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官》御猫狸花

9、玉碎难全（八）

　　“……”
　　“你醒啦？”

　　我迷迷糊糊坐起，瞧见霍小玉在收拾包袱，还装了些碎银放了进去。
　　看样子她准备出门。

　　“小玉，你怎么起这么早？”
　　“昨晚你怎就靠在我的床边睡熟了？也不怕染了风寒。”

　　“说不定是梦游……”我随口诌了一句，匆匆转移话题，“今天要回去看伯母吗？什么时候回来？”

　　霍小玉的母亲名叫郑净持，是早些年战死王爷的侍妾。

　　王府因为王爷的战死人走鸟散之，郑净持也只能独自一人带着霍小玉在坊间长大。

　　她们一直靠着郑净持变卖从王府带出去的首饰维持生计。
　　前些年能变卖的首饰都卖完了，为了活下去，霍小玉才会走进这红尘之地卖唱。

　　虽然霍小玉一直生活在这暖春阁中，每月她总会抽空回去一次，看望独自生活在坊间的娘亲。
　　每次都是半天到一天之间，并不让我相陪。

　　现在想起来，每个月的这一天，霍小玉还真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她回家做了些什么我也无从得知。如果她真的是靠这段时间用某种方法维持人形，我之前还真忽略了。

　　“今晚就会回来，毕竟明日……”霍小玉笑容腼腆，未能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看着她的模样，我不由打趣，拖着奇怪的调子，咏唱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忆儿……”霍小玉嗔娇，过来就要捂住我的嘴。
　　“好了好了！小玉你还是赶紧出门吧，”一阵打闹后我笑着把她推出了门，“早去早回呀！”

　　我从三楼的窗户望着她走出了暖春阁，笑容逐渐变坏。
　　我还在想找什么借口避开霍小玉去找只黑狗呢，现在是天时地利与人和都聚齐了。

　　果然，连上苍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

　　“忆儿你要出门？”

　　我一只脚刚刚迈出暖春阁的后门就被人叫住了。
　　我扭过头看了一眼，是之前同屋住过的丫鬟立夏。

　　“嗯，去买些东西。”我笑了笑，“立夏姐姐呢？”
　　“那正巧，我们一起走！”我还没反应过来，立夏已经挽住了我的手臂，“鲍妈妈让我去添置一些零碎物件。”

　　一起？！
　　我这可是要去找黑狗放血啊……

　　我讪讪笑着，因一下也没找到拒绝的理由，只能任由她拉着一起先上了街。

　　“忆儿你可知道鲍妈妈最近一直在念叨小玉姑娘要发达了。”
　　立夏凑到我的耳边。

　　立夏的长相一般，做事却稳重，性子也活络，最近都在鲍妈妈的身边帮忙打下手。
　　她平日爱与我亲近，暖春阁的事情她也能算是一个小小万事通了，说出来的话可信度非常的高。

　　“何以见得？”
　　因为和霍小玉有关，我也就来了兴趣，扭过头问了起来。

　　“你可知道昨个英雄救美的公子是谁？”
　　“是谁？”

　　立夏卖起了关子，见我不解地摇头，她神神秘秘凑近我的耳朵。

　　“那个公子姓李名益，字君虞。去年进士及第还未委派官职，有着一片大好前程，听说家底也丰厚。”

　　“这些和我家姑娘有何干系？”我装作不解地问了起来。
　　“你都在这里待多久了，怎么脑子还是不开窍啊！”立夏有些恼，她用力点了点我的脑袋，衣服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那位李官人对小玉姑娘喜欢得紧，还一直找鲍妈妈打听小玉姑娘的事情呢。”

　　“哦？”所以呢？喜欢得紧？
　　“鲍妈妈还说，小玉姑娘其实也是喜欢李官人的，经常会找些李官人做的诗来看，只是在装着矜持，好让李官人吃定她一个！”

　　这样的话题就像倒豆子一般，只要开个口，篓子里的豆子就全掉了出来。
　　就算我不再费劲提问，立夏也在那儿说个不停。

　　“鲍妈妈对小玉还是很不错的！一直在帮小玉说好话呢！什么资质浓艳，一生未见，高情逸态，事事过人，音乐诗书，无不通解……恨不能把小玉夸到天上去呢！”
　　“……”

　　“说起这个！昨天你弹的曲子鲍妈妈也称赞了一句，想着要不要给你找个老师呢！说不准你以后也能登台献艺了！你可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

　　我低头沉思着，并没有理会立夏在我耳边的喋喋不休。

　　李公子，李益。

　　这样的名字一说出来我倒是有些印象了。
　　霍小玉的桌上的确有不少这个人做的诗。

　　这个李益经常做些边塞的诗词，小玉的家族是因为战事而散的，多少会有些感触。
　　只是我之前并未想到，这两人的管子在我算不到的地方已经缠绕在了一起。

　　“忆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我可是心心念念想看你做暖春阁头牌的模样呢。”
　　见我不理会她，立夏不由拉着我的衣袖摇晃了起来。

　　“其实……”
　　“其实什么？”

　　我抬头刚想解释，目光就被面前雄赳赳气昂昂、摇着尾巴的黑色生物夺走了。

　　好家伙，我这铁鞋还没踏破，这黑狗居然自己送上门了！

　　“哇啊——好大的狗！”

　　顺着我的目光望了过去，立夏也瞧见这个快齐腿高的黑狗，连忙躲在了我的身后，闭起了眼睛，身体还微微发着颤。
　　她还拽住了我的腰带，让我没法追上去。

　　“姐姐你怕狗？”
　　“我……怕……最、最怕狗了……”

　　立夏又拽了我一下，她紧紧拽着我的双手不让我走，我看着那只就要钻进一旁小巷的黑狗不由着急起来。

　　你说你怕狗拉着我做什么呢！
　　我这趟可是专门来寻狗的呢！

　　眼看黑狗就要从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我心里一急，看着脚边的石头就提了过去。
　　这一踢，正中了黑狗的屁股。

　　“汪汪汪！”
　　“啊！！！”

　　黑狗只是大叫了两声，根本没看是谁踢他，只用更快速度消失在了街角。
　　倒是我身后的立夏，在听到狗叫后，一下叫得更大声了。

　　“立夏姐姐别怕，我去帮你引开它！”

　　我乘机扒开了立夏的双手，奔向了黑狗消失的小巷子，
　　我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解开了缠在上面的布条，准备给它一个痛快。

　　“小黑，你在哪里？小黑——”

　　穿过悠长的小巷之后我看见的一片小树林，我嘴巴里发出了逗狗的声音，弯着腰四处张望着，却瞧不见刚刚那只黑狗的踪迹。

　　“汪——”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狗叫。

　　我又一次兴奋了！
　　虽然这狗应该不是刚刚那只，叫声么没有先前听到的那般雄厚，却只能祈祷这也是一只黑狗了。

　　“汪汪汪！”

　　找了好半天，我终于在一个小草堆后发现了它的藏身之所，我猛地举起了匕首却没一刀宰下去。

　　这倒不是我心不够狠，而是……
　　这黑狗的它身下却挤满了五六只小黑狗抢着奶喝。

　　“你怎么是母的！”

　　我一声大叫，吓得大狗明显抖了一下。
　　这大狗却并没有起身，只是警惕地看着我。

　　道法上用的黑狗血很是讲究。不仅要找纯黑色的狗，还必须是公狗的血才成。
　　毕竟这母为阴公为阳，就像孤魂野鬼不敢靠近阳气重的人一样，这作法用的黑狗血也需要阳气重的公黑狗才成。

　　“你生的都是公的，不过这要都宰了才能凑一碗血吧。”

　　我抓起了母狗身下的几只小黑狗，一只只查看着，不由叹了一口气，有些发愁。

　　母狗却歪着头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它表情委屈得紧，发出了呜咽声。
　　而我手中的小黑狗也是睁着圆圆的眼睛瞅着我，它一个劲要往我脸上蹭着，那小尾巴一摇一摇的，十分带劲。

　　“呀！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把眼睛一闭，抓起了身侧的匕首，“不管怎么样你们的血我都要定了！”

　　都说童子尿有妙用，这童子黑狗血……效果应该也会好上一点？
　　我如此自我安慰，一咬牙，心一横大喝了一声帮自己助胆，就把匕首猛地挥了下去。

　　刀还没能划破小狗的皮肤我的手腕就猛地被人拉了住。
　　我心猛地一震，却不敢睁开眼睛。

　　这该不会是被狗主人发现了吧……

　　“丫头，你这刀口反了。”
　　“！！！”

　　我只睁开了一只眼睛，瞧见一抹白色的衣袖，而这个声音是……

　　“这样伤到的可是你自己。”
　　“……”

　　我一转头，瞧见的是昨日在楼里拍桌让我唱曲的那位客人。
　　他扳开了我的手拿走了匕|首，用指尖试着刀锋，勾起了嘴角望向了我。

　　“磨这么快，你是要用来削铁吗？”

　　他的声线过于动听，特意放柔了说话更是像漩涡一样，让人一下就陷了进去。
　　他又凑得如此之近，我整个人僵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都快九百岁了，在天上生活了五百年，什么美男俊哥没有见过，就连苏漠那般的长相第一次也不觉得惊奇。
　　我想着这普天之下美男计早就对我失效了，未曾想到，此刻居然在凡间被一个人迷得失去了神。

　　那些仙神与眼前的这男子一比较，一下都暗淡了不少。
　　这样的容貌美得有些让人窒息了。

　　他有着男子该有的俊秀，丝毫不阴柔，亦不是冷冷的冰块脸，一颦一笑都像是能把他人的魂魄给勾了去。

　　这真的是……
　　一个人能有的皮相吗？