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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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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蒙蒙的雨接连下着,形成密织的帘子,将暗夜笼罩掩盖。
忽然,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捂着布满刀痕的手臂,踉跄着向巷子深处逃窜,他瞳孔不断震颤,神经质一般时不时向后看去。
狼狈的身影之后是一片空白,这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一人。
这令他稍稍安下心来,但仍不敢放缓一丝脚步。
幽暗的城巷,户户禁闭着门窗,白日里的繁华被掩埋、被隐藏,不见任何踪影。
那路漆黑,雨柔软地淋湿了衣物,风贴着衣衫而过,狠厉地将冰冷刺入骨髓,那力度重到要将伤口都撕烂。
霎时间,月光栖息于狭窄巷子的尽头,它的出现,给他带来了生的希望。
他紧了紧衣服,手拼命伸着,奋力向前跑去,得意到不再观察后方,嘴角咧开贪婪的角度,带着抖的嗓音粗粝地说道:“愚蠢!想杀我..没那么容易!真该死!他才是最该死的!”
当他奔跑至巷口,贪婪的笑意尚未转化为劫后余生的喜悦,便骤然僵硬在嘴边。
糅于月光中的森然冷厉交杂着,混淆了一切,它等待许久,终于等到了待宰的羔羊。
逼仄的巷口立着个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撑着纸伞,修长的身影俊郎,眼尾自然上挑,沾染得是上位者的尊贵。
滚着金边的纹路象征着杀伐的权利,齐渊眼里含着森然凌厉的光,一如手中的归鸢扇般锋利。
在月光之下,好看的手指优雅打开手中华丽的扇子,就好像只是在雨夜偶遇了故人,齐渊染着笑意走向李罚,缓缓开了口,“丞相大人,怎得这般狼狈不堪?”
李罚瑟缩着身子,他满目惊恐地看着齐渊手中那把华丽的折扇。
看着华而不实的东西,实际上却是杀人的利器。
李罚深刻地记得那东西划过皮肉带出血的痛苦,削铁如泥便是这般,何况使用这兵器的人带了十成十的恨意。
苍老的面容,就像是贫瘠的山谷,沟壑纵生,老年斑生长在这张看似和善的脸上。
如今,泪水与涕横流,李罚绝望地跪在地上,他将双手合在胸前,佝偻着腰,像拜神佛一般祈求一条生路。
“求你...求你放我一条生路,饶我一命,你..”他脱了力,“要什么都可以...”
雨水落至伞面,复又积聚成水珠,水珠挣扎着,希望能留于一方,却被一分为二,残破地顺着伞骨滑落。
终是没有丝毫情面可留。
齐渊嗤笑了声,他的目光居高临下,笑意在不断地扩大,冷漠的声音沾上了显著的杀意。
“丞相大人,当年齐家惨遭您的毒手。”齐渊眯了眯眼睛,“可真是巧,我母亲当时也是这样跪着,求你放过我呢。”
扇面抵上了下颚,齐渊思索了片刻,收敛了笑,“她磕破了头,满脸是血,说得也正是这一句。”
皎洁的月光在锋利的眼尾画上一笔,透出得是经年累月挥散不去的回忆与掩埋在脑海深处母亲经久不绝的求饶。
她说,“求你放一条生路。”
扇面的金属骨架折射出无情的微光,那光映在眼底,齐渊将伞倾斜了些,体贴地给李罚遮了些雨。
枯槁的皮肤磨过粗粝的地面,刻下一道道鲜红的伤口,细碎石子被碾压,辗转深入血肉。李罚仓惶地向后退,低着头,苍白的嘴唇颤抖,手已经没有支撑,颓唐地落在地面。
舌舔过干涩的嘴唇,干裂的唇纹肆起,李罚张开了嘴,他“啊啊”地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最终闭上了嘴,沉默许久,说了一句。
“对不起。”
刻画云纹的伞面将雨织成的帘幕一分为二,扇器似爪,抓入胸口,李罚在锥心彻骨的疼痛中向前吐出一口带着热气的鲜血。
雨冲刷过血迹,给石板印上了不可泯灭的痕迹。
齐渊淡然地收回归鸢扇,漫不经心地甩去扇面上的血迹,手指摩挲过扇骨,感受着其上的凉意,指尖捻了捻不小心蹭到的血。那一点红交映着手指的冷白,显得犹为肃杀冷漠
嗓音带着万古不灭的恨与冷,那种恨意经过岁月的磨砺,愈发磅礴,愈加壮大。
他冷笑,“对不起能有什么用?!我齐家上上下下百来口人命,我父亲的忠骨冤屈,我母亲的凄厉哀求,你一句对不起。”
“就想全部盖过?”
跪在地上的人将身影卑微到了地面,可他的求饶究竟是因为愧疚和悔过,还是求生的意志迫使他说出的话。
这对齐渊来说,都不重要。
他勾起一丝残忍的笑容。
因为,不管是哪种,李罚都得死。
柔和的月光下,齐渊的影子将李罚佝偻垂老的身形尽数笼罩殆尽,印刻着他心中陈年不化的仇。
眼眸挑起一抹弧度,将深处的一切情绪又掩藏了起来,齐渊将归鸢扇合起,唇吻上扇。
他在寂静的巷口,轻轻说道。
“李大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且安息吧。”
静谧无声的夜中传来一声落地的闷响,像是头颅自脖颈被锋利的什么物什利落割断。
一阵带着热气的烟很轻很轻地散在空中,那是刚喷洒而出的血刚来到世间的温度。
只可惜,雨变换了面目,它带着风,肆意地摧残那一抹热,将一切都消散于世间。
再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