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当年明月 ...
-
景瞬眼睛一闪：“你说的是！”接着从发际取下那片白色羽毛，在树洞的泥土之上挥了一下，干硬的土层就四分五裂。
薛云鹤惊道：“这是什么羽毛，如此坚硬？”
景瞬正在翻动泥块的手滞了一下，眼底一线冷光一闪即逝，随即淡淡说：“师傅送我的，我当时也这么问过她，但她什么都没说。”
薛云鹤想这也许是人家的师门秘密，于是便不做声了。
最后景瞬从土层下刨出个沉香木匣，一尺来长，半尺宽，虽然通体泥土，依然可以看见木匣上面精致的花纹，应该是个首饰匣。
景瞬手指颤抖摩挲着木匣表面，她有些激动，呼吸乱了，眼中又闪现泪光。
薛云鹤心道：许是她同别人一起埋的，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人来开这匣子，所以伤心。
木匣被轻轻打开，原以为里面会有什么珠花钗钿，没想到入眼只有一张折叠的宣纸，因年代久远，又是放在这种地方，宣纸已经微微泛黄。
景瞬也是很意外的表情，看样子她之前似乎也不知道木匣里装的是什么。她抖着手指展开宣纸，上面满满一面字迹。只看了一眼，女孩子就潸然泪下，哽咽道：“姐姐！”
可能是太伤心激动，景瞬连看都没看纸上写了什么，手一抖丢开了宣纸，坐在那里抱着膝盖埋头痛哭。
薛云鹤还从未遇见过这种情景，不由手足无措，急忙想着湘少平时是怎么安慰女孩子的，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湘少安慰过谁。
因为女子和湘王爷在一块儿时个个都是一副开心颜，等她们伤心生气的时候，湘少一般早就躲开了。
于是薛云鹤只能结结巴巴说道：“景姑娘，你别太伤心了。”
景瞬充耳不闻，仍自哭泣。薛云鹤捡起那张宣纸，一时好奇，忍不住扫了一眼。
宣纸上的前面的文字字迹秀丽，越往后越是潦草，开篇没有称呼，结尾没有落款，不是信件的格式而且排版十分混乱，可以看出写字的人当时心情应该也不好，。
薛云鹤这下更好奇了，忍不住看下去。
“我躲在角落里，听见他叫那漂亮的小男孩贺儿，他笑得那么开心，那种笑容我从来没见过。那男孩的娘亲长得很美，声音温柔动听，她看着他，笑得那么甜，她轻轻地叫着他：‘相公。’我捂着自己的肚子，冷得浑身发抖，生平第一次怨恨，为什么我是个哑巴。”
薛云鹤心道：这似乎是一个女子的内心独白。然后觉得自己这么看了实在是很唐突的事，便向景瞬道：“景姑娘，你先别哭，看一看这纸上写了什么吧。”
景瞬这才慢慢止住哭泣，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两只眼睛通红，微微有些肿，她低声抽泣着，接过宣纸，可是只看了一眼，就又失声痛哭，根本看不下去。
薛云鹤那颗心肝一揪一揪的，心道：她怎么比菲儿还能哭，不过，菲儿那是撒娇，她这样子，定是伤心透了……
薛云鹤轻声道：“景姑娘，那我先替你看看，讲给你听好不好？”
景瞬满眼泪花，呜咽着点点头，那模样在薛云鹤眼里，只有一个词能形容——梨花带雨。
就算她武艺再好，性子再冷，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姑娘，当那故意装出的冷漠被击碎了以后，剩下的除了脆弱，还有什么呢？
薛云鹤心下一片柔软，又将宣纸拿过来看。先前那段话之后，留了一片空白，接下来的字迹从墨渍来看，应该是过了一段时间后继续写的。粗粗一看，后面的文字也是这个样子。
薛云鹤恍然大悟，看来这是留书之人记录自己心情的笔记。
“他喝醉了，喃喃说他恨铁家，恨自己寄居铁家的日子，恨自己不得不娶我。他说，娘亲爹爹你们放心，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们的大仇，我一定会让害你们的人付出代价。我害怕得直哭，为什么会是这样，他是我的丈夫啊，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薛云鹤心道：看样子这留书的女子是铁家的一位小姐，景姑娘刚刚怎么喊了一声姐姐？是了，景姑娘对铁家如此有情义，想必和铁家小姐是极好的朋友，称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
继续往下看：“我越来越惊慌，这个天大的秘密堵在我心里，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如果对爹爹说了，依照爹爹的脾气，一定会杀了他，我不能让他死。可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报仇，会害了我们所有人，我该怎么办？”
这一段的字迹秀丽之气不显，字里行间是一堆混乱的墨迹，看来留书的女子精神已经几近崩溃。
“阿瑞他跟着爹爹上战场的时候，我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子，可是我并没有告诉他，没告诉任何人。因为我不知道这个孩子该不该出世，他的父母是仇敌，总有一天其中的一个要死去。我告诉阿姿说，我精神不好，想去小寒山嫂嫂的庵堂休养，我的身体向来不好，所以阿姿没有疑心，送我上山后就离开了。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儿，才只有十五岁，却把整个铁家的大小事务都处理得很好，让爹爹没有后顾之忧，和她相比，我这个姐姐真是没用。”
“我在藏霞庵住下来，一直犹豫要不要拿掉孩子，嫂嫂心思通透，她看出了我的不安。好像找到了宣泄口一样，这一天，我在嫂嫂的庵堂里哭得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在嫂嫂的掌心里写出了自己的秘密，问她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折磨我。嫂嫂苦笑了半天，说：‘真是冤孽。’然后她告诉我，铁家那位很有学问的西席，不是病殁，是被哥哥打死的。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那个很有学问的先生，是阿瑞的爹爹。”
“嫂嫂说，哥哥性情暴戾，有一次挨了先生骂，一时狂躁，举起桌子就砸人。当时书房里还有年幼的阿瑞，先生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被哥哥砸成重伤。等到父亲闻讯赶来时，先生已经断气了。父亲把哥哥打了个半死，从此将他关在房中，不许他出门。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父亲严禁知情的人私下议论。后来，父亲觉得对不起先生，就收阿瑞为义子，又许诺将来把我嫁给他。我这才知道，原来，我们的婚事是这么来的。”
“这就是阿瑞所谓的大仇吗？我哥哥已经去世，所以他就要向铁家的其他人报复？我忽然觉得很无力，因为自己从来不知道仇恨的滋味，所以不能了解阿瑞心中的执念。亲眼见到父亲被人打死，自己却不得不寄居在仇家门下，还娶了仇人的妹妹，他心里，一定很痛苦吧，就像我如今这样。”
薛云鹤看着越来越散乱的字迹，心里不住叹气，暗想：仇恨这个东西，真是要不得。
接下来的一片字迹缭乱的几乎辨不清楚：“果然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罢了，也许他知道自己是仇人之间结的一个恶果，自己离去了。嫂嫂怕我想不开，一直安慰我，我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如果活着是受罪，那还是不要来到这世上了。”
薛云鹤心道：莫非是铁大小姐的孩子夭折了？
继续看下去，是一片更加潦草的小楷，全没了开篇的秀丽，而且书写用的已经不是毛笔，粗粗的线条似乎是炭块一类的东西。乍看之下，有一种疯狂的气息扑面而来。
“叛贼入京前的一天傍晚，阿姿带着阿瑞来到小寒山，说是父亲命令我们跟随他去南方避难。我看着他消瘦的模样，想起我们那个死去的孩子，觉得这个时候已经没必要猜疑了。我们毕竟做了三年夫妻，他对我，对铁家，纵然有恨，也不是全然没有眷恋的吧。我们决定后半夜再出逃，阿姿帮嫂嫂收拾东西去了，我看着他一直坐在庵堂后院的碧桃之下，神色很是晦暗。”
“我就在一旁悄悄看着他，直到天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后来阿姿去找他，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我看见他们在一起，可我并没觉得有什么。阿姿一直是个最坚强勇敢的女孩子，她比我更适合他，更能弥补铁家对他的伤害。”
“出逃的路上，并不顺利，一路之上流寇匪类多如牛毛，他和阿姿为了护住我和嫂嫂，累得几近虚脱。在江浙边界时，他为阿姿挡了一刀，右手几乎被砍掉。我当时就吓昏了，等醒过来时，我们已经避开了流寇，露宿在一条小河边上。阿姿很高兴地跟我说：‘姐姐，过了刚刚的边界，我们就安全了，你别怕。’可是还没等我回答，追兵就来了，那些人自称是燕王麾下，要捉拿我们铁家余孽。这是我们第一次遭遇燕王的人，嫂嫂急着让他和阿姿先走，而我坐在那里，冷冷看着他。”
“那个领头的将军我见过，曾护送那个漂亮的男孩、美丽的夫人和他见面。原来，我的丈夫，他早已经投靠燕王。”
“我们被他出卖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当年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