苦闷却也不太好说。而几个月前我刚和六儿吵了架,而她之后便立刻被公司公派出去了。我只是不好受,在酒吧喝醉了。我、我也没想到。一开始也只是好奇,她也说只是玩玩。」他顿了下,似乎咬了咬牙,声音暗哑,「……我并不是有意的。我、我只是难过……是我对不起六儿……」
「所以你就更舍得让学姐更难过。」我瞪着他,「彭亦川,我以前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竟会傻到如此地步,让另一个女人来伤学姐。」
男人愣了一愣,眼圈一红,飞快垂下头去,「对不起……」
我瞪着他,闭了闭眼。
「所以那女人说你们有一年的关系并不属实?」
男人张大了眼,立即摇头,「不,我和她只有一次……」说罢羞愧悔恨地又垂下脸。
「彭亦川,你抬起头看着我。」我厉声。
男人一愣,抬起脸看着我。
我一字一顿,「彭亦川,如果你还爱着学姐,你自己去和她坦白地讲清楚。别再给那个女人机会来伤学姐。她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强大。」
我从包包里掏出房卡递给他,「我只能帮你到此,若是学姐不原谅你,我也无话可说。」
男人立刻露出感激的神情来,声音沙哑着,「谢谢你殊言。」
说罢急急忙忙转身就向酒店跑去。
我远远看着,突然心里轻了一下。
男人刚才言语中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很诚挚,陆华会选择原谅回头的他么?
那么爱的一个人,选择抽身离开,会不会也像我一般痛得喘不过气来?
我按了按胸口,苦笑。
迷迷糊糊地睡着,天似乎就亮了。嗓子又紧烧得难受,翻身去床头取水。却看见床边模糊的一团黑影。而在我翻身时它也立刻倏地动了一下。
「你醒了?」
对于那近似沙哑的低沉声音我一惊,下意识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朦胧中只有青年轻轻呼吸的声音,他似乎往床头方向挪动了一下,悉悉索索了一阵,然后一只手抚上我的额头。
青年温热的手指贴在皮肤上,带着黏湿的汗意,我忍不住轻轻打了个抖,微微侧转了头躲开他的手,「你怎么会在这儿?」
青年沉默了一下。「……我只是来看看你。」
我咬住嘴唇没有说话。青年这种几乎小心翼翼的讨好语气叫我难过。
无言了半晌,我还是转头,「你回去吧。」
青年呼吸声陡然重了一下。昏暗里我看见他猛地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只是在我心口一松时他又回转过来,把手中的杯子塞入我手中,用似乎有些受伤却又带着怒意的声音,道,「里面是冲好的板蓝根,中药的副作用少一点,你的感冒也不能这样拖着。」说罢扭身离去。
之后我便隐约听到外面母亲和他的对话。接着就是房门关上的声音。而我整个人在听到那声不大的关门声时抖了一下。
握着那杯子良久,最后还是慢慢喝掉。然后再缩在被中,闭上眼。
母亲推开门探望时见我未起,又静静关上门。
四周静悄悄了无声息的。我却似乎听到脑中什么破碎瓦解的声音。
突然被门外争吵声惊醒。我侧耳听,似乎是母亲在和另外的人争论什么。我不免惊讶,母亲一向平善,决计不可能跟人在家中大起干戈。
我披衣起身,开门查看。便一眼看到怒意满面的许南君和微微颤抖犹自垂泪的母亲。
许南君面容上早已失了矜贵优雅气质。望向我的眼神凌厉中带着鄙夷。
她见我出来,扬起下巴冷冷一笑,「你终于是坐不住了罢。」
我不解,只是走过去护住母亲,皱眉道,「妈你这是有什么事么?」
许南君冷冷一哼,「我怕是当不起你这声妈。」
我猛地怔住。
「你自己看吧。」许南君刷一甩手,她手上紧捉的东西砸在我身上,然后在脚边掉了一地。十几张纸,似乎都是照片。我眼触及过,立刻浑身冰凉。
许南君见我反应,立时冷笑,「看来这些倒都是属实的了。」
我说不出话来,心下一片混乱。
这些都是我和杜铭均感情甚好时的照片。虽不出格,却都是两人亲昵照。而现在这些又都落在自己婆婆手里,怎么可能说得明白?
我蓦然有些眩晕,心里却明白这绝不会是杜铭均做的。
那又会是谁?
我愣了一阵,随即默默俯身把散落的照片全收起来。站起身时已努力恢复了表情,我直直望着许南君。
她被我看得一愣,随即有些恼怒。「难道你都不解释么?」
我微微吸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是谁把这个交给您,不过既然您看了,我也不否认。我并不是刻意隐瞒,只是在跟天扬交往前我和他就已经分手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向您解释。」
许南君见我如此反应立刻急怒,扫了一眼一旁的母亲,冷笑,「听这口气你倒像是很有立场的样子。觉得没什么错么?」
我仰着下巴,咬牙,「我该说的已经和您说明了。至于我的过去,请您不要来干涉。」
许南君似是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如此顶撞她。她气得脸色青白,狠狠瞪了我一阵后,扭头冲向母亲,咬牙冷笑,「好啊,很好啊。没想到沈庭和梅筠雅竟生养出这么个泼辣刁蛮的女儿。我原来竟是看走了眼。」她顿了顿,喘了口气,厉声道,「但是你毕竟嫁入了我们樊家,就算以前家教不佳,但作为儿媳妇,我这个当婆婆的有义务和理由该确定一下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樊家的后代而不是什么野种!」
感觉血液倏然从身体里抽离。我不可置信地瞪着原本那个高贵淑雅的女人现在微微狰狞的表情,身体微微发抖。
我看到母亲尖啸一声扑上去,狠狠掴了女人一个耳光。
那一声把我惊醒,我扑上去护住泪流不止四肢发颤的母亲。身后传来女人震惊而动怒的尖叫,「你、你!怎么敢!」
我这是才感觉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我扭转身,盯着许南君,一字一顿,「请您不要再说侮辱我的话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樊天扬的事。我腹中的骨肉是樊天扬的。如果您不肯信,请您自己去问樊天扬。如果您还觉得不够,那么,我会愿意和给您这些照片的人对质。只是请您不要这样侮辱我和我的母亲。现在,请您离开吧。」
许南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和我伸出去的手掌里拿着的照片。她脸色变了再三,还是劈手夺过那叠纸,转身离去。
我看着门关上,才听到母亲呜咽的哭声。我转身把母亲紧紧抱住。
很快,青年闻讯赶来。
看着门外他气喘吁吁表情焦急的脸,我无法记恨起来。
我看着他,垂下眼去。
只是在我来得及退开前,他已一步上前捉紧我手腕。我挣,他立刻收紧,贴上前来,急急道,「我妈来的事我并不知情,你要信我。」
我抽手,咬着牙不肯说话。
青年动作有些伤心般的强硬,「殊言,你信我我不会做那种事。」
我挣了几次,终是不敌他。抬眼,对上他黑色的眼,清楚看到他眼里的无助。心口酸软,低声恻隐道,「我知道。」
他胸口平复了几次后才松开手,「老头子那里也知道了。你同我去见他,我们去解释。」
我退了一步,苦笑摇头,「有用么?你母亲恐怕已经都信了十之八九了罢。」
青年眼神挣扎,似还要说什么。我苦笑打断,「我同你母亲说过了,要是对质,我会去。但是解释,我想没有必要。」我望着青年,「其他的那些事,我已不想再与旁人争论,你知道,信也好,不信也好,全都随你。」
说到最后竟全然是疲累绝望的口气。
我想我实在是累了。
青年目光一闪,在我反应之前已擒住我的手,脸贴近我,压低声音,声嘶力竭地怒喝,「沈殊言!为什么你似乎每次都把选择权交给我实际上却没有给我任何选择?!」
我手腕生疼,扭动着要他放手。一旁的母亲见状连忙上前劝阻。
青年在下一刻松手,扭过头去,腮边的肌肉紧紧绷着。他望着母亲,垂下眼低声道歉,「抱歉妈。我只是心急。」
母亲喃喃没有说话,似乎经过了许南君的刺激而有些畏惧这对母子。
说罢他向我转过头来,乌黑的眼里全是强硬。「殊言,你今天必须跟我去。我们把一切都说清楚。」
樊云山沉稳地坐在桌后,炯然的目光在我和青年脸上逡巡而过。最终锐利的目光还是停在我身上。
青年面色一变,急急就要开口。却被樊云山一个瞪视止住。再转过来时他口气只是温和平淡,「殊言,我先代你婆婆道歉,她也是爱惜你们才会如此。希望你能理解,不要太生她气。」
不愧是生意人,姜还是老的辣,这个台阶立刻叫我不下也得下。只得心下苦笑,实在恶心自己的惺惺作态,却还是得僵了嘴角微笑着说「爸您这么说实在是折煞我了」。
樊云山发出轻轻笑声,「我就说殊言从来都是个懂事晓礼的孩子。」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依旧温和平淡,「年轻人的事本应该由年轻人自己处理,我原不想理会太多。不过殊言,关于那些照片,若你方便,我还是希望听你本人解释一下。那些可都是真的?」
立刻感到胃部阵阵发凉紧缩。我感到青年从侧面射过来的火热视线。我却刻意忽略。
我直直望着樊云山,努力叫自己不要退缩。
「是。那些是我和前男友的照片。而我和他早在六年前就分手了。」
樊云山默默望着我,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他点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我没有再说话。感觉身体阵阵发冷。
「若我记得没错,你和天扬也是六年前才开始交往的对么?」
樊云山淡然冷静地问。
我点头,「是。」
「那么,你和那个人分手是和天扬在一起之前还是之后?」
「爸!」青年声音有些急怒交加。
我面色一白,心口收紧。我望着樊云山,他面色依旧镇定,还是用询问的平静眼光望着我。
我努力叫自己不要发抖,回答得斩钉截铁,「之前。」
我没有撒谎。不然我怎么舍得离得开W城。
眼角余光还是看到青年追过来的目光。我终于没有再逃避,对上他的眼神。
樊云山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青年终于忍不住,「你和妈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几张殊言和别人的合影能说明什么?!到底是谁在跟妈哪儿挑拨离间?!为什么不敢出来对质?!」
「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樊云山侧脸皱眉低喝青年,「若不是本身有罅隙,别人怎么会得机会说三道四。」
那旁敲侧击的言辞,叫我浑身一颤,手脚发凉,终是垂下了眼绞紧手指。
「爸!」青年愣了一瞬后陡然尖锐扬声。我听到椅子跌倒的声音。
「够了!」樊云山颇有气势的一喝,「你妈那里我自会去说。不过殊言。」
我闻声抬头,逐渐有些惨淡的茫然。
樊云山目光闪了闪,随即温和稳健,「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你也不用想太多,不过以后只需记着,你是我们樊家的儿媳,凡事不要落了痕迹叫人指点。」
我捏紧松开手指,终是绽出一个惨淡的笑,「是。我明白了爸。」
樊云山点头,移开目光,向着青年,口气颇严厉,「晚上去向你妈道歉。才不过有了些能力便敢和父母大小声,我们当初是这样教养你的么?」
青年绷紧了腮边肌肉,直挺挺地站着。
只是觉得疲累。我也不想再强撑下去,于是站起身后微微躬身,「那么爸我先走了。」
樊云山瞧了我一眼,点头,「有了身子也要注意些。别太劳累,瞧你脸色也不太好。改天我会叫人送点营养品过去。」
我连客套都已失了气力,「多谢爸。」
秘书小姐带着职业笑容送我离开。
伪装出来的坚强也只是在进了电梯后一瞬崩塌离析。
当挡着电梯的青年用受伤而愤怒的语气对我说「还有话要说」时,我只是摇头,说着「我累了下次吧」把他拒之门外。
看着电梯层数依次快速下降,我感觉脸上凉凉的。伸手,却没有湿迹。
我以为我哭了,原来并没有。
看来,自己连眼泪都没了。
母亲见我回来眼含忧惧。我笑着安慰说没事。知道她定不会信,却也无方。自己也实在疲累,晚餐也草草吃了些就睡下了。
夜间猛地惊醒。一身冷汗。
我瑟缩起来,紧紧抱住双肩。却大睁着眼。
听得见薄薄门板外面传来母亲低低的抽泣。
「……殊言并不是那样的孩子……那分明是樊家人无理取闹……」
「……」
「……单是这段时间便看得清六年来殊言究竟吃了多少苦……」
「……」
「……我就是得罪了樊家人也不能够让殊言受委屈……你怎么能够放任……」
我渐渐捂上耳朵。
在黑暗里白天所有畏惧的一切似乎都清晰实体化,以至于一闭上眼甚至都看得清晰分明。
过了很久,外面的声音才渐渐消去。我把手贴在心口上。却没有多少暖意。
「我要走了。」
陆华神色平静地冲我微笑。
我似乎有所了解,只是点头,「去哪儿?」
「荷兰。阿姆斯特丹。」陆华拨了拨头发,眼神无论多坚定,多少还是有些憔悴。
我想了想,还是轻轻问道,「那么,他呢?」
陆华沉寂下去,过了良久她才扬起嘴角,「我们决定分居了。」
我手指一颤,褐色的液体洒了出来,印在白色的桌布上,分外刺眼。
陆华倒是似乎为我的举动感觉好笑,轻轻伸手握住我的手,道,「不要担心。我只会过得更好。而这样我和他也有更多的时间去弥补。」她顿了顿,然后才接到,「或者去遗忘。」
还是落寞的。
我望着陆华坚定的眼,陡然鼻酸。
「遗忘的了么?」
陆华敛了笑,眼神透过窗投向更远的地方,「也许吧。」
四周一片繁华,而落在她眼里,却转成一片萧瑟。
那样的景色,在我眼里,也是如此么?
我心口微酸,「学姐,你还爱他么?」
陆华收回眼,似乎惊诧于我的问题。一瞬后面色不惊。
她语气淡淡的,却斩钉截铁,「怎可能不爱。」
陆华望着我,「只是这样爱了,却还是不能够信任,不免会觉得可悲。还不如远走得干脆。」
说这番话时,她始终带着笑。却终究红了眼眶。
我不说话,咬住了嘴唇。
这样爱了,却终究不能信任。
亦或是不敢信任。
还不如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