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夜祭孤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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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云鹤慢慢道：“湘少，你这猜测倒也有几分道理。”
湘少笑道：“好了，先把这些丢开，咱们去风月无边楼那里凑凑热闹吧。”
薛云鹤眼角跳了一跳，道：“你的心思转得也太快了些。”
湘少眨眨眼，笑起来：“云鹤，你不晓得这盒子会的妙处，京城各大名妓云集，献舞献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事。而且，这种场合是她们教坊内部的聚会，一般只请少数几位熟客前去捧场，所以，你不必担心会有什么人乱来。”
薛云鹤眼角又跳了跳，问：“她们请你了么？”
湘少笑道：“咱们是不请自来，悄悄在旁边观望便是。”
薛云鹤立即道：“还是不去算了。”
湘少笑道：“就知道你是谦谦君子，不逗你了，我是觉得这西施双媚有些门道，想去瞧一瞧庐山真面目，看一看那风月无边里可有什么暗地里的勾当。”
薛云鹤松了口气，道：“我这点微末本事怕是会打草惊蛇。”
湘少笑道：“我只是怕你被那脂粉气息熏得昏了头，也没指望你进去，你就在刚刚碰到那三个女子的河湾等着，我打探完了就回来找你。”
薛云鹤其实也想跟去看一看，毕竟这或许和无头血案有关系，可一想到风月无边是什么地方，立即头皮发麻，几番思量，觉得自己还是依照湘少的吩咐在河边等着吧。
湘少笑着拍拍他道：“要是有什么女子上前招呼你，你可不要——”
薛云鹤忙打断这话，道：“你快去，我一定不离开半步。”
湘少哈哈大笑，又如大鸟一般往前飘去，夜色深沉，很快将他那鬼魅一般的身形隐没了。
薛云鹤慢慢回到那个河湾，静静看着闪耀微光的秦淮水面。
教坊司那处的大火慢慢弱下去，其他花楼亭台的人只是出来略略看了几眼，就又返回温柔乡里取乐。
别人的生死，与自己没什么关紧，这是绝大多数秦淮人家的处世之道。
对面的楼台上丝竹依旧飘扬，与这边教坊司慌乱的喊声混在一起，这种情景在秦淮，居然有着一丝奇特的和谐。
薛云鹤皱着眉头，心中有些莫名的迷茫。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薛云鹤抬眼一瞧，自北边走来一个挎着篮子的纤秀身影，想起湘少之前的玩笑话，薛云鹤心中一阵乱跳，暗叫糟糕：如果真是来搭讪的，我该怎么办才好？
那纤秀的身影果然朝这个河湾走过来，沉沉的夜色下，薛云鹤模糊看出那是个年轻姑娘，他心里一阵紧似一阵，额头上的汗呼呼地往外冒。
那姑娘一直垂着头走路，忽然一抬头看见这边有人，愣了一下，站在那儿不动了，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过来。
薛云鹤失声惊呼：“景姑娘！”
此时的卖花女景瞬，又是早上那副淳朴的打扮，就如小家碧玉般，完全没了午后碧桃花园里见过的那种冰冷气息。
灯火的微光自远远的楼台照过来，可以看见景瞬微微皱着眉头，提着花篮颇为犹豫地站在那儿。
薛云鹤惊讶过后，冷汗冒得越发快了，只因他心中正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天啊，这位景姑娘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莫非她也是……
景瞬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这位少爷，你能不能——”
“不能！”薛云鹤立即拒绝，一边还举起袖子擦擦汗。
景瞬眉头皱得更很，低声道：“你换个地方可好，我要在这河湾祭奠一位故人。”
薛云鹤一愣，不出汗了，问：“你说什么？”
景瞬看着薛云鹤身后的水面，道：“几年前我有一位故人被弃尸在这个河湾，尸骨无存，不得安葬。过两日就是清明，我只有来这里祭奠亡灵。”
薛云鹤忙道：“原来如此，那请景姑娘过来吧，我在一边待着就是。”心下十分愧疚刚刚对人家姑娘的龌龊猜测。
景瞬问：“你能离开这儿吗？”
薛云鹤不好意思道：“那个，我在这儿等人，约好了的。”
景瞬往河畔的楼台上看了一眼，“唔”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走过来。
薛云鹤磕磕巴巴道：“那个，你误会了，我不是……不是在等这里的姑娘，我等的是个男子……是个男子。”
景瞬瞥了他一眼，本来舒展的眉毛又纠结起来，轻轻说了一声：“男的啊……”后面的话没音儿了。
薛云鹤又开始流汗，脑子里关于分桃断袖的典故层出不穷，结巴着道：“不是那样的……”
景瞬看了他一眼，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将花篮放在地上，轻声道：“我没有误会，是你自己夹缠不清，越说越糊涂。”
夜幕下，水光前，女孩子素净的脸庞上带着那一丝薄薄的笑意，在这一瞬间，不知为何，蛊惑了薛云鹤的心。
是因为这奇特的夜晚？还是因为这美丽的河畔？亦或是她前后截然不同的那两种风姿？
薛云鹤喃喃道：“你笑起来真好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年少的王孙公子觉得，这丝笑意不仅美丽，而且十分珍贵。
珍贵的就好像一辈子只能看见这么一次似的。
景瞬不言，低头取出篮中的碧桃花，又拿出一摞冥钱，一个香炉和几支香烛。她跪下来，将香烛点燃放进香炉，又慢慢烧着冥钱。
小小一簇火光映亮了那一张年轻却依稀有些沧桑神色的脸庞，薛云鹤发现她眼睛中闪着水光。
之后，景瞬将碧桃花一朵一朵抛入秦淮河，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对她那位逝去的故人说了句话，声音几不可闻，薛云鹤自然没听清。
黑黑的纸灰在河面上吹来的凉风席卷之下，很快飘散开来。年轻的女郎看着那些飞扬的灰烬，两行清泪静静滑落下来，她一直跪在那里，直到香烛完全燃尽。
薛云鹤默默看着这一幕，不动，也不说话。
景瞬最后对着秦淮磕了三个头，将剩下的纸灰拂入河水，这才慢慢收起香炉，提着篮子要离开。
薛云鹤想对她说几句话，可是张开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薛云鹤喜道：“湘少，你回来了！”
湘少站在巷子边上，灼灼盯着薛云鹤旁边的景瞬。
薛云鹤看了景瞬一眼，问湘少道：“湘少，你怎么了？”
景瞬自顾往前走，并不理会二人，湘少眯眼笑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我只要看过一个女子一眼，那么十年之内再见到她，不论她如何变化，都肯定认得出来？”
景瞬停下来，淡淡瞟了湘少一眼，轻声道：“原来是你这个登徒子，我还真没认出来。”
湘少一愣，继而又笑道：“水妖姑娘，你衣裳换得倒快，只是这种雕虫小技，还瞒不过我的眼睛。”
薛云鹤惊道：“湘少，你说什么？”
湘少道：“她就是‘镜湖水妖’。”
薛云鹤讶然，看着景瞬，怎么也难以相信湘少的话。
景瞬手指摩挲着花篮的边缘，道：“看来半年前那两刀还没让你长进多少，怎么，是不是还想再试一试？”
湘少笑道：“你好大的口气。”
景瞬道：“好狗不当道，我劝你最好让开。”
湘少笑道：“好啊，我问你几句话，你解了我的疑惑，就让你走。”
景瞬斜斜看着他，示意他问。
湘少不料她如此配合，倒也十分意外，笑道：“你为什么要火烧教坊司？”
景瞬道：“火不是我放的，我只是去教坊司邓诚家找人。”
湘少眉一挑：“找谁？”
景瞬沉默了一会儿，道：“已故礼部尚书陈迪大人的遗孤，陈晨。”
湘少看了看薛云鹤，薛云鹤仍旧在震惊眼前这女郎怎么会是“镜湖水妖”，也不知听没听明白景瞬的话。
湘少继续问：“你为什么要找她？”
景瞬皱着眉，道：“我娘是她的乳母，我们自小相识。”
湘少问：“你是先在那儿的，可看见纵火之人？”
景瞬道：“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有人放火？”
湘少笑道：“火势那么大，是从有木料的柴房烧起，而且风中还有硫磺味儿，我不能不怀疑。”
景瞬道：“我只是去找人，别的一概不管。”
湘少笑了，问：“你最近可见过乔娘子么？”
景瞬已经有些不耐烦，压着怒气道：“湘王爷，你是那穿了乌龟壳的捕快吗？”
湘少笑道：“这是最后一个疑问。”
景瞬问：“谁是乔娘子？”
湘少道：“你居然不认识这个轻功自诩当今武林第一人的女子？”
景瞬道：“我只是跟师傅学了几年武艺防身，对你们那些江湖人士不感兴趣。”
湘少道：“乔娘子说，她在镜湖附近曾和一个女子起了争执，无意中打落了那女子的包袱，包袱里居然滚出一颗人头。京城最近无头血案连连发生，你说，那个女子是不是很值得怀疑？”
景瞬看着湘少，眼中似乎还带着方才哭泣时残留的泪光，在这凄迷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美丽，她淡淡问：“当时还有别人在场吗？”
湘少一愣，道：“这倒不曾听说。”
景瞬道：“你为什么不怀疑乔娘子的话？”
湘少说不出话了。他和薛云鹤同时意识到他们可能犯了个错误。
因为这件事一开始就是颜四告诉他和薛云鹤的，他自始至终都没想过，在颜四的消息中，这些都是乔娘子的一面之词，如果乔娘子的话有假，那么，镜湖边上是不是真有那样一个携带人头的女子出现过都难说。
湘少与乔娘子的交情并不深，只是有过一段你情我愿的露水姻缘，所以，其实他也没有多少信心，乔娘子的话一定是真话。
景瞬提着篮子缓缓走过去，道：“湘王爷，如果你对别人容易心生偏见，那么，你这样的人不适合查案。那什么无头血案的事，你还是不要管了，否则，一定会被人引到白菜地里去。”
白菜地？
湘少被她这话噎住，略显恼怒地看着她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夜祭孤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