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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媒体之战 ...

  •   元旦的三天假期,苏尔并未能舒心地在家休息。说实话,医生其实是一个没有假期的职业。虽然名义上苏尔有三天假期,但安排了一天值班,一天听班,只剩下一天真正的假期,洗洗衣服、打扫一下房间也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内科医师还好,外科医师更是不可能有假期。病房里要做手术的病人早已排到了两周开外,因此象明扬这样的外科医生,三天假期完全就是在手术室度过的。

      4号早上,天还未亮的时候寇震就已经走在病房的走廊上了。
      “主任,这么早就来了?”昨晚值夜班的苏尔刚刚起床,睡眼惺松的,看到寇震忙打起了精神跟他打招呼。
      “嗯,一会儿要去看门诊,先来看看病号。”寇震说着就推门走进一病房。
      苏尔匆匆洗了把脸,忙去跟着寇震查房。
      等苏尔走进一病室时,刚好看到寇震站在3床床边,带上了大框的老花镜看着手中的一份报纸。他花白的眉毛蹙成了个八字,一向和颜悦色的脸上也挂上一层冰霜。苏尔好奇地凑上前去,醒目的大字标题跃入了她的眼中——
      《我们该感激吗?》
      寇震看到苏尔,把报纸往她手里一塞,摘下了老花镜,摇了摇头叹道,“真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等苏尔接过报纸匆匆一扫的时候,寇震已经转而走到4床边。
      4床老李是个老病号,一向是乐呵呵的。他看着寇震的脸色不好,不等他开口就笑着劝他道,“寇主任,报纸最喜欢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
      “嗯,谢谢你啊老李。”寇震拍拍老李的肩,“今天感觉怎么样?好些没有?”
      …………

      寇震从病房回到科里的主任办公室,刚把要签字的出院病历签好,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医务处打来的电话,通知他马上去医务处一趟。
      寇震接到通知就先去了医务处。去了才知道原来是N区人民法院的传票已经送到,因此医务处南协涛处长特地通知他5号下午去出庭答辩。
      “我之前和病人家属以及他们的辩护律师联系过,希望能私了这件事情。但对方铁了心跟咱们锚上了,坚持要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Y城时报》上的报导您看过没有?”南协涛拿起桌上一份报纸递给寇震。
      寇震摆了摆手,没有伸手去接,“我刚刚看过了。”
      南协涛点点头,把报纸扔在桌上,尽量用和缓的语气向寇震陈述他的观点,“寇主任,你这个官司,赢的可能性不大啊。”
      “我心里明白。”
      “不过明知是输,也不能太丢咱们医院的面子。不知你打算怎么解释病历的事情?”
      “实话实说呗,还能怎么样?”寇震无奈地摇摇头,“病历都封了,我还能怎么说?”
      “我有个建议,呵呵”南协涛看了寇震一眼,打个哈哈笑道,“我听小管说住院病历是个实习生写的……”
      “是啊,小管也太不负责了,明知道实习生不能写病历。”
      “我觉得倒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南处长,难道……”寇震抬眼看着南协涛,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隐有怒意,“你想把责任推到那个学生身上?”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南协涛脸上一片和颜悦色,却同样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唯有这样才能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实习生出错总比我们院正式的医生出差错要强的多吧?”
      寇震缓缓地站起身来,抬手爬了爬额头稀疏的头发,“我还要看门诊,先走了。”
      走到门口,他转过身来,表情严肃,一双眼睛直视着南协涛——
      “南处长,你刚才的那个提议,我……不能苟同!”
      丢下这句话,寇震转身走出了医务处。
      望着寇震的背影,南协涛微微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就知道这样的老家伙最难搞。自以为是的正直,不顾大局……”

      “唉,虽然我们也有错。不过,报纸上也不能如此主观臆断,说什么我们的一个疏漏导致了病人两万多的经济负担……病人是因为重症肌无力导致呼吸肌麻痹,怎么能怪到青霉素过敏的头上?还说什么病人休克的时候没有主管医师在场?那我当时是做什么的?隐形人吗!没有我在场,她恐怕早就死了!报纸怎么能这样随便乱写!”楚墨的办公室里传出苏尔愤慨的抱怨声
      屋内,楚墨坐在办公桌后,面带微笑地听着苏尔发牢骚。
      苏尔喃喃地抱怨着,看着桌子对面的楚墨,不由好奇地打听道:“哎,你那个委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竟然让《Y城时报》作专题报导……”
      楚墨摇了摇头,“我不能泄露委托人的资料,这是职业操守。”
      “哼。”苏尔重重地从鼻孔发出声来表示不屑。
      “今天怎么不上班?”
      “刚下夜班。”苏尔伸了个懒腰,“今天休息。”
      “哦?要不然我们看电影去啊?”
      “不要,”苏尔一半赌气一半认真地回答他道,“累死了,还有力气去看电影?”
      “那部电影很不错的。”楚墨一脸郑重的表情,“《大事件》,你看过吗?”
      苏尔不由好笑地望向楚墨,一副难以置信的口气,“拜托……那是04年的老片子了,你也太落伍了……”
      “可是我觉得不错啊,警察和匪徒打媒体战的故事,啧啧,很有创意……”
      媒体战?苏尔回味着楚墨的话,突然有个想法闪现在她的脑海中。或许她应该把这个想法告诉医务处,让医务处象《大事件》一样,也打一场漂亮的媒体战。
      “我明白了,”她抬眼看着楚墨,眼眶中有潮湿的雾气升腾,“谢谢你。”
      “傻子……”楚墨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温暖而宠溺,语气醇厚如同大提琴的吟唱,在苏尔耳边颤动,“我又什么都没有讲,谢什么……”

      苏尔下午回了医院,兴冲冲地找到寇震,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原以为寇震一定会支持自己的想法,没想到他不等听完就一口否决道:“病人家属瞎胡闹,我们跟着掺和什么?”
      “这不算是掺和,我觉得,这是正当反击。我们应该让市民知道真相。在病人休克的时候我们并没有不闻不问,我们及时地组织了抢救……”
      “真相?”寇震打断了苏尔的话,语气郑重,“真相就是我们的病历遗漏了病人很重要的过敏史,导致病人休克,差一点就死了。”
      “可是……”苏尔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寇震说的没错,这件事情医院本身的确有过错。无论再怎么突出她们及时组织抢救以及病人进ICU与青霉素过敏无关的事实,都无法抹去病历中既往史和医嘱上的污点。这一点错误之于他们所有的努力,正象是一张白纸之于其上的一个黑点。无论白纸有多大,有多白,人们第一眼看到的永远只会是纸上的黑点。
      看看寇震已经开始伏案整理论文,苏尔只好讷讷地离开了主任办公室。

      然而人一旦有什么想法,而且是自以为不错的想法后,总是会心心念念地想着要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就象是女人去买衣服,一旦看中一件,以后再好看的都看不到眼里去,总要把看中的头一件买了才肯甘心。苏尔此刻就是这种心情——虽然医院的确无法否认自己的过错,但她仍然觉得医院应该在媒体上适当地澄清一下自己,至少要让市民知道医院没有见死不救。可是,寇震已经否决了这个提议,那么,该怎么办呢?
      苏尔迟疑着,一时拿不定主意……

      第二日,新出的《Y城时报》被医药代表送到苏尔的诊室。她照例先看第一版上的导读。
      “《M大附属医院回应青霉素过敏事件》详见A3版”
      看到这个题目苏尔不由一喜——不知是谁竟然与自己不谋而合?怀着愉悦和好奇的心情,她翻到A3版开始阅读正文。
      “昨日本报报导的M大附院青霉素过敏事件,在昨日下午得到了M大附院医务处处长南协涛的回应。南处长称:青霉素过敏事件主要责任在于附院实习医师书写入院记录敷衍了事。为此南处长特向该事件受害者赵银曼女士公开道歉。”

      看到此处,苏尔不由一愣。把责任都推到实习生身上,难道这就是院方做出的回应?这实在与她的设想和期盼相差甚远……压下心中的不平,她接着看下去——

      “本报讯:M大附院医务处处长南协涛昨日致电本报记者,要求对青霉素过敏事件做出解释。以下是本报记者对南处长的电话采访——
      记者(以下简称为记):您是因为本报昨天报导了青霉素过敏事件,所以特地打来解释的吗?
      南协涛处长(以下简称为南):也不完全是。本来就打算公开道歉的,毕竟我们附院在有些方面的确没把工作做好。
      记:那您认为在这次事件中,附院最大的失误在什么地方?
      南:这个嘛,主要是我们对实习医师的管理力度不够。这一次实习生书写的病历出现了问题,我们医院的上级医师没有及时发现,的确负有很大的责任。
      记:据我所知,实习生是没有权利书写入院记录的,不知您如何解释这个问题?
      南:的确,实习生是不能书写入院记录。我们院方也是对本院医师多次强调这一点。但因为本院医师工作强度实在是很大,所以有时候会让实习生代笔,希望大家可以谅解。以后我们会加大监管力度,保证不会再有此类事件发生。也请广大市民不要丧失对我们附院的信任。”
      记:那关于青霉素皮试的事情……
      南:哦,下医嘱的医生就是因为看到实习生写的病历上没有青霉素过敏史,所以才会下青霉素皮试。患者会休克的确在我们意料之外,但我们的医生第一时间组织了抢救,成功挽回了患者的生命。
      记:但是病人第二天就因为呼吸困难送入了ICU,您能从医学的角度解释一下呼吸肌麻痹和青霉素过敏这一意外事件的关系吗?
      南:我只能说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关系。患者之所以会呼吸肌麻痹完全是因为她的原发病——她入院时病情就已经很严重——所以,即使没有过敏事件,恐怕也很有可能发生呼吸肌麻痹。
      …………”

      苏尔不忍再看下去,将报纸翻到了时尚版。那些往日里总能抓住她眼球的漂亮图片突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她心里总还是想着南协涛在报纸上的声明——把责任推到无辜的实习生身上——就是院方做出的回应吗?太过分了!苏尔合上了报纸,心中似乎有团棉花堵着似的。

      南处长他有没有想过这会给阚冰冰带来多大的伤害?即使如楚墨所讲,法律上不追究实习医师的责任,恐怕医学院也至少会给写入院记录的阚冰冰处分。一个背着处分毕业的本科生,无论是考研还是找工作,都会比一般毕业生要难的吧?她认识以个在组织胚胎学读研究生的师兄,当年曾经问及他为什么不做临床医师而是搞基础研究。那个师兄很无奈地告诉她——实习的时候曾经把病人的血型搞错了,因此差点酿成大祸。虽然被护士及时发现,但还是受到了处分。背上了处分后,不但找工作比较困难,连干临床的信心都受到了打击,所以才考基础医学的研究生,做起了实验室研究的工作。
      但这次的事件中,如果真的是阚冰冰的错也就罢了,可事实是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她完全知道自己不能写入院记录,也知道病人的青霉素过敏史的。
      想到那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子将会因南协涛的话陷入一种怎样的困境,苏尔叹了口气。阚冰冰唯一缺乏的,只是拒绝别人的勇气——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上级医师。
      苏尔突然想起了多年前明扬给自己讲过的一件事——

      那时她大概是上大三,明扬正在附院实习。有一天下午有个阑尾炎急症手术,他跟着科里的一位主任两个人上台做手术。开腹找到阑尾后,主任在明扬的辅助下分离好阑尾动脉,在近端缝扎了一道后就要剪断动脉,而按照规程应该是扎两道线才可以的。
      明扬拦住了器械护士递过来的剪刀,对主任说:“老师,还得再结扎一道才能剪吧?”
      主任面有不悦地瞪了明扬一眼:“怎么?我扎的你还不放心?”
      然而明扬并没有因为主任不高兴就放弃了自己的立场,他恭恭敬敬地拿过夹着线的血管钳递到主任手中,硬着头皮说:“老师,还是再扎一道吧?”
      没想到主任看着明扬竟然笑了,他满意地点点头,接过血管钳,一边结扎血管,一边称赞明扬道:“好,这就对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坚持真理。该扎两道的就是一道都不能少。我以前带了许多学生,也曾经用这个方法试过他们。可惜啊,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应该扎两道线,而为数不多的提出异议的,也被我唬得不敢坚持自己的立场。明扬啊,你还是头一个。不错,真的不错。”

  •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把名字又写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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