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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梅林四狂 ...

  •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得罪了四位非富则贵的大人物,杭州城不再安全啊。我思量着离开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免得自己难过不说还连累无暇。如姑姑的女儿病重最近都不能来陪我,无暇刚好有事要去扬州,我很狗腿的主动要求同行。
      说起如姑姑这位多愁多病身的女儿怀灵,我一直无缘亲见。听说是娘胎里落下的毛病,常年卧床,长到十岁没出过家门,连生人都只见过贴身丫鬟、如姑姑和为她诊病的无暇。我算是见识什么叫“闺秀”了。想当年我十岁的时候,领着整个小区的疯丫头翻墙爬树、打男生,处处宣泄着我蓬勃的小小生命力。简直没有可比性啊。
      这个时代正是扬州的黄金时期,经济、文化都发展到了相当高度。不过本姑娘感兴趣的唯美食尔。话说这一日,我正在一没注意名字的小店里面对满桌子的精致小菜,埋头奋战。楼上一包厢的争论声越来越响,严重影响到了楼下各位特别是小姐我的心情。
      “啪”的一声包厢门被打开,两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孩走了出来,一个穿青衫的说,“西唐,你不要和我争,听我的没错。密蕊繁枝。气清而神腴,墨淡而趣足,方显梅之真性情。所谓‘横枝大干走龙虬,万蕊千花心手狂’。。。。。。。”
      穿紫杉的一撇嘴,“非也非也,巢林,你难道不知画梅当画其神吗?疏枝瘦朵,求灵气飞扬,全以韵胜,方显真本事。辅之淡墨直写干,浓墨横点苔,更显梅树苍劲峻峭之感。。。。。。”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越吵越激烈。店小二有心劝却插不上嘴,干着急,求助的看着众人。我皱了皱眉,动摇了半分钟,放弃。常言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这个事故体质的穿越之身还是低调点吧,埋头,继续努力。
      忽然,青衫的被称为巢林的一拍手,“我不和你争了,咱们让大家来说说,今天谁能以‘疏枝’说服我,这五两银子就归谁!”
      如果我没记错,一个六品官员的月俸还不到四两银子,看不出来这位够有钱的啊。
      紫杉的唤西唐的也“啪”的一声把银子往桌子上一摔,“少爷我也出五两银子,今儿谁能以‘繁枝’说服我,这银子就归谁!”
      此言一出,我立马抬起了“昂贵”的小脑袋。十两银子,我半个月的工资啊。周围已是嗡嗡一片,这个一句“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那个一句“忽然一夜清香发,散做乾坤万里春”,倒也个个都能说出一二。不听不知道,原来我是误闯“主题餐厅”了,这里怎么看都是个文人的据点。我从桌上拿起个看起来最便宜的盘子扔到地上,四周顿时一片寂静。        我做羞赧状,
      “各位见笑,小弟一时失手。不过小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各位兄台。小弟知道,扬州自古出美人。不知在各位眼中,杨玉环杨贵妃可算美人?”
      众人露出“你白痴”的表情,青衫巢林好心回答我,“当然算。”
      我继续道,“那赵飞燕赵氏可算美人?”
      有人陷入沉思,紫杉西唐说道,“当然也算。”
      我呵呵一笑,“既如此,那么二位兄台,‘杜陵评书贵瘦硬,此论未公吾不评。短长肥瘠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①”
      语出,四下已是一片赞叹。
      “说得好,兄台一语惊醒梦中人。巢林怎能重复前人的错误?”
      “兄台高见,西唐自愧不如。”
      二人边说边把银子塞到我手里,我作势推了推,“岂敢岂敢,一点愚见。”其实心里已是春光灿烂,十两银子啊,笼晴、笼月的赎身钱回来了。
      青衫巢林拉着我说,“在下汪巢林,这位是高西唐,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古代书生好以文会友,真是一点不假,几句话就已经开始结交我了,怎能扫兴呢?“在下孟优。”
      高西唐想了想,“城外梅林有个‘品诗会’,我们和朋友约好了同去,不知孟公子可有兴趣?”
      我一听,这不就是“主题沙龙”吗?这可是认识名人的大好机会啊。我记得什么孔尚任、洪升、蒲松龄都是这个时代的人,还有一个很牛的和尚叫什么“石涛”的。不由的非常激动,“正有此意。”
      于是,一行三人边聊边走,大家年纪相仿,趣味相投,没多久,两个家伙就开始“孟优,孟优”的直呼大名了。
      现在是三月底,也就是公历四月末五月初,梅花早就谢了。这片梅林倒真是大,两个家伙呼朋引伴的忙着寒暄,很快把我忘在了一边。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方向感,在梅林里面三转两转就迷路了,好在到处都有人,不怕出不去。有张桌子上面摆了幅画,却不见人,我好奇的跑过去。这幅画上的梅还没有最后完成,对着满园梅树画心中的梅花,倒是个有趣的人。一时顽皮,我拿起一边的笔提上,
      梅花此日未生芽,旋转乾坤属画家。
      笔底春风挥不尽,东涂西抹总开花。②
      诗虽不是我的,用的太合适了。正自顾自的洋洋得意,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好调皮的丫头。”
      我非常不悦的转过身去,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痴了。桃花源给你什么感觉?与世无争的乐土。这个人就是这样一种气质,仿佛所有情绪都会在面对他时消失殆尽,不能说他有多美、多英俊,这个人浑身洋溢着一种宁静、祥和。去留无意,看庭前花开花落;宠辱不惊,望天上云卷云舒。似乎什么也不能影响他的静,他的气息清丽的不像俗世中的人。他是磁石,不断的同化周围的磁场。
      该不会遇上仙人了吧。我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枉顾身后的叫声,晕晕的走回了香满楼。
      第二天,汪巢林、高西唐就跑到香满楼找我,这两个家伙还真是一点都不见外。
      汪巢林,“你昨天怎么走了,还想介绍朋友给你呢?害我们好找。”
      高西唐,“就是就是。”
      恶人先告状,也不想想是谁把我扔在一边不管的,害我一个名人也没见到,却遇上个不知是人是妖的家伙。看我面色不善,西唐忙道,“有个朋友想认识你,我保证你不会失望。”
      又到梅林,这次却是一片开阔的空地上建了个亭子,四周有桌椅,倒是个绝佳的赏梅的去处。只见一个身着淡绿色袍子的少年微笑着看着我,“这位就是以环肥燕瘦平息疏枝繁枝之争的孟优吧,在下金冬心,幸会!”
      古代的孩子怎么都这么早熟啊,明明不比我大多少,一个比一个会拿腔拿调。我心中正不爽,“正是在下。金公子,幸会!一直听巢林、西唐提起你。不如由孟优出一题,三位来解如何?”
      大约知道我有心考他们,三个人一拱手,“请出题。”
      出什么呢?这场景总不能出脑筋急转弯吧。我扫了一眼近梅远柳,脱口道,“轻风细柳,淡月梅花。两句中间各加一个字,作为诗的‘腰‘,连成五言联句,如何?”
      汪巢林一沉吟,“轻风摇细柳,淡月映梅花。”
      我一点头,“巢林果然才思敏捷,不过这个‘腰‘还不够美。”
      高西唐想了想开口,“轻风舞细柳,淡月隐梅花。”
      我赞赏的看了看他,“是个佳句,但是仍没用上理想的字。”
      这时,金冬心吟道,“轻风扶细柳,淡月失梅花。”
      赞叹,不愧是让巢林、西唐两个难搞的家伙都让三分的人,“妙极。巢林的‘耶’‘映’二字,确实写出了柳的动态、月的皎洁,但西唐的‘舞’‘隐’略胜一筹,因为‘舞’是拟人,使柳的姿态更加形象,‘隐’是夸张,使月的皎洁更加突出。”
      我走上前面对他,“而冬心的‘扶’‘失’最佳。‘扶’的拟人更准确,既写出了风的轻微、柳的纤弱,又写出了风与柳亲昵、互相依偎的神态,比“舞”更生动得体。‘失’也比‘隐’更传神,它准确地写出了月、梅融为一体的情景。冬心,孟优心服口服。”③
      原创我不行,鉴赏力还是有的。心结一开,四个人围桌而座,很快就吹得天昏地暗。我们从唐诗宋词侃到元杂剧清小说,从夏商周又返回盘古女娲,从大漠草原到江南水乡,从岳飞、袁崇焕到秦桧、魏忠贤,从《黄帝内经》又到地动仪指南针,吹得天花乱坠口干舌燥。一开始我和金冬心还有点别扭,后来一提到扬州美食,什么三丁包子、千层油糕、双麻酥饼、翡翠烧卖、干菜包子、野鸭菜包、糯米烧卖、蟹黄蒸饺、车螯烧卖、鸡丝卷子,这家伙如数家珍,一一点评,跟说相声似地停都停不下来,我想插两句都没机会。还以为这些书生整天只晓得“之乎者也”呢?原来是混的不够熟,谈起美食,三个人跟抢答似的,争先恐后的说,基本没我什么事。我索性充当倾听者,充分发挥嘴巴的另外两项功能——吃和喝。这梅子酒口感淡淡的,飘着花香,甚合我意。不知不觉,酒过三巡,我开始有点头晕了。我这人没什么大缺点,就是酒品不好,一喝就话多,爱表现。
      三五好友把酒言欢,吟诗作对,这是多么惬意的生活啊!这是我在现代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为此我还特意把《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等等背的滚瓜烂熟,那时我还极其矫情的逼着余音也跟着背,不然我对谁吟去。弄得她有段时间见着我就躲,跟躲禽流感似地。摇摇头,把那个不详的名字赶出脑海。现在梦想中的生活就在眼前啊,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她?
      酒气上涌,四个人都已是东倒西歪,口齿不清。我噌的一下站起来,一条腿搭在椅子上,一手叉腰,豪情万丈的挥笔写下,“西湖春水砚池波”。巢林抢过我手中的笔继续,“且把黄山当墨磨”。西唐接过,“宝塔倒悬权作笔”。最后冬心收尾,“青天能写几多行?”。
      西湖春水砚池波,(砚)
      且把黄山当墨磨。(墨)
      宝塔倒悬权作笔,(笔)
      青天能写几多行?(纸)
      四个人同时叫好,汪巢林一张小脸喝的红扑扑的,“唐有初唐四杰,宋有书法四大家,元有元曲四大家,明也有江南四才子,咱们几个向来以创造‘掀天揭地之文,喝神骂鬼之谈’为己任,堪称‘四圣’。”
      高西唐,“圣不敢当,太过招摇,恐遭人嘲笑。然咱们几个行事跳脱,不为礼法成规所累,但求无愧于心。称‘四君子’实不为过。”
      金冬心,“我金冬心一生追求‘震雷惊雨之字,无古无今之画’,圣与不圣,心中了然,不需他人置喙。要我说,‘圣’还不够,要称就称‘四狂’。”
      这金冬心给我的第一印象过于温和,原来骨子里也是这般桀骜不驯。“好个四狂!孟优向来推崇竹林七贤,前人尚且能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咱们还能输给古人不成?四狂就四狂。”
      巢林一摔酒杯,“既如此,大家索性结拜吧,也不枉梅林相识一场。”
      这一提议立刻得到大家的响应。我们按年龄排了一下顺序:汪巢林,康熙二十五年生,13岁;金冬心,康熙二十六年生,12岁;高西唐,康熙二十七年生,11岁。我说我二十六岁,大家都说我喝高了,不会算数,一致认为我应该排第四,10岁,鉴定完毕。敢情无暇当年说我看起来十二三岁,还是给我面子。一人面前一碗酒,对天歃血盟誓。这场景挺壮观,挺激动人心的。
      只听汪巢林汪老大说道,“我,汪士慎,字近人,号巢林。今愿与金冬心、高西唐、孟优结为异性兄。。。。。。恩。。。。。。兄妹,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在另外两个心照不宣的奸笑下,我明白了,我这自以为高明的女扮男装,从头到尾就没骗过任何人。
      “我,金农,字寿门,号冬心。。。。。。。”
      “我,高翔,字凤岗,号西唐。。。。。。。”
      “我,孟优,字。。。。。。无双,号。。。。。。”我左看右看找灵感,“号梅心。”
      “歃血盟誓要诚心。”三个人同时吼出来。
      我明白,我明白。可是我真名到底是什么,何其幽?我早已经放弃了这个名字,连带和它有关的一切。幽梦?孟优?说真即真,说假即假。
      冬心看到我面有难色,一时心软,“名字只是一个称呼,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我觉得‘梅心’就很好。”
      结拜完毕,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即使这不是我的错,“各位哥哥,孟优不是有意隐瞒,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即使哪一天你们发现别人叫我其他名字,也未必就是本名。对此,妹妹无可奈何,但妹妹结交各位哥哥的心绝对是认真的。妹妹今天就舞一曲,向各位哥哥赔罪,向咱们的结拜致敬。”
      我抽出亭子上挂的剑,深呼吸,一个侧空翻回手起剑,万千愁绪,都化为漫天剑雨。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不怕拼命怕平凡
      有得有失,有欠有还
      老天不许人太贪
      挺起胸膛,咬紧牙关
      生死容易低头难
      就算当不成英雄
      也要是一条好汉
      万般恩恩怨怨都看淡
      不够潇洒就不够勇敢
      苦来我吞酒来碗乾
      仰天一笑泪光寒
      滚滚啊红尘,翻呀翻两翻
      天南地北随遇而安
      但求情深缘也深
      天涯知心长相伴 ④
      “好一个‘不怕拼命怕平凡’、‘生死容易低头难’,就冲妹妹这份豪情,管你姓甚名谁,这声‘大哥’你叫定了。”不愧是汪老大,感动ing.
      “‘有得有失,有欠有还’,妹妹小小年纪能如此看的开,三哥佩服。”高老三,你才比我大几岁呀。
      “我倒比较欣赏‘苦来我吞酒来碗干’‘天南地北随遇而安’,四妹,这词可是你做的?”终于有个人问到点子上了。
      剽窃大才子黄沾的,但我毕竟不能这么说呀,“呵呵,是。。。。。。”汗,和文人说话就是费脑细胞,一首歌还分析来分析去的。
      “原来这位姑娘不仅诗作的妙,剑舞、唱词也是一绝啊。巢林、西唐、冬心,你们可要为我引荐一下。”不远处一个白衣人款款而来,不知已经到了多久。
      “万大哥!四妹,这位是咱们的老朋友,万裪万大哥,他云游四海,行踪飘忽。你今儿真是有幸啊。”不用问,汪老大的嗓门。
      我施一礼,“万大哥。。。。。。”抬眸,石化当场,仙人!。。。。。。

      ①.苏轼《孙辛老求墨妙亭诗》
      ②.李方膺《题画梅》
      ③.出自苏小妹、苏轼、黄山谷论诗一段。
      ④.黄沾《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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